《望燕都》克莱尔的淑女梦

49、梧桐苑

　　慕容景跟着小翠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往园内走，一路上初冬风光美不胜收，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追逐四周美景，不禁觉得脚步轻飘仿若登临仙境。
　　这园子占地并不大，工匠在这有限的空间里叠山设水，理石筑桥，促使人作与天然浑然一体。
　　踏上回廊，只见远处亭台楼阁、池塘小桥、假山花木一应俱全，每走一步，眼前景象之精髓都略有不同，实在让人暗暗赞叹。慕容景暗叹，就连巍山行宫里头，也未必有这样浑然天成的景色。
　　慕容景不禁驻足，但见前方亭桥花木各相呼应，南山的峰顶倒映在廊下的池塘里，爬满青苔的泉眼冒着细密的泡泡，一阵狂风吹过，满园皆飘起五颜六色的落叶，又有那一群身着鹅黄衣裳的侍女从池塘对面檐廊下穿梭而过。
　　都说“江南园林甲天下”，如此一观，无怪乎当年太、祖花费千金，只为从江南巧匠处买一纸设计图，修筑颐养天年之所。
　　“快点儿跟上，我待会还有差事要办呢。”行出老远的婢女回眸冲她招手，语气不大耐烦。
　　慕容景只得告别那如画山水，加快步伐。她心中怀着点点不舍，如若不是有要事在身，慕容景真想寻个机会，仔细游览一番。
　　她紧跟着前方的翠衣婢女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偏僻的小院，婢女指着前方角屋上锁的房门，朝她努努嘴，“喏，人就在里头了。”
　　慕容景不着痕迹地皱眉头，给人下了迷药还要把房门锁上，这家主人戒心颇重啊。
　　婢女上前从袖中掏出钥匙打开门锁，率先推开门就要往里走。慕容景慌忙拦住她，浓妆艳抹的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婢女见状露出了鄙夷的神色，迅速与她隔开一两步距离，仿佛她是洪水猛兽。
　　她从钱袋里摸出几枚碎银子，一把塞到婢女手心里，“还劳姑娘给奴家妹妹借一身旧衣裳，就穿一会儿，她今日穿得少，奴家担心她冻坏了，到时候扫了贵人雅兴。”
　　世人皆对风尘女子存有偏见，那婢女在先前的家丁面前是低眉顺眼之态，在慕容景面前却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她甩开慕容景的手，掂一掂掌心的银两，然后自鼻腔里发出了“嗯”的声音。
　　拿了银子的小翠心满意足地回房去取衣服，慕容景脸上笑容瞬间敛去，眸里泛着冷光。她推开房门，只觉得一阵刺骨寒风扑面而来。

　　南方的冬天寒冷刺骨，屋里头总冻得像冰窖，奇怪的是这屋里不仅没有摆放火盆，窗户反倒大开着。慕容景裹了裹身上衣襟，定睛一看，一道熟悉的纤细身影赫然立在窗前——依旧是那身单薄的碧绡留仙裙。
　　慕容景自责不已，如若她与扶晅没撂下小姑娘去攀那什么劳什子桂枝峰，小丫头也不至于遭这许多罪过。
　　慕容景心里微微一疼，径直走过去，薛泠依听见脚步声，面无表情地侧过眼眸。见来人脸上施了浓妆，小丫头先是一愣，接着往她怀里使劲一扑，“呜”地哭出声来。

　　侍女小翠双手托着衣物，嘴里哼着小曲儿，一脚踏进院门，远远望见廊下似有一道墨色身影。
　　正巧此时几只雀鸟自“扑棱棱”自树上飞起，小翠偏过头去看，回眸时廊下却是空无一人。
　　她揉揉眼睛，只当是今日活多，累得眼睛泛花。
　　推开房门进入冰窟窿似的屋内，小翠打了个寒战，抬眼便见到那海棠仙子裹着件外衣站在窗前，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所谓“一笑值千金”，美人一笑自然是妩媚动人，可小翠觉着这海棠仙子鼓着腮帮子的模样有点瘆人。
　　她腹诽的同时转过身去关门，然而门刚一阖上，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就自后方横上了她的脖子。
　　冰凉的利刃紧压着皮肉，传来尖锐的疼痛。小翠浑身僵住，上下齿不停碰撞，哆哆嗦嗦道：“你想做甚么”
　　“乖乖把这个吃了。”先前那风尘女子抵住她耳朵道，嘴中蹩脚的方言已换成了字正腔圆的官话。
　　小翠望着指尖捻住的那颗暗红色丸子，手腕颤抖着。感受到刀锋抵着她脖颈上的血管，她狠狠心把那丸子送入嘴中，“咕噜”一声果断吞下喉咙。
　　那风尘女子见状收回匕首，扯过她带来的衣服。
　　“你给我吃了什么”
　　这是小翠第一次认真打量眼前的女子，她只觉得女子虽然妆容浓艳，但眼神冰冷似霜雪，哪有半分欢场阿谀谄媚的气息。
　　“好东西。”慕容景扫她一眼，故意勾起一侧嘴角，“此物名为含香散，也不是甚么稀罕物，欢场常拿它作助兴之用，人一旦服下，如若不及时……就会七窍流血，血管爆裂而亡……”
　　慕容景表情颇为下流，话语还未完，小翠便伸出两根手指往喉咙抠去。可这药丸入了肚，哪里轻易吐得出来，她折腾半天只弄得双眸含泪，喉间蔓起一股诡异的甘甜。
　　薛泠依靠着窗子，冷漠地看着小翠弯腰费劲全力以期自救，直到对方陷入绝望方才开口，“你这么用力做什么只消你听话，解药自然会给你。”
　　慕容景将衣物递给薛泠依，薛泠依嚼着嘴里的梅子饴，嫌弃地拎起那条半旧不新的裙子，朝着小翠勾了勾手指，“过来搭把手。”

