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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一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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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峰顶,炙焰阁外,一个看起来十几岁的小姑娘,两手托腮,坐在门槛上,百无聊赖地望着脚下的地面。
她头上绑着两个毛茸茸的小髽髻,一套浅绿色的纱衣穿在身上,俏皮中带着几丝仙气。
虽然她尚且年幼,但是,五官容貌已经基本定型,沈破一眼便认出,她就是那个从未下过山的玉惜。
沈破走近了,低下身子,柔声问道,“白若姑娘在吗?”
玉惜蓦地抬头,看到面前站着一个男子,面目俊朗,风华绝代,却满头华发。
她好奇地盯着沈破半晌儿,“你看起来面生,我好像从未见过你。如果你来这里,是想找我师父铸剑,我劝你请回吧。师父已经金盆洗手,此生再不铸剑了。”
沈破浅浅施了一礼,“在下沈破,今日来此,是为了见故人。”
“你叫沈破,我好像听师父和师姐说起过。”玉惜蹙着眉头,歪着脑袋,仔细想了很久,突然拍了下颈后,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不过……”
玉惜将沈破上下打量一番,摇了摇头,“她们说,沈破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怎会是你这样一位……你一定是在骗我吧?”
如果是在骗她,又怎会承认。
果真是个未曾被浊世沾染的天真少女。
沈破不由会心一笑,心情稍稍好了些许,“论辈分,你当称呼我一声叔父。做叔父的,怎会骗侄女。”
玉惜的眼睛里透出一丝迷茫,咬着唇犹豫了片刻。
他看起来温文尔雅,不像是个坏人。
可是,他确实不像白若口中的沈破,要放他进门吗。
师父再三交代过,不见任何人,放他进去,师父会生气的。
就在她下不了决定,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炙焰阁的门开了,玉萤走了出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发如落雪的沈破,心像是被刀剑用力刺了一下,狠狠一痛。
几年不见,沈破竟变成了这般沧桑的模样。
玉萤不禁问道,“你这是何苦。”
沈破仿若没有听到她的怜惜之言,依旧平静如常,“白若姑娘可在?”
玉萤自知失态,迅速收起神色,往一旁退了一步,做了个请的动作,“师父正在前厅会客,公子请。”
沈破冲玉惜点了下头,缓步走进阁中。
玉萤一脸疑惑,搔了搔头,自言自语,“几年时间,青丝变华发,难道说,龙族比凡人寿数更短?师父以前不是这么告诉我的啊。”
沈破进了大门,随着玉萤,一路往前厅而去。
尚未入厅,就听到房里传出来的说话声。
苏横果真在这里。
沈破的脚步声渐渐近了,苏横的声音戛然而止,片刻后,苏横起身快步来到门口,向外望了一眼,正对上沈破的眸子。
苏横呆了片刻,很快恢复如常,并未因为沈破的变化而惊讶。
他垂下眼眸,习惯性地拱手行礼,“苏横见过殿下。”
说话间,白若也走了出来,引他们进了房间。
众人落座,玉萤看茶。
沈破摩挲着茶杯,不轻不重地问了苏横一句,“你来见白若姑娘,是有其他事情,还是在等我?”
苏横意外地没有开玩笑,难得认真一回,“我本想直接去见你,又怕时机不合适,索性来这里等你。”
沈破点了下头,又问,“云阙宫外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他的话十分平静,没有夹杂任何情绪,让苏横不知道他此刻是何想法。
苏横略一思忖,中规中矩地回道,“殿下节哀。”
沈破无视他方才的劝慰,开门见山地说,“玄冰,是不是还在你手里?”
“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把玄冰给我。”
沈破目光凌厉,表情冷漠,一双墨色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坚定。
他要定了玄冰。
苏横思衡片刻,毅然摇了摇头,“玄冰不能给你,我另有他用。”
“给我!”沈破上前语气狠厉了几分,目光如刀,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苏横不为所惧,继续道,“你可记得,尊上当初送你的琉璃指环?”
沈破加重了语气,“给我!”
“难道你不想回到原来的世界,改变现在已经发生的一切?”
沈破的神情突然凝固了,皱着眉头,听苏横继续说下去。
“碎青的幻阵可以做到,但是耗费修为太甚,无法随时开启。除此之外,还有一法,便是琉璃指环,可以连通任意空间和时间,没有任何限制。”
沈破叹了口气,“指环已经不在我这里,我也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你有没有想过,琉璃指环这等神器,是如何来的。我用了半生的时间,在两个世界里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终于让我发现,苦苦寻觅的真相,竟然就在眼前。那枚指环上的蓝色琉璃,就是玄冰。制作出指环的人,便是你身侧的白若姑娘。”
所以,如果将玄冰制成指环,就无法用来毁掉七情剑。
沈破来时的世界里,玄冰已经成为指环上的琉璃,倘若这个世界里的玄冰,也做一样用途,那么,七情剑就再也无法在世间消失。叶恭临终前的遗愿,将永远不能达成。
叶恭曾经想要沈破做天帝,开创一个再无不公的世道,沈破没有应允。如今,竟然连毁掉七情剑这样一件简单的小事都做不到,他有何面目自称是叶恭的夫君,怎配得上叶恭。
苏横见沈破面色凝重,似是难以决策,便说道,“琉璃指环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便不会消失不见,我们再四处寻一寻,不必急着做决定。”
沈破沉默良久,忽然抬头望向白若,“姑娘是阿恭的挚友,你觉得如何?”
