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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台上人 ...

  •   一晃眼又是五、六日过去了,三人这日已至沧州地界,实实在在地到了南方。自那晚酒肆大醉一番,许是衷肠得诉,薛泠依大改前阵子颓丧之态,又恢复了古灵精怪的模样。
      于此同时,慕容景和扶晅的相处却愈发微妙起来。
      一路行来,慕容景将扶晅对自己的执着当做是痛失挚友、异乡孤苦之际对身边之人的依恋,却没发现他对自己或许早就生了别样情愫。脑中零星闪过的那些酒醉后的诡异画面,慕容景不敢尽信,可从扶晅望着她的眼神,傻子都能看出来有几分不对。
      眼下抵达雁南以指日可待,她不想与他在那之前将那层窗户纸捅破,表面的友好尚需维持。她因此只好故意躲着他,必要交谈之时亦是不动声色地隔开了四五步距离,同时内心祈祷着,那些酒醉画面皆为她心中邪念所化,与扶晅实则并无干系。
      扶晅表面依旧是君子如玉,待她如初,只是不经意的回眸间,慕容景惊觉,扶晅默默注视她的眼神似乎愈发肆不忌惮了。
      惶恐不安在心底滋生,所谓人不可貌相,明明看起来这般温润的人,竟让她隐隐害怕。
      这个人宛若一朵带着毒的罂粟花,无时无刻不在诱哄她走向深不见底的悬崖。

      到达梨阳之时已近黄昏,薛泠依依旧大小姐脾气,对住所陈设分外挑剔,几人好容易才寻了令她满意的客栈住下。晚饭之际,慕容景借故身体不适,躲在房中用餐,然而夜幕笼罩,她经不住缠磨,还是被薛泠依架出了房门。
      此日正值当地土地神生辰,纵然夜晚寒冷,街上仍是张灯结彩,聚满了裹着冬衣戴着小帽的百姓。
      若说当日在源阳,慕容景是搜肠刮肚想让薛泠依一展笑颜,今日便全然颠倒过来。
      “容姐姐,你快过来看!”薛泠依费力钻进围成一圈的人群,转身冲着慕容景招手,“这真有意思。”
      耳边充斥着吴侬软语,慕容景远远地瞧见众人围着的是留着山羊胡子算命先生模样的人,于是嗤笑一声,“呵呵。”
      那年在沂川城待嫁时,终日被教礼嬷嬷捉着学习宫廷礼仪,有一次她寻了空当跟三哥偷溜出去街上晃荡,见到集市上有个拿着龟甲占卜的道士。她当时着对即将到来的婚姻生活忐忑不安,唯恐人家帝王贵胄,瞧她不上,凑上前去卜了一卦。
      那道士得了钱,眼睛眯成一条直线,一边高深莫测地摇晃着那颗扁扁的脑袋,一边操着方言有模有样地告诉慕容景,她的夫婿会喜欢她的,他们以后会有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后来事实证明,萧珩果然是对她“情有独钟”,待她“如珠如宝”。总而言之,慕容景这辈子都不会傻到再去相信那些骗人的玩意儿了。

      天空中时有烟花绽放,慕容景一个人自顾自地往前走,街道之上熙来攘往,摩肩接踵,回眸间已不见了扶晅和薛泠依的身影。
      她正惊叹于此地女子姿态婀娜,忽闻不远处一阵管弦丝竹之声,接着又是“咿咿呀呀”的戏腔,眼见围着乌压压的人群,慕容景仍不由自主地往那座三层小楼高的戏台走去。
      戏台上唱的是崇宁四年萧珩御驾亲征北凉大获全胜,班师回朝之际,论功行赏、大宴群臣的故事。思绪顷刻回到数年以前,那年冬日元后谢琰秀慧绝艳,萧珩亦是风华正茂,正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戏台上正演着逸翠庭帝后久别重逢,互诉衷肠的场景。胡琴刚歇,且听那玄衣戏子婉转唱着:“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多年之后,浮世众人只会记得他与谢琰的鹣鲽情深,而慕容景这三个字将会随着她的殒命,自然而然地陷入遗忘的角落。一直以来她便充当着一件替代品,填补着空缺,无功无过的皇后,没人记得她。
      慕容景鼻尖酸涩,竟差点掉下泪来,他与谢琰当年确实是般配。下一幕场景切换,慕容景在戏台上搜索着自己的身影,半晌也寻不到,她笑在烟火天边绽放那一瞬,却又好似在哭泣。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故人已立在戏台之上,而她,匆匆十年弹指而过,很快就要相见,或是再也不见。

