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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思君郎 ...

  •   雁南这故地是个神奇的地方,慕容景来到这里之后,总觉得身子困倦,老想睡觉,仿佛是要把原先被体内之毒剥夺的睡眠全数补偿回来似的。
      这不,还没吃晚饭,她抵不住睡意,又回房睡了起来,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扶晅也钻进了暖和的被窝,抱着她一起入眠。
      扶晅醒来时,月已当空,几缕月光穿透睡帐,洒在他的脸上,他不禁眨了眨眼睛。
      鬼使神差地,他赤足穿过屏风,只见窗户大开,一轮明月映在夜空中,慕容景跪坐在坐榻上,柔软的青丝飘散在后背。
      他于是轻手轻脚地上了榻,出其不意地从身后抱住她,将头靠在她肩上,乌发与她的交织在一起。
      他靠在她耳边,“今晚月色真好。”
      她转头看他,眼中带着朦胧,扶晅伸手温柔地抚摸着她颊边的几缕头发,忽然倾过身,主动地含住了他的下唇。
      女子柔软的嘴唇含住了他的,由下缓缓至上,舌尖舔舐、牙齿轻咬,彼此呼吸相交织,鼻尖相抵,女子吻得很慢,缠绵得似乎在品尝他嘴唇的味道。
      皎洁的月光下,扶晅愉悦地笑了一下,明暗光线交织,他用指腹摩挲着她秀丽的眉眼,继而化被动与主动。
      女子羞涩地闭上了双眼,他一边轻柔地吻她,一边覆在她身上,缓缓引她往塌上躺去。
      彼此额头相触,他舔吻着她的上唇,将手指放到她领口,声音低沉,“可以吗?”
      女子顿时睁开了眼睛,神色有些紧张,扶晅怎么看都觉得她眼神警觉像在看一只大灰狼,顿时觉得有点好笑,恋恋不舍地舔了下嘴唇,继而起身还她自由。
      她宛若一座戒备重重的城池,他已非急躁的少年,有些东西,不急在一时。
      扶晅转身欲要离开座榻,却有微凉的手指急急拉住他的。
      慕容景爬了起来,鼓起勇气凑到扶晅身边,将亲吻缓缓落到他的嘴唇、下巴、颈侧……
      扶晅又愉悦地笑了一下,伸手解开自己的衣衫,缓缓露出胸膛……他伸出手覆住她的手,带领着她一步步探索……
      微凉的指尖触及滚烫的肌肤,“嗵”的一下,脑中似有一朵烟花绽开,慕容景羞得不行,满脸潮红,不敢去看扶晅的眼睛,此刻垂下目光忽然触及扶晅一侧肋骨上一处繁复的红色花纹,慕容景眉头微蹙。
      “这是什么?”
      扶晅眸色一黯,先前的情迷之色一扫而空,他的声音微凉,像这夜晚的空气,“凝魂咒,一种疏勒巫术,以百数牺牲之鲜血祭祀天神,可保魂魄不散,用以续命。”
      “你知道,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的。”
      慕容景的指尖抖了一下,疏勒现今仍存有奴隶制,偏僻族群历来有残杀奴隶祭祀图腾的习俗,她不敢开口去问他嘴里的“牺牲”究竟是什么。
      几缕夜风吹散屋中潮热,慕容景定了定神,这才有胆量认真观察起了扶晅的身子,她发现扶晅身上有不少陈旧的伤痕,似乎是刀剑所留下的。
      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扶晅胸口上方一处圆形伤口,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她疑惑地拧眉,“这是什么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口”
      “你听说过沙盗吗?”
      慕容景眨了下眼睛,不知名的情绪指引着她去触碰扶晅胸口上方的那处伤疤,指尖颤颤地抚上那微微凸出的地方,与此同时,胸口忽然传来尖锐的疼痛,脑海中浮现出箭矢疾飞的画面。
      “咳……”她猛地侧身将腰弯下,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近在咫尺之处,女子失神地用手拂去唇边残留的鲜血,扶晅神色微冷,默默穿起衣衫。
      他故意狠下心不去关怀她的病情,视线望在门边,冷漠地甚至不再看她一眼。
      “我去沐浴。”扶晅好洁,几乎每日都要沐浴。
      慕容景捂住胸口,脸色苍白,疼得说不出话来,“嗯”了一声算是表明知道了。
      这一边,扶晅似乎是嫌那刀子捅得还不够深,又添了几分力道,“一起洗”
      慕容景的脑子此刻被疼痛占据,手指用力抓在座榻边缘,随口应道:“好。”

      慕容景最后还是没能强迫自己去和扶晅一同沐浴。
      当她沐浴过后从屏风后出来时,扶晅已经让人送来了银耳莲子羹和糕点,她坐下默默地拿起调羹,扶晅在她身后用干净的帕子擦她的湿发。
      方才一直到现在,心里一股寒意不住地冒,瓷质的调羹磕在牙齿上,她没由头抖了一下,看着桌子上晃悠悠的烛火,心里又生怅然。
      “大晚上的吃甜食,你不怕我弄坏牙齿吗?”
