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零零陆 ...
-
纤云蔫了下去,眉宇间透着几分忧虑,“可是,我担心破哥哥啊。”
叶恭心中暗自冷笑,前十年去哪里了,也不见有半点担心。现在沈破受了伤,才知道出来示好,真是虚伪得很。
李太医拱手,禀道,“公主放心,老臣一定竭尽所能,为殿下医治。”
“可是……”纤云的目光在沈破和李太医之间流连,拿不定主意。
一直沉默的沈破,终于开了口,“李太医妙手佛心、医术超群,天下皆知。我沈破信得过他。纤云妹妹,你暂且回避,待到太医诊完病,必第一时间告知于你。你看这样可好?”
纤云依然是不情不愿,不过,沈破已经这样说了,没有拒绝的道理。
到底她是个女儿家,厚不下脸皮赖在房里。
纤云退出房间,将门关了上来,下令侍从们转过身,谁都不许看。
沈破将衣襟解开,露出缠在胸口上的纱布。
李太医将纱布一层层拆掉,一处深可见骨的箭伤,显在眼前。
他疑惑道,“殿下没有上药?”
沈破对答,“此地偏远,久未寻得良医。亦不曾见过药铺。所以,尚未。”
李太医轻轻点头,重新替沈破缠好纱布。
他又问,“能不能给老臣看一眼箭?”
叶恭狐疑,大夫诊病,看伤口便罢了,看箭是何用意。
疑惑间,沈破系好衣衫,去耳房取出一个木盒,里面盛的,便是那一支伤他的箭。
叶恭小心睁开眼,眯一条缝,偷偷看他们的动作。
李太医拿起箭,仔细观察一番后,转身朝着窗外望了一眼。
如果要射箭进入房间,那里是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
方向、距离、力道,刚刚好。
李太医把箭放回盒内,交还给沈破,随后打开房门,迎纤云进来。
纤云情急之下,握着太医的肩膀,一个劲儿猛晃,“太医,怎么样,快告诉我。”
李太医被她摇得七荤八素,好半天才稳住身子,“回公主的话,那一箭没有伤及要害,殿下没有性命之忧。倒是殿□□内的湿气沉积太久,需要好生调养。”
纤云松了口气,又催促着太医快点开方子。
李太医不急不慢,缓缓道,“殿下贵体,不容有失。老臣需要回去查阅医书,好好斟酌一番,再开方抓药。”
“那你快去!要是迟了,我破哥哥有半点闪失,我一定让外公摘了你的脑袋!”
叶恭皱起眉头。
纤云这丫头,自从入了凡尘,越发变得不讨人喜欢了。
李太医离开后,纤云又缠了上来,“破哥哥,以后,我就住在这院里。启程以后,我也跟在你身边,随时照顾你。”
“这……这样不好。”沈破迟疑片刻,礼貌地笑笑,“男女七岁不同席。你我都已成年,还是避嫌一些好。何况,相国大人一定替你安排好了住处,你若不听他的话,他会生气。”
“外公只剩下我一个亲人了,他舍不得怪我。”
“正因为相国大人只有你一个亲人,你才更不能惹他生气。”
沈破处处避让,以退为进,却是柔中带刚,不折半分傲骨。
不过,照纤云所说,如果相国只有她一个亲人,纤云和沈破就没有血缘关系了。
叶恭撇撇嘴,那更不能同住一室。
纤云半天没说话,忽然想起伏在桌上的身影,指着叶恭道,“那她呢?”
趴着不动都躲不开。
叶恭只想呵呵,臭丫头,你又扯到本尊身上。
沈破也是没想到,好不容易转走的话题,重新转了回来。
他少一思忖,把难题甩了出去,“这个,你需要问问苏横。”
苏横不在,没法问。
不过,这倒是让纤云产生了错觉,以为叶恭是苏横的什么人。她不再坚持留下,带着侍从离开了。
沈破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苏横提着一包醒酒药回来了,看着院里凌乱的脚印,明白八成是纤云来过。
他几步迈进房间,问沈破道,“殿下,瞒过去了吗?”
沈破颓然坐下,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杜平派李太医来验伤。他是何等精明之人,怎会看不出真相。”
苏横闻言,手中的药包差点脱手。
他狠了狠心,提议道,“不如,我干脆杀了李太医,省得走漏消息。”
“欲盖弥彰,不妥。我想,先看李太医如何做,再见招拆招。在此之前,我们不要先乱了阵脚。”沈破看一眼苏横手里的东西,“你先去煎药吧。”
苏横依言去了院中,在药炉上煎好,端了一碗进来,放在桌上。
叶恭不想喝药,沈破喊了她几声,她假装听不到,故意一动不动。
沈破想要晃醒她,手悬在她肩上,迟迟没有落下。
趁姑娘酒醉,去碰人家,不是君子所为。
沈破收回手,问苏横,“你会喂药吗?”