      薛泠依边走边咬着一串碳烤年糕,年糕细腻软糯,伴着甜鲜的酱料在舌尖绽放美丽的花朵。
      擦肩而过的是喧闹的人群,不时可见提着彩纸扎的动物形状灯笼的小孩踮着脚蹦蹦跳跳,道路两旁摆着好些摊铺,有的作杂耍表演,有卖些特产糯米桂花蒸糕和玫瑰饼,还有扎染蜡染制品,种类繁多,不一而足。
      薛泠依不疾不徐地走着,忽然前方人群中出现一个身着竹青色氅衣的男子,身姿挺拔俊逸,如松如柏,像极了沈砚。
      朝朝暮暮所念之人就在眼前,薛泠依拔腿就欲往前去追,可眼前人潮涌动,一路上不管不顾地撞了许多人,引来不少呼喝之声。
      眼看距离前方的身影只有七八步之遥,刹那间,却有一辆马车自斜方岔口驶过,眼看就要向薛泠依撞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有人自身后拽着她的衣服往后一扯,马车擦着她的前胸险险而过,手中的年糕签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薛泠依捂住胸口呼吸急促,待她回过魂来,前方竹青色的身影已然不见踪影。
      街上依旧人头攒动,她焦急地环顾着四周,恍然瞥见远方一抹竹青色袍角略过,来不及细想,她推开挡在身旁的人,拔腿便向旁边的幽深的小巷跑去。
      “噔噔噔”,清晰的足步声响在空荡荡的巷子里,穿过黑夜中弥漫的薄雾,前方青色的身影愈来愈近。
      月光洒在令她牵肠挂肚之人身上,那些日日夜夜的煎熬,这一刻犹如隔世。
      她停下步伐,终究喊出了那个唇际徘徊千回的姓名,“沈砚。”
      清澈的声音在空寂的小巷中分外清晰,前方之人闻声停下脚步,在如水的月光中缓缓回望。
      然而这一望却让薛泠依傻了眼,借着月光,眼前男子分明是个紫红脸膛的汉子,和令她昼夜难寐的容颜哪有半分相像。
      孤男寡女深巷独处,若对方是歹人怎么办
      薛泠依下意识后退几步,不待汉子出声,便转身没了命似的往巷口奔跑而去,不顾身后大汉连声呼喊,一头扎进了来往嬉笑的人群之中。
      擦了擦额上冒起的冷汗,薛泠依暗叹一声,自己该不会是相思成疾,逢着个身影相似的便错认是沈砚。
      她挤到路边,在花衣大娘的卤煮摊替自己买了一小截桂花糖藕,正低头整理着钱袋,忽闻摊铺旁边一家店里不时传来喝彩叫好之声。
      薛泠依抬眸,只见源源不断的人流涌入那灯火通明三层小楼里。店门旁还立着两个戴着黑色小帽的蓝衣伙计,不时点头哈腰,“大爷,里边请。”
      她啃着糖藕,壮着胆子混在人群里,乘着招呼的伙计不注意,一个闪身溜进了那店子。
      迎面而来的是掺了酒气的热风,她难受地皱起了鼻子,还是撩开门帘咬牙往里走,果不其然,这里头是个赌场。
      大厅之中,满满当当挤满了人,大大小小赌桌前,目之所及,有人作叶子戏,有人耍状元签,还有人赌牌九。各色赌桌之旁,站着观望叫好的,过往端茶送水的,斜倚着维持秩序的,各色人等,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薛泠依玩性大起,凑在一张赌桌旁看几人用骨牌推牌九,专心致志的连糖藕也顾不上咬了。
      “哪里跑出来个女娃娃”站在薛泠依旁边观看的汉子侧眸不耐烦地吼道。
      闻声便有原本靠在柱子边的黑衣大汉穿过人群而来,行人见状纷纷让出一条道路。那彪形大汉狠狠拽住她的胳膊便要往外头拖去,薛泠依见状一阵挣扎叫喊,引来众人侧目。
      “喂,不许碰我。来者是客,你们就是这样待客的”薛泠依急得大喊。
      “这是赌坊,来了就是要花银子的。你个小丫头片子有那个本钱吗?”虎背熊腰的大汉厉声问道。
      “怎么没有”薛泠依挣脱大汉的束缚,往怀里一摸索,然后众目睽睽之下,一把将钱袋子拍在了赌桌上。