      扶晅替她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你喜欢我管着你?”
      “我喜欢有人在乎我。”
      扶晅轻声笑了一下,“你晚上没吃东西,今天算是最后一次,以后你每天吃饭服药,我都盯着你。”
      说罢,扶晅将帕子放到一旁,将火盆移到桌边,坐下与她一同喝起了羹汤,再抬头看她,却见不知何时,她颊上已挂了泪珠。
      他明知故问,“怎么哭了?”
      “我小时候特别懒,我娘亲做饭时要我帮她打下手,我总是找理由躲着她,现在我突然发现,其实我还挺喜欢做饭的。”慕容景重复了一下,“我还真的挺喜欢做饭的。”
      给喜欢的人做饭,世界上还有值得挂念的人,那确实挺温暖的。
      扶晅想到过往,心中略有柔软,忽然覆住她的手,将她的手举到鼻下轻吻,“遇见你之前,我对吃的从来没什么讲究,后来看到你吃东西的样子,总觉得凡是你碰过的菜,都特别好吃……”
      扶晅笑了一下,“可能就是你看着比较下饭吧!”
      慕容景觉得他说得新奇,若换了以前,她准以为他在嘲笑自己吃相狼狈,现今只觉得有点好玩,略微羞涩,露齿一笑。
      忽然觉得他浅笑时眼睛的弧线优美,她情不自禁地抚了上去,如十年前一般赞叹:“你生得真好看。”
      恰在此时,在外头疯玩了一天的小白终于舍得回房了,在门外“喵呜”叫了一声。
      扶晅起身去开门,然而屋外的小白耷拉着脑袋,可能是掉进了水坑里,湿漉漉的身上沾着几片脏叶子,已经变成了“小灰”。
      扶晅好洁,望见地上小白犯错似的表情,当即嫌弃地退了一步,视线忽地瞥见正在喝汤的慕容景,于是朝小白使了个眼色。
      这可就苦了慕容景,灰色的影子一跃跳到膝盖上,登时刚换的一身干净裙子沾满了泥水,小白淡棕色的眼睛满是无辜之色,蜷着身子又往她的腹部蹭了蹭,然后站定狠狠甩了甩毛。
      慕容景的鼻尖顿时也粘上了泥点,眼看着她都快哭了,扶晅撑着下巴,“得给它洗洗。”
      她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扶晅打横抱起,下意识抱紧了趴在膝上的小白。
      她不解地抬头,扶晅直视她的眼睛,煞有其事的表情,“干脆大的小的一起洗。”

      窗台上的白釉梅瓶里插着一枝腊梅,窗户微微开启,可见窗外雪花斜飞,庭间积雪皑皑。
      屋内梅香沁心,喜悦登枝座榻上摆着张棋盘,黑白棋子对阵,一旁红泥炉上茶水微微沸腾。
      这是什么时候?哦,是崇宁九年大军开拔的前一夜。
      崇宁九年元宵刚过,北凉大军在边境重燃战火,萧珩又一次御驾亲征。
      照理来说,此时军中情势已非崇宁四年,大燕并非无帅才可用,然而萧珩执意前往,朝中只能理解为,诸位大燕先帝之中,萧珩最为崇敬太宗。
      太、祖聪明果断,擅长骑射,少年从军,遥想当年高祖在长衡举兵伐暴梁即为其太宗首倡,伐梁之路上太宗战功赫赫,拜天策上将,大燕江山大半皆由其亲手打下。
      这是大军开拔的前一夜,慕容景不明白萧珩为什么要来长秋宫,更不明白他为何吃完饭还赖着不走。
      那时宫中王芍还算受宠,一个不知从哪个穷乡僻壤冒出来的李美人也正是炙手可热的大红人,这么多温柔解意的美人可以诉离愁别恨,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选择来看她的冷脸。
      慕容景的心思并不在棋局上,因为她知道她下不过萧珩,从前在雁南时萧珩宠她,故意输给她让她高兴,今时不同往日,而对弈这种费脑子的东西,她既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又何必认真呢?
