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青山》云辞酒

2、重逢

　　息昀不动声色，仍然面如寒霜，平静地看着苍晗。

　　只是仙君的眼神落在了苍晗的胸口。

　　他安静地想：到底还是被苍晗找到了。

　　当初息昀与苍晗初遇，为了些事情，先是被迫，后是合作，在三界携手同游了七十年。

　　他们的行程隐秘，唯有自己这二人知晓。

　　而后又因各自的原因分道扬镳，伤了彼此。

　　说是反目成仇，但仔细想来倒也不准确，他们都不想至对方于死地。

　　七十年相处，终究还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息昀锁骨下放有一道伤痕，一剑贯穿，便是当初两人打斗时，苍晗留下的。

　　而他的剑也划过苍晗的胸膛，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疤。

　　以神魔的身体，这两道伤只能说是轻伤，只要两三日就会自动愈合，连药都无需上的。

　　但息昀忽然觉得旧伤口隐隐作痛。

　　而苍晗负手上前，见息昀如此凝视自己，忽而伸出手，抬起了息昀的下巴，迫使那位仙君皱了皱眉。

　　他们身高相似，如此对视，倒是无端在紧张的气氛里生出一丝诡异的暧昧。

　　息昀垂眸，清清冷冷地问道：“魔君究竟有何贵干？”

　　“我追了你三百年。”苍晗轻笑一声，“旁人说仙君是闭关修行，唯有我知晓，你是避而不见。”

　　息昀不言，只是握剑的手紧了紧。

　　苍晗道：“你最是了解我，怎会不知道我要什么？”

　　息昀淡淡说道：“魔君心思易变，我不想耗心神去猜。”

　　“那我便直接告诉你。”英俊的魔族眼睛一弯，捏着息昀下巴的手指蹭了蹭仙君玉一样的皮肤，“我想你了。”

　　息昀：“……”

　　“我三百年前便说过，息昀若是忘了，我不介意重复一遍。”苍晗垂眸靠过来，与息昀呼吸可闻，“寻你自然是——因为仙君是我心上人。”

　　息昀睫毛一颤，正想开口，却听见二人附近忽起野兽的呼啸之声，随之而来的是聚集在一起的妖气和鬼气，中间夹杂了几缕魔气。

　　还真是群魔乱舞。

　　息昀神色一冷，四下周身风霜四起，更有数朵梨花夹杂其中。

　　那并非真的落花，而是息昀的法力凝成，飞花所及之处，邪魔不生。

　　仙君手中长剑一侧，映出如雪剑光，他抬手轻轻拨开苍晗掐住自己下颌的手。

　　苍晗居然也没用力，息昀一动作，他就收回自己作乱的手，笑道：“一见到你，我便忘乎所以，倒是忘了你我如今身处何地，不如先解决了你的事务，我们再谈？”

　　息昀冷淡地一点头：“退到我身后。”

　　苍晗眨了眨眼睛：“啊？”

　　息昀淡淡道：“你不是不想暴露身份么？”

　　他记得苍晗虽为魔族六君之一，但是其他魔君都未必知道他的容貌，此人神出鬼没，最是神秘，除却最亲近的人，谁也不知眼前这位看起来脾气很好但是隐隐欠打的青年就是魔界的统领之一。

　　魔界有六国，各自为政，互相为敌，譬如刚刚死了的魔族，便是苍晗对头的手下。

　　不过息昀一直觉得，以苍晗这种人的性格，他的对头可太多了。

　　他正想到这里，就看见苍晗一脸感动地看着自己：“你居然还记得这件事，也愿意为我隐瞒，你心里有我。”

　　息昀：“……”

　　他想起三百年前种种，再一次觉得自己就是嘴欠：我理他做什么？

　　苍晗见息昀无语的表情，心满意足笑起来，收起故意调戏息昀的表情，漫不经心说道：“无妨，反正也不会有活口。”

　　此言一出，苍晗身边绕起罡风，他虽然说出这样的话，但是表情依旧平静，看上去很是违和。

　　转眼间全城的妖魔都向这残旧的茶摊冲来。

　　看来他们已经明白，各自逃命是没用的，二三个人的结盟同样会被轻易攻破。

　　所以他们聚在一起，气势汹汹来找息昀，打算拼死一搏。

　　息昀偏过头看苍晗，苍晗靠在一处断墙上，见他看过来，忽然起身伸手，把息昀帷帽上的白纱放下来，再一次挡住了息昀的脸。

　　息昀的白衣并非单纯白素衣，而是有暗纹和隐约的星光，那白纱也一样，里面织着仙界的金线，平日看不出，但是在月光下，微光流转，霎是好看。

　　轻纱遮住美人面，越发显得朦胧，勾得人心痒，想看看纱下的真颜。

　　息昀虽然任他动作，也忍不住问道：“你做什么？”

　　“一是不太想让你看见那些歪瓜裂枣的脸，影响心情。”苍晗笑道，“不是所有魔族都俊美潇洒，也不是所有妖族都妖媚诱人，不过所有厉鬼倒都是血色淋漓的。”

　　息昀没说话，只是示意他说第二点是为什么。

　　“二是不想我心上人的脸被那群妖魔鬼怪看见。”苍晗说道，“怪讨厌的。”

　　息昀沉默了。

　　妖魔已经靠近，风中也已经能嗅到血腥气。

　　“不能见人的是你。”息昀挽了个剑花，另一只手直接摘下帷帽，“我无所谓。”

