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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红颜 ...

  •   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慕容景抱膝蜷缩在衣柜的角落里,不敢发出一点儿动静。如同儿时一般,但凡遇到伤心难过的事情时,她就会一个人藏在床底或是衣柜内。
      就在陈旧压抑的樟木味将要夺走她最后的呼吸时,屋内的脚步声消失了,她以为那人已然离去,垂眸微微松了一口气。
      下一瞬,紧闭的柜门忽然被人从外打开,明亮的光线洒在她身上,眼睛一阵刺痛,她下意识偏头用手去遮挡。
      刺眼的白光之中,扶晅挺拔的身影霍然立在眼前,如同记忆深处那个模糊的人一样,他居高临下地朝她伸出了手。
      如果慕容景还有力气,她一定会用力挥开他的手,如同过去做过的那样,径直往屋外跑去。可此时病痛已然压榨掉她最后一丝精力,额头滚烫,双足虚软,她只能偏着头避开他的视线,用冷淡的神色维护着她仅存的尊严。
      也如同记忆深处那人一样,一声惊呼,她又一次被人打横抱起。这个姿势让她感到屈辱与压迫,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瞬间嚎啕大哭起来,身体不断挣扎,想要从他桎梏中重新获得自由。
      不知有多久没有这般失态了,仿佛她还是从前寂阳水边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苦笑悲喜都写在脸上,她知道她不应当这样哭,可她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的双手捶打着扶晅的胸膛,他好像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看到她窘迫失态的模样。
      从衣柜到床榻原本也就几步路,她如今瘦弱多病,她的抗议如同一只跟主人斗气的小猫,无疑是蜉蝣撼大树。
      扶晅厌烦了她的吵闹,一把将她扔到被褥上。她倔强地想要坐起身来,眼眶中含着泪水,扶晅却先一步把上半身覆在了她的身上,单手制住她的手腕,清亮透彻的眼眸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任凭她在下方怎样哭泣,也未有半分松动。
      良久,清冷的声音响起,“哭够了吗?”
      柔软的嘴唇贴在她耳际,慕容景吸了一口气,霎时停住了哭泣,隔着一层朦胧的泪,她定定地望着屋顶,默默地将右手攥起。
      若她此刻还有那把匕首,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时间回到三个月前。
      转眼已至夏末,秋风萧瑟,天气骤凉,听雨轩的地上积起了一层落叶。在偌大的皇宫里头,比起其他奢华的宫殿,清新雅致的听雨轩遂显得娇小玲珑起来。它伫立于宫禁的一角,因着靠近北苑,远离皇宫中心,是个静心修养的好去处。
      三年前先帝驾崩,先帝皇十一弟萧钺登基为帝。原皇后慕容氏悲伤过度,一时之间思念成疾。依本朝例,先帝仙逝,遗眷当住长乐宫。因是兄终弟及,故仍尊慕容氏为皇后,新帝萧钺念及先皇后凤体,下旨令慕容皇后搬至听雨轩静心养病,特令宫人细心照料。名为静养,实则幽禁。
      听雨轩的佛堂里,香烟缭绕,木鱼阵阵。先皇后慕容景双目轻闭,眉目舒缓,跪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随着木鱼的敲击,她轻轻捻动着手中的紫檀佛珠,缓缓地诵着佛经。自从先帝去世后,慕容景便全心念佛吃素。后来,她发现每在诵经之际,心境渐渐平和、周身的疼痛也略有缓解。每月体内毒素发作之时,总也不至于像初时那样整宿整宿疼的睡不着觉了,于是也不再费心思去猜测当年究竟是谁偷偷在她的饮食中下毒。
      毕竟,不管是先帝萧珩,是淑妃谢挽湄,抑或是来自苍越的琉古公主,故人如今深埋黄泉下,爱恨恩怨就不必再提了。毕竟要不了多久,她也要去见他们了。
      从前,她并不信佛的。人年轻的时候总是觉得命运是掌控在自己手里的,不甘为人棋子,荣华富贵,权势荣耀,别人有的,她也要有,经年以后才懂得,命中无时莫强求。
      春去秋来,慕容景不记得这是她进宫的第十几个年头了,十年,十一年抑或是二十年,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红颜易老,宫墙依旧。这皇宫里头从来不缺乏年轻艳丽的脸庞、纤瘦轻盈的身姿。作为先帝遗孀,远离权利争斗,无子无女,了无牵挂,时间在她身上早已经失去了含义——事实上在移入听雨轩后,或许是毒物的缘故,她的记忆力逐渐衰退,经常浑浑噩噩便是一日。
