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寐》鹿尾

126、一二六

　　“你说呢。”
　　南辰似笑非笑的样子，让站在远处的叶恭浑身不自在。
　　萧破刚刚成年，南辰究竟想对他做什么。
　　叶恭情不自禁望着萧破和南辰的方向，控制不住去看、去听他们在说什么、做什么。
　　萧破和南辰发生了争吵，似乎起了不小的冲突。
　　沈破突然紧张起来，握紧了叶恭的手，拉着她就要离开这里，“战尊的伤，不知道怎么样了。还有苏横，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们接下来的事情，还有许多，我们得抓紧时间去办。”
　　他慌了。
　　莫不是他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如果事情真是如此，叶恭倒是非要看看不可了。
　　叶恭稳稳站在原地，任由沈破怎么拉她，都不得移动一步。
　　她另外一边，萧破和南辰的冲突更甚，不多时，竟动起手来。
　　论修为，萧破自然不是南辰的对手。
　　起初，南辰只当是在戏耍，轻松接了萧破几招之后，萧破急了眼，使出的招式比方才凌厉许多，出手的速度，也更快更狠。
　　南辰依旧轻敌，辗转腾挪间慢了半分，竟被萧破手中的七情剑伤了手臂。
　　能被七情剑所伤，看来，南辰没有说谎，她的确是生了情。
　　古往今来，被七情剑所伤之处，伤口永不愈合。
　　幸好南辰反应敏捷，在意识到自己受伤后，当机立断，硬生生自削血肉，这才阻止了血流不止的惨况发生。
　　南辰径直盯着萧破，眼神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杀气。
　　眼前这个萧破，想要她灰飞烟灭。自小便对她有这般恨意，怎能指望他将来会对她生出半分情谊。
　　既然将来也得不到他的心，索性，趁他还未长大，便将他杀了，省得便宜了叶恭。
　　南辰周身的气势陡然厉了几分，一股杀气伴随着黑色的烟雾，逐渐弥漫开来。
　　萧破意识到了危险，握着剑的手攥得更紧了。
　　他一边观察着南辰的反应，一边向后缓缓退步，以便寻找机会逃脱。
　　南辰既已下了决心，怎会轻易放他离开。
　　一团黑色的烟雾在她掌心里聚集，像是有生命的活物，蠢蠢欲出。
　　她要下杀手了。
　　叶恭不能坐视不管，用力握了一下沈破的手，“快，去救人！”
　　沈破没有上前，反而将叶恭的手反握住，生怕她会冲过去一般，“放心吧，没事的。”
　　“你看啊，南辰要杀他！”
　　“他死不了。如果他死了，就不会有我站在你面前。”沈破淡淡地笑了笑，挽住了叶恭的胳膊，要带她离开这里，“我们有更重要的事，必须马上走。”
　　叶恭半信半疑，犹豫了片刻。
　　只听到身后一声闷响，像是有人倒地的声音。
　　叶恭连忙回头去看，只见萧破中了南辰一掌，半跪在地上，嘴角挂着一道血痕。七情剑脱手而出，掉落在脚边不远的地方。
　　而南辰，双目猩红，显然已经陷入半魔状态，随时会出手杀了萧破。
　　再看沈破，眼神躲闪，眸色慌乱，显然有事情没有跟叶恭直说。
　　稍一思忖，叶恭猜出了几分可能。
　　先前，兴许是叶恭出手，才救下萧破。而叶恭出手的代价，可能是牺牲了自己。
　　倘若不是这样，为何沈破要想尽办法，带叶恭尽快离开这里，生怕她会救萧破？
　　一定如此。
　　叶恭的迟疑，沈破看在眼里。他明白，叶恭已经猜到了真相，大抵是不会轻易跟他离开的。
　　生死攸关的时候，该怎么办，才能让叶恭听他的话。
　　沈破快要想破脑袋，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
　　萧破那边，七情剑已经被南辰夺去。
　　南辰一步步逼近萧破，剑锋直指萧破心口，仿佛下一刻，剑尖就会刺入他的胸膛。
　　她怕是疯了。
　　眼下，萧破的安危，沈破的安危，都在南辰的一念之间。
　　叶恭不敢去想，南辰下一步会做什么，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在这紧要的关头，沈破握住了叶恭的肩头，“阿恭，算我求你了，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一刻都不要再逗留了，好吗。”
　　声音嘶哑，字字恳切，让叶恭狠不下心开口拒绝。
　　叶恭犹豫不定，就在这时候，沈破不由分说，抓紧了叶恭的手，带她一路狂奔。
