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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零零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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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苏横起来给沈破煎药。
他一边揉眼睛,一边往院里走,手放下的时候,发现叶恭回来了。他不敢相信,又揉了一遍,瞪大了眼睛看,真的是叶恭,立即飞跑过去,将她上上下下扫了一遍,原模原样,是她没错。
苏横兴奋道,“你回来了。”
叶恭疑惑地看着他,“我不该回来吗?”
苏横呸呸呸了几声,更正道,“我的意思是,你总算回来了。”他朝沈破房间的方向努了努嘴,“昨夜,公子挑灯到了三更,我劝他早些歇息,他说要读书,不肯去睡。他嘴上不承认,我却是知道,他在等你回来。”
叶恭心中不免疑惑,从凡间初遇至今,沈破与她相识时间不长,为何会对她这般在意,莫非……
她将目光移向北面。
东边耳房的门开了,沈破从房内走了出来,衣衫整洁干净,墨黑的发丝垂在肩上,衬得脸颊分外好看。
苏横拆开药包,将里面的草药倒进砂锅里,注水放在炉灶上。他坐在炉前踌躇片刻,向叶恭道,“昨天,是我的错,我不该想方设法追问你的来路,也不该灌你酒。以后,你尽管放心,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叶恭一直没当回事,更没把这些琐事放在心上。她没吭声,注意力还在厅堂那边。
沈破轻轻咳嗽了两声,站到铜镜前面,拿起旁边的一把木梳。手抬到肩膀的高度时,脸色变了变,手垂了下来,看样子是牵动了伤口。
他放下梳子,冲外面喊了一句。
苏横放下手里的事,快步赶了过去。
叶恭远远看着。
几万年前,也曾有个男子,眉目俊朗,长发散落。那时身边没有梳子,她用五指代替,为他理好鬓发。
一梳,梳到发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
记忆中的画面,与此刻重叠,叶恭一时间,竟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幻。
她情不自禁走近了,来到男子面前,伸手去碰那浓黑的发丝。
“姑娘?”苏横喊她,见她没反应,用梳子在她眼前晃了晃,“姑娘在想什么,这么入迷。”
黄杨木梳,清热利湿解毒。
他们不一样。
叶恭回过神来,云淡风轻道,“没什么。我是觉得好奇,你家公子身为男子,比女子的头发还要好,忍不住多看两眼。”
苏横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若是头发好看,看看便罢,都要上手摸了,骗鬼呢。
沈破侧头,朝叶恭的方向道,“姑娘。”
想问她昨夜去了哪里,话说到一半,觉得这是她的私事,自己不应该问,便收住了口。
“殿下,您这样,属下没法给您梳头。”苏横适时插嘴,两手放在沈破颈间,将他头扶正了。
沈破敛回目光,直视铜镜里。
叶恭记起昨晚看到的事,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沈破。
按道理,是要提醒一下的。但是,上回,从箭下救了沈破一次,不但没帮到他,还让他陷入更危险的境况。如此,叶恭反而不知道怎么做是对的了。
思虑许久,叶恭决定算了。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她何必多此一举。
不多时,苏横为沈破束好发,拾起旁边的缟带,系在发髻上。
铜镜中映着叶恭模糊的身影,沈破望着镜中人,问道,“你欲寻何人,可以告知于我。待我,不,我们回到建安,我命人替你打探。”
如果沈破此时看到的人,是镜中的自己,必会发现自己目光中的闪烁,和眼角藏不住的一丝怯意。
“我不知道他是何人,我自己找就好。”叶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回答,大抵是,她现在情绪不大稳定的缘故吧。
沈破了然。
看来,她是没有找到人,暂时不会走。
他嗯了一声,唇角浮出一丝浅笑,很好看。
苏横最后给沈破理了理乱发,完工。
今天的沈破,依然是一个俊美儒雅的公子。
没过多久,纤云来了。
她带了太医开的药,进门就问苏横,药煎了没有。
得到答案后,将药包递给苏横,要他将沈破以前的药停了,以后都用她带来的。
苏横用目光征求了沈破的意见,沈破点头,苏横叹口气,拿着药包去了院子。
趁纤云现在眼中只有沈破一个人,叶恭赶紧撤出房间,避开那个臭丫头。
透过窗子,叶恭看到,纤云拿出一盒药膏,放在桌上,“李太医要我送来的创伤药,每天在伤口上涂一次,最多十天就会长好。”
杜平会不会让李太医在药膏里面做手脚。
叶恭悄悄用法术检查了一下,还好,没有问题。
纤云让侍从提过一个食盒,“破哥哥,你还没吃饭吧,我带了些糕点,你先尝尝。”
叶恭心道,看到你就饱了,用得着吃饭?