白若缓缓站起身来,徐徐道,“我与尊上相识的时间不短了,我相信,女性中,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尊上。”
沈破和苏横没有说话,显然是认同她的说法。
白若继续,“尊上与沈公子之间,已经是纠缠了几世。如果尊上是个看重感情,胜过天下的人,她完全可以在第一世的时候,就抛下一切与沈公子相依相守。她没有这么做,她知道一人之幸,与天下之幸,孰轻孰重。她步步谋划、苦苦经营到现在,好不容易借助沈公子之力,解决了祸乱的怨灵一族。你们却要回到过去,改变一切,让她所做的一切,全部白费。你们只想着让她活下来,可是,你们考虑过她的感受吗?”
沈破眼眶微微泛红,声音有些哽咽,“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亲眼目睹心爱之人灰飞烟灭,那一刻,比我死掉还要难过。我知道,尊重阿恭的决定很重要,可是,对我来说,没有什么能比阿恭活着更重要。”
他说完,转头望向苏横,“你也希望阿恭好好的,不然,你不会告诉我琉璃指环的秘密!”
事情的讨论出现了分歧,纵使沈破和苏横想法一致,但是,指环不知去向。重新制作的话,没有白若,没有人做得出来。
沈破的情绪十分激动,没办法继续讨论下去。最后决定,今晚上,大家好好休息,考虑一下怎么办,明日再做决定。
玉萤带沈破去了客房,临走时替他关上了房门。
月光皎洁,铺在房间的地面上,好似刚刚下过一场雪。
沈破躺在床上,几度合眼,却总也睡不着。最后一次,朦胧中,竟看见了叶恭。
望着熟悉的身影,在不知不觉间,沈破湿了眼眶。
大概没有人像他这般思念她了。
本是诉说相思之情的时候,沈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的掉眼泪。
叶恭轻轻替他拭去泪水,捏了他的脸颊一把,“几岁了,还哭?”
沈破明知道眼前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可他不愿意承认,他只想留在梦里,不再醒来。
他紧紧抱住叶恭,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哽咽着说,“如果那天,我没有赶回去,你就不会分神,中了南辰一剑。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说着说着,眼泪滑落,湿透了叶恭的衣领。
叶恭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傻男人,你好好想一下。我叶恭是什么人,久经沙场的万神之尊,怎么可能躲不开南辰的一剑。”
沈破闻言,好好琢磨了一下。
在过去的千万年里,叶恭受过无数次伤,使不出半点法力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回。可她都平安活下来了,还打了胜仗。南辰虽然难对付,只是难在无法彻底消灭,才费了一点功夫。真刀真枪比起来,南辰没有多少胜算。
叶恭曾说,即便毁了自己的肉身,也绝不会给南辰。
她从一开始,就想好了结局。将所有法力渡给沈破,造成修为尽失的局面,不过是用来,使叶恭的计划看起来更加顺理成章,以便于迷惑南辰,让南辰放松警惕,走进叶恭所设的圈套中来。
想到这里,一直压在沈破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移开了。
叶恭推开沈破紧皱的眉心,“听话,不许再哭了。”
“你答应我留下来,再也不走了,我就不哭了。”
“不答应的话,你就哭到发洪水,淹了三界?”叶恭暗暗笑了一声,安慰地抚摸着他的银发,“我来见你,是有事要说。我的时间不多,你乖乖听我讲话。”
原来是有别的事,还以为是她想见他。
沈破有一些小失落,但是一想到,正因为有事,他才有机会在梦里再见她一面。
他应该感激,没什么好埋怨的。
“你说,我听着。”沈破一点都不想松开手,就想这么抱着她,用体温温暖彼此,生生世世不分离才好。
“七情剑这等神器,一旦落入恶人之手,将会引发三界的一场浩劫。不要犹豫,毁掉七情剑。”
“可是,我更想要你回来。”
“我一直在你身边,从未离开过你。”
沈破凝神片刻,猝然起身,径直盯着叶恭的眼睛,“你说的,可是真的?”
叶恭笑着点点头。
沈破问,“那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不肯出来见我?”
叶恭的手滑下,落在沈破的心口,柔柔道,“你不记得了么,我的一半元神,就在这里。”
沈破的心瞬间安稳了些。
原来,叶恭早就预料到了今天,提前做好了准备。她没有提前告知,定是怕说出来,会走漏消息,传到南辰耳中,导致计划失败。
沈破心头的疑惑解开了,自然释然了。
他握住叶恭的手,贴在脸颊边,痴痴地看着她,“你果然没有骗我,你会回来。”
“所以,你可以不哭了吗。”叶恭凑过去,靠近沈破,唇落在他的眼角,一点点吻干他的泪。
沈破说,“读书人的哭,不算哭。”
叶恭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沈破还想再跟她说会儿话,就听到咚的一声,有人在敲门。
“是谁?”沈破往房门方向望去,问了一句。
门外回答,“是我。”
“阿恭,她……”
等到沈破回过头,却发现,自己仍躺在床上,眼前再也没了叶恭的影子。
刚刚是个梦,沈破叹了口气,只是个梦啊。
房门开了,南辰走进来。
她道,“我猜你大概睡不着,特意过来陪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