　　却说别院外日头隐去，扶晅倚着车门正闭目养神，忽闻头顶树上传来“咕咕”几声鸣叫。
　　他恍然睁开眼睛，果见树梢上栖息着一只灰蓝色的鸟儿，一对绿色眼睛璀璨如宝石。
　　扶晅自腰间荷包取出一只拇指大的蓝色瓷瓶，从瓶中倾了少许铜绿色粉末在手背，碾散粉末，一阵异香瞬间弥漫开来。那停在枝头的灰蓝色鸟儿闻到香气，尖利地鸣叫一声，盘旋着向扶晅飞近，最后乖巧地停在他伸出的手背上。
　　扶晅单手解下鸟足处绑着的细竹筒，然后用食指沾了药粉点在它的头上，放它振翅归去。
　　望着纸张上熟悉的字迹，扶晅无奈地阖上双眸，指尖用力揉了揉眉心。

　　此地不宜久留，慕容景和小翠帮衬着薛泠依三下五除二换上了丫鬟的装束，然后一人一边搀着薛泠依往先前的角门方向赶去。慕容景迫着小翠择了一条僻静的小道，行人寥寥，三人一路上也没惹旁人注意。
　　“站住!”
　　眼看进来时的白色景墙近在咫尺，身后传来的一声厉喝却让三人僵在原地。听到身后逐渐逼近的脚步，慕容景把头一低，单手划出袖中的匕首，暗暗将刀鞘攥在手心里。
　　“完喽完喽……”小丫头摇脑袋，非得再往火上浇点油。
　　“小翠儿啊，这是怎么了”“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停在了半路。
　　慕容景飞快偏头向小翠使了个眼色。小翠此时苍白着脸，两片薄薄的嘴唇不住颤抖着。
　　受了慕容景的威胁，小翠只得回头朝来人挤出个僵硬的笑容。来人是护院吴宇，与小翠算是半个同乡，吴宇为人忠厚老实，平时对她颇为照料。
　　“吴大哥，”她结结巴巴道：“敏敏她……方才干活不小心扭了脚……正巧这位娘子路过，我们正打算带敏敏去村口郎中那里瞧一瞧。”
　　“脚扭了，把林大夫请过来就是了，你们大老远跑到村子里去，这多难跑呀!”吴宇忽然使劲一拍后脑勺，咧着一口白牙笑道：“我知道了，差点被你这小妮子给蒙过去了。”
　　小翠心里一沉，浑身又开始抖将起来，却也只能陪着他干笑。
　　“哈哈……”吴宇晃着指尖指着她，黝黑的脸上全是心领神会，“小妮子，你呀你呀，陪着敏敏看大夫是假，你是想借机躲懒是吧”
　　小翠松了一口气，抹了抹额间冷汗，继续朝他傻笑。
　　“得嘞，这年头谁还不偷个懒呢你们姑娘家细胳膊细腿的，我帮你们把敏敏背到门口去吧。”
　　吴宇说着便撸起袖子朝她们走来，这厮忒过热心，小翠忙不迭推辞不过，朝着慕容景摆出了一张苦瓜脸。慕容景心道不妙，此人一但走过来，定会根据薛泠依的容颜联系起府上那“海棠仙子”来，到时候只怕事情就要闹大了。
　　慕容景暗暗后悔，若是今晨她不与扶晅去攀那桂枝峰，哪来这几多波折
　　慕容景左手松开薛泠依的后背，悄然抚上匕首的刀鞘——万不得已时，就只能先发制人了。
　　“别管我，你快走!”小丫头偏头朝着慕容景低声道。
　　“吴大哥。”低沉的男声制止了吴宇的步伐。
　　吴宇转身一看，只见一身墨衣的男子自回廊后缓缓走来。此人姓沈，来历不明，因其才略胆识过人，乃是小公爷的座上宾，整个梨阳别院上上下下都对他恭敬有加。
　　也不知沈先生如何记得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吴宇有些受宠若惊，朝来人福了福身子。
　　“吴大哥，”沈砚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前方乘机开溜的几人，然后将目光移向了吴宇，点头微笑道：“赵管家在前头正忙着找你呢。”
　　“噢……多谢您。”吴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匆忙捉着刀地向前院跑去。
　　沈砚扶着廊柱，凝望着那道纤瘦的背影，直到它消失在白色的景墙之后。他低头望了眼躺在手心的玉佩，捏紧了手心，然后将目光移向空旷的庭院。
　　日头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余晖下，枯黄的梧桐叶飘飘悠悠落下，几朵白色的菊花在风中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