　　苍晗笑得开心。

　　息昀骤然出手，清气随着剑意，骤然荡清那些让人痛苦不堪的妖气。

　　仗剑逐星路，引刀嵌月华。

　　妖魔不敢停，也不能停，纷纷扑向息昀，息昀凝眸敛眉，又是一剑荡出。

　　剑光破天机，剑意裂玄黄。

　　那些妖魔瞬间就少了一半。

　　甚至没有反抗的能力。

　　同时苍晗动了。

　　他手中出现一条长刀，刀体深红，仿佛浸染了血色。

　　此时剩下的妖魔里有人惊惧地喊道：“那是，那是溯云剑和归鸿刀。”

　　这一声喊出来，那些还没死的妖魔转身就想跑。

　　三界之中，谁不知道息昀仙君的溯云剑？

　　而即使无人知晓魔君暄梧的容貌，但是魔族都认识他那把细长的横刀。

　　有几只魔族眼见跑不过，转身就向苍晗跪下：“魔君救我！”

　　就算知道苍晗喜怒无常，与其他魔君不睦，但是到底都是同族，他们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

　　随后便有一刀夹杂雷霆之势劈下，那几只魔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灰飞烟灭了。

　　“除了我自己的臣民，其他魔族我都挺讨厌的。”苍晗客观评价道，“当初围攻本君的地盘被本君打得五百年不敢再靠近我那里，现在又和我拜什么山头？”

　　魔族本就是内乱不停，互相吞噬，不存在什么同族爱。息昀见怪不怪，闪身堵在了要逃跑的妖物身前。

　　他和苍晗一前一后，断了妖物所有的后路。

　　那些妖物求饶的也有，负隅抵抗的也有，息昀从不拖泥带水，一剑下去，直接让那些妖物为这一城的人偿命。

　　苍晗则游刃有余地和几只妖物打起来，任谁都看得出他是故意耍那些东西，魔君一边打一边对息昀笑道：“仙君你瞧，他们欺负我，你要是不救我，我——”

　　息昀抬眸：“你就如何？”

　　“我就会很伤心。”说罢苍晗躲过劈向自己脖子的一刀，“哎，人心不古，息昀，你就任由他们害我性命，我真的好怕。”

　　妖物：“……”

　　这位魔君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可当真不一般。

　　偏偏他还做出一副委屈模样，看起来更让人头疼。

　　息昀冷冷道：“别玩了。”

　　苍晗听他这么说，也不废话，几刀子下去，妖物消弭于惨叫之中。

　　息昀解决了眼前的所有妖魔，转身又踏风而行，速度犹如光电一般，将全城都检查一遍，将躲着的妖物也都尽数杀死。

　　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天还没亮，城中仅剩的几户人家探出头来，看见息昀后，忙不迭地磕头谢恩。

　　“出城后向西行。”息昀淡漠说道，“有一城名为绪州，有仙人庇护，无妖魔厉鬼。”

　　那些人家忙不迭收拾行李，有人问他：“我们留在此处不行么？”

　　“此处鬼蜮一夜覆灭，那些妖魔鬼怪的师门或是首领必然会来寻仇。”苍晗优哉游哉的声音响起，“你们留在这里等死么？要走就快走。”

　　那些人一听这话，更不敢多留，都是连夜走了。

　　“这里被妖魔侵占已有半年，按照你的性格，一旦得知这里的百姓受苦，就会立刻下来诛魔。”苍晗抱臂看息昀的背影，“为何这次耽误这么久？是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还是不能下天界？”

　　息昀不语，震剑一甩，回身看苍晗。

　　苍晗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天帝昏庸，重用佞臣。太子倒是仁厚，在仙人之中也颇有人望，只可惜你们的天帝连自己儿子都不放心，连带着你们这群功高盖主，地位尊贵的仙君也提防着。听闻他几次欲废太子不成，迁怒于众仙，凡是有名望的都被他拘在仙界，不许下界，美其名曰修行，实际是监视。”

　　息昀淡淡道：“你身在魔界，倒是知道的不少。”

　　“为了你找你，我游遍三界。”苍晗笑道，“今日我得偿所愿，息昀，你觉得你还走得了么？”

　　话音刚落，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他们实力本就相当，这一架自然难打。

　　息昀在心底叹了口气，若是对方是别的魔君，他直接就杀了，奈何那是苍晗。

　　他不能杀他，也不想伤他，如此纠缠下去，就是七天七夜也打不完。

　　还是要走为上计。

　　苍晗也一样不愿意伤了息昀，但是息昀是君子，苍晗不是。

　　看出息昀不恋战想离开，苍晗眼睛一转，居然放弃防守，径直向息昀的剑尖上撞去。

　　息昀眉头一跳，反手撤剑，就在这一眨眼的空档，息昀就知道今天不能善了。

　　因为他露出了破绽，而苍晗等的就是这一瞬。

　　果然一只利爪握住息昀的手腕，苍晗欺身压过来，另一只手掐住息昀的脖子，却不用力，只是制住他，两人本在空中，这样一来，便一起飞速下坠，将将要撞到墙上才停下。

　　息昀干脆淡然处之，也不再反抗，只是淡漠地看着苍晗。

　　苍晗的手指一动，松开息昀的手腕，转而缠住息昀的剑柄，将溯云剑归于剑鞘。

　　息昀感觉到苍晗向前一步，将自己抵在身后的墙上，白墙上尚有血迹，同息昀白衣一比，显得更加浓艳。

　　息昀面无表情，感觉苍晗的气息拂过自己的颈侧：“都说你孤傲清冷，可你偏偏最容易心软。你若是不撤剑，直接杀了我，岂不是了却一桩孽缘？”

　　“息昀。”仙君听见苍晗压低了嗓子唤自己，“那七十年的策马同游留下的不只是你身上的一道疤，我看你心也乱了，不然为何明知我在寻你，却始终隐匿在仙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