      她有时觉得自己已经老了,时常回忆起曾经无忧无虑的孩提岁月。午夜梦回之际,她常常梦见自己远在荆州的故乡,年少不知事总觉得燕都千好万好,住得久了,真正眷念的还是故乡。
      她的梦里有江南的垂柳,江南的流水,还有那温婉如水的江南女子,人们都说水乡女子多婉静,慕容景觉得自己可能是个意外,世间男子多爱温柔解意的女子,所以当年萧珩不喜欢她。
      估摸着时辰到了,慕容景于是放下了手中的木鱼锤,缓缓站起身,整理着衣衫上的褶皱。整洁体面示人,向来是慕容景的习惯,除去那些章节缺失的记忆,她一直将皇后端庄的仪容举止维持得很好。
      侍候在一旁的芳若姑姑见她起身,忙将手中新沏好的香茗递上。慕容景一手接过,啜饮一口,顿觉清香扑鼻,神清气爽。
      芳若是慕容景身边的大宫女,慕容景进宫初为昭仪的时候,芳若即是被内府拨来伺候她的宫女之一,如今算来,竟有十年光景了。芳若陪着慕容景度过了初入宫闱的迷茫岁月,看着她由懵懂无知、任人宰割的孩子蜕变成了权利在握、协理六宫的贵妃;也看着她从天真怯弱一步步走到手染血污。
      再到后来,先帝原后文惠皇后病逝,慕容景登临凤位入主长秋宫,念及芳若多年悉心侍候,便给了她副掌宫的位置。长秋宫掌宫以彤无故出走后,她便是一度成为慕容景身边最得力的心腹,无数宫人内侍们争相巴结讨好的对象。说实话,慕容景是个好主子,无论是荣宠一时或是失势如今,对身边伺候的奴婢,向来出手大方,奴婢们有时难免犯错,她也总是宽容体谅。
      “娘娘,陛下来了。”见慕容景放下茶杯,芳若低声道。
      萧钺,他怎么来了?慕容景不由得一怔。
      当年萧珩驾崩,遗诏传位萧钺,她不欲帝位落入其手中,先后几番设计诛杀,却每次都被他侥幸逃过。所以他与她实则有着深仇大恨,只是当年她动手隐秘,他许是未能立刻察觉真相。
      萧钺登基后,曾经显赫一时的慕容家族彻底失势。慕容景在被幽静于听雨轩之后,萧钺就以先皇后凤体虚弱为由,剥夺了她参与一切宫廷事宜的权利,将她幽禁于宫廷的角落,严禁她与外人接触。慕容景依稀记得,最后一次见到萧钺,还是在大丧期间。
      如今他来做什么?查明了真相,秋后算账吗?
      慕容景定了定神,心跳纷乱起来,此刻无暇梳妆,她从袖中拿出一方素净的帕子,略微整理了一下仪容,便朝竹园走去。

      竹园位于听雨轩的后院的一角,几十来株挺拔俊秀的竹子,为此地添了几分翠意。此时夜幕降临,月亮爬上树头,月光透过竹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银白,隐约林深处传来几声鸟鸣,顿竹园愈显清幽。
      前几日风刮得起劲,再由于听雨轩缺乏人手,此时林中早已堆积起厚厚落叶。慕容景的千层底绣鞋踏过,碎叶便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内侍们早在部分竹子上挂上了纸糊的灯笼,细心地隔出了一条特定的道路。配上异常皎洁的月光,竹林夜游,也颇有几分诗意。
      无事不登三宝殿,萧钺来意不明,她实在有些不安。
      刚到竹园门口时,她便见到了在此守候的几个侍卫及内侍,俱是贴身侍候皇帝的人,就连向来与其形影不离的总管太监苏斐都被撂在了门口守候。
      慕容景明白萧钺想必是要单独同她说话,索性自己命随行的芳若在园外等候,也省了旁人再费口舌。
      她一面走,一面在心底问自己,当年的那些事情萧钺可是曾查出什么端倪了?他又查出了多少呢?若仅是派人刺杀萧钺的那些事,大不了她死就是了,如若是那件事情……
      若他寻了出那件事情的蛛丝马迹,如今慕容氏阖族性命都命悬一线,堂堂百年望族就这么毁在她之手了吗?
      竹园内有一座玲珑小巧的石亭,在夜色中散发着昏黄的光亮。慕容景沿路到达时,亭中已经支起了一张烹茶的小桌,在炭火的烘烤下,风炉上的釜中微微发出声响,跪坐在桌旁的萧钺正放下手中盛盐的瓷罐,似是听到了脚步声,正朝慕容景来的方向看去。
      慕容景抬首,迎上的便是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玉般的眼瞳,在烛火的映衬下,望着她,散发着审视的意味。萧钺身着一件暗色云纹常服,剑眉星目,精致依旧,只是周身的气质却愈发沉稳了。他如今已是帝王至尊,再不复初见时那个横冲直撞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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