      戏台上的人依旧在吟唱,慕容景的心思却飞到了风声凛冽的回忆尽头,故人旧事逐渐鲜活,缓缓与眼前景象的相重合起来。
      “这上头在唱的是谁的故事”
      慕容景猛然回头,一身玄衣的扶晅无声无息站在她身后,似乎有好一会了。
      台上此刻以回忆的方式重现那著名的漠北一战,萧珩披甲执剑上阵杀敌,雄姿英发,青史名垂。
      距今不过七载而已。
      台上身着长甲披红色披风的戏子挥舞着长剑,慕容景却仿佛看到他下一瞬化作风中尘土,凐没在无际的大漠黄沙里。
      慕容景轻揉着泛红的眼眶,咽下胸口沉痛,摇了摇头,“不知道。”
      如若人生可以选择重来,她和他都会希望彼此不曾相逢。
      扶晅近在咫尺,她无法再放任自己沉湎在伤怀之中,将所有的脆弱无助暴露于人前。
      视线一转瞥见了街边摊铺升起的白烟,她转身擦肩走过扶晅身旁,“我要去吃红糖圆子汤。”
      昏黄的灯光之下,平地支起炉灶,架起一口大铁锅,无数只白胖胖的糯米圆子翻滚在沸水之中,锅中冒出的温热白烟熏得几步之外的慕容景揉起了鼻子。
      老板拿大铁勺一舀,不多不少每次都是正好十二只糯米圆子,一次性倒进洁净的小瓷碗里,再由老板娘接过,浇上一大勺红糖醪糟水,拌上些糖渍红豆、山楂碎、花生米和瓜子仁,最后在上头洒上一撮金灿灿的干桂花,齐活嘞!
      慕容景小心翼翼地从老板娘手里接过这满满当当的一大碗,满心满眼的期待。
      摊铺后方以彩纸支起的棚子里放着四五张木桌子,此时挤满了食客,可见生意之红火。
      慕容景也懒得和旁人挤在那小桌子上,于是捧着瓷碗站在棚外头吃,扶晅便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慕容景吹凉了一粒雪白的糯米丸子送入嘴中,腹诽道,扶晅这目光可真够含情脉脉的,幸亏她不是单纯无知的二八少女,不然非得被瞧化了不可。
      “好吃吗?”扶晅盯着她手里的白瓷碗。
      慕容景自顾自只买了一碗圆子汤,扶晅只能站在一旁干看着。但慕容景既得知他对自己的心思,便实在做不来请扶晅和她同吃一碗,只好装傻点点头。
      “啊......”慕容景只顾着腹诽,不经意喝下了一大勺的红糖水,直烫得她掩住嘴吐着舌头。
      眼看扶晅在一旁笑得腰都要弯了,慕容景没好气地把瓷碗一把塞进他手里,“给你,都给你。”
      扶晅故意拿勺子搅和几下,眼里闪着微光,“真不吃啦”
      慕容景狠狠摇头,心道,这大晚上的吃甜食,小心胖死你。
      扶晅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唇际一直浮着浅浅的笑,一边嘴角有着淡淡的梨窝。
      寒风猎猎,吹得身后的纸棚“哗哗”作响,慕容景不禁冻得捂起了耳朵,眼眸却丝毫舍不得离开扶晅唇角扬起的温暖笑容。
      萧珩过去也常笑,却从未有这般的明媚率真,让她真真切切地得以感知眼前人此刻是欢欣喜悦的。
      于是,她低下头,终是忍不住,也在心底浅浅地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还没吃过糖藕,上学的时候看见有卖的,一直没试过。
    夜市3,Get!这一章我觉得有点《社戏》的味道。“大晚上吃甜食,小心胖死你。”充分写出我上学期减肥的心声。(其实女主是个吃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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