      她在想萧珩昔年答允过要带她去的那些地方,前些日子,她趁着前去为某位慕容家长辈探病之机去了。
      临近过年,冬日的相国寺门前依旧车水马龙,都是一家人相携来祈福的,唯她孤身一人;弘宾斋那日的芙蓉酥烤糊了,吃到嘴里微微发苦;早就知道天信楼并不卖什么荔枝猪肉,这一趟自然就没去;快过年了,雀桥街的杂耍艺人都回家了;清宏馆听评书的人太多了,挤不进去;至于蕖河的花灯,她和芳若站在桥上数着十来盏稀稀落落的灯,最后一同放了一盏算是来了一趟。
      总而言之,并没有当年他所说的那样有意思,反倒教她空怀了这许多年的期望,也都是浪费情感。
      她本料定她当晚会被萧珩杀得片甲不留,然而事与愿违,她与萧珩下了三局,她都赢了。
      显然他是故意输给她的,她不明白他究竟有何用意,只觉得没什么意思。
      萧珩于是悻悻地丢下棋子,“看来朕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皇后开怀一笑了。”
      慕容景无意奴颜婢膝,侧眸望着窗外黑夜中隐藏的落雪,心中怅然,“陛下以前不是这么唤臣妾的。”
      萧珩想了一想,“阿景,你心里一直怨朕。”
      慕容景闻言苦涩一笑,是“容景”,不是“阿景”,他到底是忘了。
      心中不再犹豫,她决绝地拎过茶壶,倒了一杯在青釉瓷杯中递与萧珩,“臣妾岂敢?”
      冷眼望着他端起茶杯,她忽然很想问他,当年在雁南他究竟有几分真心,几番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打消了那个念头,算了,答案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况且不提旧事的并非他一人,入宫之后,人前人后,她也都唤他陛下。
      她唯有在心底轻叹,她是皇后,他是陛下,他们是君臣,而非少年携手的夫妻。恩爱珍视,相信相惜,本就是不需要的。
      眼见萧珩将茶杯放到小桌上,慕容景起身合上窗户,“时间不早了,陛下还是早些回去吧。”
      “明天大军就要出发,皇后今晚不留朕吗”萧珩的声音淡淡的,眼底似乎有莫测的情绪。
      慕容景心中讶然,然而很快寒意就覆盖上来。
      留他?她留他,他便能心慈手软放过慕容家吗?她留他,他便能继续让她安安稳稳地当皇后吗?
      她眨了下眼睛,从容应道:“臣妾如今晚上多有梦魇,恐扰陛下安眠,明日大军就要开拔,路途遥远,今夜陛下需得养精蓄锐。”
      萧珩没有再说话,起身向门外走去,慕容景跟在他身后相送。
      夜黑如墨,雪花纷飞,她望着他在内侍的簇拥下向龙辇走去,那处油纸交措,灯火明亮。
      很久以前,她会目送他的身影一点点远去,直至消失在视线中,而今爱意消散,她还没有等到他上了辇,便在芳若的搀扶之下决绝地转身,回到那一片昏黄的光晕里。
      脚下的积雪已化作冰渣,寒意透过鞋底直抵心扉,她抬头望着檐下挂着的几盏彩灯,那是之前用来庆祝灯节的东西,喧嚣散去,离别的时刻就到了,她的眼里并没有泪水。
      她心里很明白,方才的背影就是今生最后一眼。往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舍得吗?舍不得吧。
      但是舍不舍得和会不会是两码事,冰冷的宫廷已经将她变为和萧珩一样凉薄寡情的人。
      在必要时刻,他们会割舍掉某些曾经无比珍视的东西,即便伤口随着年岁发烂发臭,日夜痛彻骨髓,那也比自己不能呼吸来得好。
      其实,他们都只爱自己。

      “怎么又哭了?”扶晅声音并未带着熟睡的慵懒,指尖穿过头她柔软的发丝,轻轻地抚摸着。
      她将头埋在他胸口,那疼痛撕心裂肺,她抑制不住那股绝望之情,“我真的爱过他,我真的爱过他。”
      她如此哭诉着,嘴里一遍遍强调着自己爱过萧珩,好像如此便能减轻她内心浓烈的歉疚。
      些许月光穿透睡帐,微冷的颜色照进扶晅眼里,他漠然地睁着眼,声音宛若梦呓一般,“我知道,我知道……”
      屋内燃烧的炭盆恰好响了一声,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被子往慕容景身上牢牢盖住,手臂紧紧地抱着她,安抚道:“我知道,我知道。”
      她哽咽着,“我再也不要回去了。”她再也不要回到燕宫去。
      他低头在她头顶落下一点轻吻,“好,我们都不回去了。”
      听到这个答案,她放了心,继续于扶晅怀中低声哭泣着。这个冬夜漫长却温暖,她鲜少地得以释放压抑的情感,因为她知道他不会嫌恶她,不会嘲笑她,更不会利用她。
      良久,哭泣声渐渐停歇,扶晅幽幽地叹了一声,“容景,你不该在我怀里说你爱过别的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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