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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零贰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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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横的脚步声渐渐听不到了,叶恭浮出水面,踏上岸边,将沈破从水里拉了出来。
沈破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仿佛经历过一场劫难。
叶恭拧干袖子和衣襟上的水,提步就要离开。
沈破突然喊住她,抓着她的衣角,认真道,“你刚刚,是在找那两颗星星吧。”
叶恭收住脚步,蓦然望向他,没有否认。
果然是这样,她从一开始,到现在,目的都未改变。
沈破眼睛里盛满了失落,自嘲似的笑了笑。
叶恭问,“星星在哪里?”
沈破用力戳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就在我怀里。”
“能不能给我?”
“你的那颗,我现在就可以还给你。我的那颗,若是你想要,拿你的真心来换。或者……”沈破拖长了音调,眸中光芒流转,风华万千,“你放弃颜面,当着天地的面,撕了我的衣衫,强取豪夺。”
千万年来的战场上,死在叶恭手下的亡魂不计其数,敢以凡人之躯,威胁于她的,沈破还是第一个。
叶恭面色微寒,冷笑一声,“你当我不敢强抢?”
沈破昂起头,挺直身子,毫无惧色,“来啊。”
叶恭望着他倔强的脸庞,刚刚端起的架势一扫而空,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
没错,她不敢。
她堂堂战尊,不论遇到各种劲敌,向来杀伐果断,没有半分难为。可眼下,如沈破这种对手,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
即使她脸皮再厚,也干不出,在光天化日之下,撕良家男子衣服这种事。
沈破就是拿准了她做不出来,才敢这么明目张胆气她。
前些日子,她试着去偷,没成功,还差点把自己玩进去。
这辈子她都没怂过,难不成,今天就败给这么个凡人了。若是想要那颗星星,当真就只能按他说的,以心换星?
不战而降,不甘心啊。
叶恭沉默片刻,淡淡道,“你全身湿透了,先回房间换套衣服,不要着凉。”
随后,转身而去。
沈破颓然躺下,松了口气。
还好,他没赌错。
等沈破缓过劲儿来,立即回房换掉了湿透的衣服,可惜,他那虚弱的身子,还是没逃过染上风寒这一关。
那天早晨起身的时候,沈破就觉得不舒服,但是,朝堂上有要事宣布,告不得假,他便饮了一碗姜汤,硬撑着去了王宫。
相国杜平当众宣布了,由沈乘继任王位,同时,言明纤云是未来的王后。
听到这样的结果,不少人窃窃私语,眼神不断飘向沈破这边,但是,沈破本人支持,别人不好再说什么。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此时正是国丧期间,登基大典免了,封后之事暂时推迟。
散朝之后,沈破回到苏府,脸颊已是烧得通红。进了房间,一头栽在床上。
苏横手忙脚乱地扶他躺好,用最快的速度煎了汤药,送到床前。
沈破使性子不喝,苏横没有别的法子,只得去隔壁,将叶恭请了来。
药放在桌上,苏横退了出去,体贴地关好房门。
沈破一见叶恭,双颊更红了些。
叶恭上下打量他一番,看他病怏怏的样子,忍不住笑道,“跟我讨价还价,还威胁我,现在怎么蔫了。你不是牛气吗,继续牛,别生病。”
本以为,使使小性子,会等来叶恭好言相哄,结果,就等来这个。
沈破心有不悦,言语中不免沾染几许,“在他人染疾时,幸灾乐祸,非君子所为。”
“君子在遇到这种情况时,通常会怎么做呢?”
沈破略一思索,一条一条,认真地数算,“主动嘘寒问暖,为病患煎药烹粥,衣不解带在病床前侍候。”
叶恭“哦”了一声,庆幸道,“说白了,你就是缺个婢女呗。幸好我不是君子,这几条,我一样都做不来。”
沈破生生被噎了一下,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叶恭去桌边,端起药碗,递到沈破面前,“来,喝药。”
沈破没有伸手去接,偏开头,赌气不喝。
“你以前喝药,不需要别人劝的。今天,你是怎么了?”
“我……”沈破莫名有些心虚,梗着脖子,生生编出了个理由,“你说话的语气,让我不舒服。”
“怎么不舒服法儿?”
“感觉你像潘……”沈破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大抵是,这个比喻,不仅对叶恭,对他自己也不太友好。
来,大郎,喝药。
沈破,你行,你真行。
叶恭按捺住内心想要动手给他硬灌下去的冲动,将药碗往桌上一放,就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单手托着下巴,不紧不慢地说,“我前几天回去仔细想了想,我觉得,你的提议很好,我决定采纳。”
沈破竖起耳朵,慢慢转回头,从眼角偷偷看着叶恭。
叶恭一本正经地说,“你的衣服,我也不是没扒过,不差再来一回。再说,现在房门紧闭,此间更无六耳,天时地利人和,是不是老天爷都在帮我。”
沈破抓紧了自己的衣领,警惕道,“你一个女子,怎能这般无赖。”
叶恭反问,“女子就不能无赖?我想,你对女子有偏见。”
“你不能那么对我,我现在是个病人。”
“我以为你不知道自己是病人呢。”叶恭将药碗推到他面前,“知道自己是病人,就老老实实喝药。”
沈破咬住下唇,依旧不喝。
这小倔脾气。
门外有细微的脚步声,叶恭暂时放下这茬儿,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苏横有事要禀报,又怕敲门惹里面两位不快,候在外面多时,一直在踱来踱去。
见房门开了,他立即进了房内,对沈破道,“殿下,纤云公主听说朝堂上的事,非常生气,闹上门来。我看她想要找你麻烦,好说歹说,把她拦在了厅堂里。可我再怎么劝,她都不肯走,你要不要去见见她,把话说清楚?”