苏横果断摇头,“清醒的,会。人事不省的,不会。”
“要不,就当清醒的喂?”
“给一个姑娘灌药,殿下,我下不去手。”
“灌?粗鲁。”
叶恭无语。真墨迹,照他们俩人的效率,不等喝上醒酒汤,酒已经醒了。
就在沈破和苏横守着一碗醒酒汤,无计可施的时候,叶恭豁的一下站了起来,从他们手里接过碗,咕咚咕咚,几口喝光。
她放下碗,皮笑肉不笑道,“药效甚好,我醒完酒了。”
沈破和苏横面面相觑。
叶恭不再多言,提步快速向门外走去。
沈破突然在背后喊住她,“姑娘脚步匆匆,是要去往何处?”
叶恭没有回答,步伐却是缓了下来。
沈破见她不说话,跟着出了房间,来到院中。
他又问,“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你要找的人了?”
叶恭在不自觉间,停住了脚步。要回答吗,怎么回答,她不知道。
沈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是他犹豫了好久,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
哪怕撕掉倔强,也一定要问。
他说,“姑娘,你这次走了,还会不会回来?”
他期待着叶恭的答案。
无论是回来也好,不回来也罢,留下个话给他。
院子里安静如水,落针可闻,仿佛,可以听得到对方的心跳。
长时间的沉默。
一阵风吹过,梧桐簌簌,翠竹晃动,打破了暂时的平静。细微的沙沙声,在沉寂的小院中,显得格外清晰。
叶恭侧头,对他道,“沈破,你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互不干涉,互不影响,互不相救。
击过掌,说了要算话的。
她使了个法术,从院子里凭空消失,连个背影也没留下。
镇江是个小城,想要找一个人,不难。
叶恭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纤云的住处。
纤云的房间里燃了一盏灯,她手里拿着针线,一丝不苟地绣着鸳鸯,嘴角翘着,看上去很开心。
绣得真丑。没错,就是丑,丑到极致。
叶恭继续往其他房间找,在走廊里,看到了李太医。
他鬼鬼祟祟的,一个人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后院。那里有一个鸟笼,他打开笼子,捉出一只信鸽,将一小卷纸绑了上去。
四下查看,确认无人后,扬手放飞。
信鸽扑棱一下翅膀,隐遁于苍茫夜色中。
李太医负手而立,望着信鸽离开的方向,自语道,“相国大人,此处的情形,老臣已在信上据实以告,要除要留,全凭您一句话。只是,纤云公主的心意,您也看在眼里,请您一定要三思啊。”
接下来,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李太医转身回房,后院空了出来。
今夜,皓魄当空,星河璀璨,晓风晚云,本来,应该是个赏月谈情的好日子。
叶恭纵身跃起,落在假山上的凉亭里。她从衣袖里取出一物,手掌摊开,是一颗闪着光的星星。
她曾经问过那人,如果一个人的一生,真的可以从本命星中窥探,那岂不是说,任何捡到星星的人,都能够知晓对应之人的所有。这样,还有何秘密可言。
那人回答说,星星会逃。你只能捡到你自己的,或是与你有缘的星星。
她笑了,不过是一颗会发光的石头,硬要扯到缘分上面。这么会哄人,怎么连老婆都讨不到。
突然之间,好想他。
叶恭一个人在亭子里待了许久。
几万年来,叶恭第一次感觉到孤独。她以为强如自己,定是终生都不晓得孤独为何物的,可她高估了自己。
晚风有些凉,像是烈火燃烧后的残烬一般,没有温度。
当东方渐白,她才发现自己在外面漂泊了太长时间。
该回去了。
回哪里?
天界,有天帝天后坐镇;北海水族,叶恭不过是代管,终是要还给纤云的。
天地之大,她却无处可去。
掌心里的星星闪烁着,也像是在嘲笑她。
叶恭将星星收回袖中,信步而行,不知不觉间,竟重新回到了小院。
沈破房间的灯亮着,大概是早起吧。
梧桐疏影,翠竹依旧。
两树之间的布绳还在那里,叶恭稳稳躺了上去,努力不去想任何事。
随着她的动作,身下的绳索,与树干接触的地方,发出了一声轻微响动。
沈破房间的灯灭了,接着,是床板受压发出的声音。
叶恭心中一动,沈破不是早起,是一夜未眠。
他,在等她。
吾心安处,待卿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