纤云对沈破说,“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不过,现在还没有做好,等过两天再拿给你。”
礼物,是那个丑出天际的鸳鸯吗?
换成是叶恭,绣成那样,她宁肯剪烂了,也不要送出去丢人啊。
纤云:“破哥哥……”
喊得叶恭听了都是一身鸡皮疙瘩。
沈破有这么一个小姑娘整天围着转,甩都甩不掉,日子过得有多糟心。
天降大任于沈破,必先降一纤云,扰其心,乱其思,断其行。过了纤云这关,就会云开见月明,发现世界上没什么事是扛不过去的。
天下无难事,只要没纤云。
叶恭感叹一句,踱步来到院子里。
苏横没有急着煎药,而是干坐在药炉边,眼神直直的。
叶恭拍一下他的肩膀,“不煎药,发什么愣。”
苏横收回神,就眼前的景象,问叶恭道,“公主和公子亲近,姑娘就不介意吗?”
是他察觉出了什么?
叶恭回想了一下,除了救人那天,她和沈破不曾有过密切的言语或者行为。该解释的话,也已经讲明白了,苏横为何还是这样认为。
“我应该介意吗?”叶恭反问。
苏横没回答,打开了面前的药包。
纤云带来的药包里,共有两副。
第一副的主药是,红枣、当归、枸杞,可补气血。谐音,早归齐。
第二副药,赤小豆、薏仁、百合,常用来做薏米红豆汤,主要功效是祛湿。红豆、意中人、百年好合,寓意更加明显。
杜平已经对沈破摊牌了,他可以与沈破化敌为友,但有一个附加条件。
非己即敌,以姻亲结束争斗,自古有之。
叶恭看完之后,笑了笑,“李太医果然医术高超,开的两副药,都对症,挺好。”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苏横盯着叶恭的眼睛,顾不上自己的身份,挑明道,“杜平想把纤云嫁给公子啊。”
“若是他们两人你情我愿,回齐国的路上,正好可以培养一下感情。”
苏横恼了,明亮的瞳子里,闪烁着满满的渴求,“我与公子同日出生,又在一起长大。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们情同兄弟。他的心思,我最了解。自小到大,他很少接触外人,整天一个人闷着,我每次看到他,都觉得他是在等死。你能明白一个几岁的孩子,就有等死的想法,是有多么可怕?我知道你不是凡人,你定有法子帮他。”
叶恭何尝不想帮沈破度过眼前的难关,莫说是沈破,哪怕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叶恭都难以做到视而不见。
只是,她出手了,他会领情吗。
上次那一箭,叶恭至今心有余悸。
再退一步说,她帮得了他一时,帮不了他一世。
有些事,最终还是要自己解决的。除了自己,任何人都没法替代。
这就是生而为人,不得不去面对的残酷真相。
叶恭思索片刻,缓声道,“人间有人间的规矩,我不宜插手。”
见她迟疑,情急之下,苏横脱口而出,“是不宜插手,还是不想插手?”
叶恭面色清冷,“你说这话,会伤人心。”
苏横注视着叶恭,言辞恳切,“我不想伤你的心,也不想公子有事。”
“他不会有事。我相信,依照他的能力,定会自己走出一条路来。”叶恭朝沈破的方向望去。
儒雅公子,白衣玉面,风姿无双。
叶恭的一番话,让苏横冷静了下来。
他将两副药掺在一起,一并倒入面前的砂锅中。
注水,加盖,生火,按部就班。
两副药煮成一锅粥。
重点不是药效,是难得糊涂。
苏横深吸口气,打起精神,冲叶恭笑笑,“是啊,公子可是飞龙入怀、携星而降的天选之子,自是福星高照,逢凶化吉。”
飞龙入怀的意思,叶恭明白,但是,这携星而降……
星,是叶恭想的那个星吗?
落入人间的沈破,一世肉体凡胎,怎么会带着星星出生。
等有机会,一定要弄个清楚。
不多时,药已经煮好,苏横将一锅杂粥,端去厅堂,放在了沈破面前。
沈破久读医术,搭配的几味药材,自是能够看得清楚,个中含义,不言自明。
纤云两手托腮,一脸期待地望着。
身侧的苏横在等着,院内的叶恭在看着。
喝,代表沈破屈服权势,迎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与佞臣奸相为伍。
不喝,意味着沈破走上了一条最苦的路,从此艰难险阻,全要一个人承受。
最难的不是路,是做出选择。
比这更难的,是这条路,需要自己亲手来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