该来的,早晚会来。
纤云可不是省油的灯,又要有好戏看了。
叶恭已经做好准备,就等沈破出门去见纤云,然后一阵鸡飞狗跳。
谁知,事情的发展,竟然出乎叶恭的预料。
沈破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将后背对着外面,“不见。就说我高烧一夜,刚刚睡着。”
苏横犹豫,缓声道,“殿下,那位大小姐,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人。”
沈破说,“我病愈之前,不想看见她。你自己想想办法。”
叶恭望向门外,低声说,“来不及了。”
沈破和苏横一愣,同时转头,向叶恭所看的方向望去。
纤云距离沈破的房间,不过几十步。看样子,她在苏横来此通报的时候,一直在偷偷身后尾随着。
她大老远就看见了病榻上的沈破,什么都顾不上,一门心思扑过来,完全忘记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来。她说,“破哥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究竟是怎么了。”
沈破的脸色更差了,迅速将被子拉上去,连亵衣的衣角都不曾露在外面,“男子的卧房,也是你一个女儿家随便进的?快出去。”
纤云摇摇头,“你生病了,我怎么能不管。我要留下来为你熬药烹粥,随时服侍你。”
这不就是沈破想要的吗,求仁得仁,心想事成。
叶恭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房间里,其他三个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叶恭的身上。
叶恭指着纤云,向沈破道,“此为君子所为,恭喜恭喜。”
纤云想起曾经在王陵茅屋时的情景,尖叫了一声,一边喊着“妖女!妖女!”,一边抱起头,狼狈地逃了出去。
戏就这么收场了?叶恭还没看够呢。
面对沈破和苏横疑惑的目光,叶恭无辜地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做,是纤云自己害怕,与她无关。
沈破吩咐苏横送纤云回去,之后,沉默了许久。
就在叶恭准备离开的时候,沈破突然开口,“难道你真的不懂我的意思?我不是不肯喝药,我是希望你能哄哄我。”
哪怕为了得到他的那颗星星,假装关心他,骗骗他,也好。
叶恭收住脚步,面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她说,“不喝就不喝,大不了病死。到时,扔了这副凡胎,你元神回归仙位,便有不死之身,再不会受病痛之苦。若是你喜欢人间烟火,还可以重新投胎,你将来,会有无数个来世,来来世,生生世世。”
“做神仙的,都似你这般无情吗?”沈破眸色晦暗,凉凉一笑,“从我出生那天起,我的记忆就是一片空白。我接触到的每个人、每件事,都化作一支笔、一点墨,一字一句写在我生命的簿本上,构成了我沈破的此生。多一笔,不是我,少一笔,也不是我。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前世,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来世,我只知道,我此生的簿本上面,已经写满了我们。在神仙的眼里,凡人是蝼蚁、是蜉蝣、是草芥,一世不过一场梦,醒来就可以忘掉。但在我这种凡人的眼里,神仙的一场梦,是我的一生,是我的永远。”
如果,一世凡人只是一场梦就好了,叶恭就不至于一阖上眼,全是那人的影子,让她连续几万年不寐不休。
叶恭回过身,面对着沈破,“神仙跟神仙不一样。有的神仙,连睡着都是奢侈,怎么会做梦。”
“我陪你一起醒着。这样,我们便比别人,多了一倍的时间。”沈破的眼睛亮晶晶的,宛如两颗星辰,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他的脸色越来越红,白到透明的皮肤下面,似乎要透出血丝。
叶恭暗觉不好,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灼热的体温几乎要灼伤掌心,不能再这样烧下去了。
她扶沈破靠在床头,端起药碗,用汤匙舀了一勺,吹吹凉后,送到他面前,“我喂你,来,乖乖喝药。”
沈破的表情由冷转暖,眼角中透出由衷的欢喜,听话地将她喂来的药,一口吞了下去。
叶恭又舀了一勺,沈破正要喝,突然掩口咳了几声,“烫。”
药煎好到现在,得过了半个时辰有余,她还吹过了,怎么可能会烫?
叶恭半信半疑,用沈破喝过药的汤匙尝了一下,不烫啊。
待看到沈破奸计得逞的表情时,叶恭明白自己上当了。
敢跟她耍小心眼,呵呵。
叶恭将汤匙放回药碗,翘起唇角,“我突然想到,纤云不会就这么走的,肯定会再回来。那个陈国来的白芷公主,好像是来和亲的,你弟弟已经定下王后,但你还是个黄花郎。不知道你准备如何……”
话音未落,沈破突然打断她,“我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叶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沈破抢过药碗,一口气饮完。他将药碗放到一旁,拭干唇角的药液,大声道,“跟上次你借婚姻之事为我解围无关,我,沈破,喜欢你!”
叶恭直直地注视着他,“你是我的晚辈,乱说这种话,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会被打手板。
就算是打,他也认了。
沈破伸出手,掌心向上,移到叶恭面前。
叶恭手里多了一样东西,指缝间透出沉闷的暗红。她展开沈破的五指,将那东西在他掌心轻轻按了一下。
沈破垂眸去看,血檀印章留下的朱砂印记,清晰地映入眼帘。
本尊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