　　沈破暗中施了法力，缩地成寸，片刻功夫，便与叶恭走出了几十里地。
　　一路上，叶恭一直闷声不语，手由他握着，脸颊上挂着淡淡的笑，平静得仿佛是个假人。
　　假人！沈破想到这个词的时候，猛地停下，止住了脚步。
　　他回头去看叶恭，对方依旧是那一副面带微笑的模样，淡定得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阿恭，阿恭，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沈破晃着她的肩膀，轻轻蹭着她的脸颊，一点一点，试图唤起她的注意。
　　可他无论怎么做，叶恭都没有反应，宛如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
　　沈破慌了，真的害怕了。
　　他一声声的呼唤，始终无法唤醒叶恭的意识。
　　叶恭究竟怎么了。
　　沈破想不出任何办法，只有将叶恭拥在怀里，用力抱紧。
　　突然间，沈破的怀里一空，叶恭的身影闪了一下，不见了。
　　沈破脑袋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待他回过神来，却只在叶恭曾经站立过的地方，看到了一支长鞭。就是叶恭每次战斗时的兵器，与她几乎形影不离的那一支长鞭。
　　她用长鞭幻化出自己的模样。长鞭与她整日在一起，染了她的气息，使得沈破一时半刻察觉不出异常，她自己，早已金蝉脱壳，不在这里了。
　　难道说，当时离开的时候，被沈破带走的人，就已经不是她了。
　　她骗他走，却自己一个人留下，面对即将到来的险境。她是偏执，还是到现在，心里依然认为，萧破没有长大，没办法解决自己的问题。
　　沈破心里堵得厉害，但他没有时间难过，他的阿恭现在可能有危险，他要立刻赶回去。
　　此时的银河岸边，南辰已近癫狂，手中的七情剑发出阵阵剑鸣。
　　叶恭横在萧破身前，将南辰与他相隔开来。
　　萧破挣扎着爬起来，用手背蹭掉嘴角的血迹，站到叶恭身侧，双目径直盯着南辰，“尊上，这是我与她的事，与你无关。我和她之间，早晚要有个决断，你不必掺和进来。”
　　叶恭说，“你的事，就是沈破的事，怎能说与我无关。”
　　萧破在听到沈破的名字时，苦笑了一声，心里微微泛起些许酸楚。
　　她诓走沈破，独自留下，不过是因为，他是曾经的沈破，他不能死。
　　如果他跟沈破是独立的两个人，是不是，叶恭不会管他的死活。
　　说到底，她在乎的人，还是沈破，跟他萧破没有任何关系。
　　越是想明白了，萧破心里越发难过。
　　可是，他对叶恭的感情，充其量不过是单恋，他连难过的资格都没有。
　　萧破深呼吸了几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对叶恭说，“尊上，同样的敌人，沈破能够应对，我自然也可以。”
　　对于人类短暂的百年寿数来说，萧破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但对于叶恭来说，他的人生不过刚刚开始，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她不允许他有任何危险。
　　叶恭说，“你退回去，这里交给我。”
　　“事情是我惹出来的，我不能让你替我收拾烂摊子。”萧破不肯走，倔强地站在原地，寸步不移。
　　原来，沈破的倔脾气，是从小如此，几万年来，一点都没有变。
　　如果不是现在没有时间，叶恭定是要好好替他改改这个性子。
　　在他们说话的空档里，南辰早已经运好功力，冲着他们使出了快若疾风的一剑。
　　那一剑，仿佛自天空中坠落的冰凌，只是眨眼的功夫，片刻即至身前。
　　叶恭与萧破，两人没有兵器在身，即便有，想要取出来迎战，也是来不及了。
　　萧破什么都赶不及想，立时冲过去，想要撞开叶恭，以使她避开南辰的剑锋。
　　谁料想，在他尚未碰触到叶恭的时候，就被叶恭抢先将他推开，接连倒退了两步。
　　待到萧破站稳了，正看见，叶恭横在他和南辰之间，右手紧紧握住剑身，鲜血沿着指缝，一滴一滴落下来，滴在地上，染红了一片。
　　“尊上！”萧破想要救下叶恭，但他此刻脑袋里一片空白，想不到救她的办法。
　　或许，以身相替，才是唯一的路。
　　萧破伸手去抓七情剑，反被叶恭呵斥一声，“退后！”
　　眼看着南辰的剑，一寸寸逼近，迫得叶恭连连倒退，掌心里的血滴连成线，啪嗒啪嗒地流了下来。
　　萧破怒吼一句，“我不退！我不要你死！”
　　人一旦被逼到绝路，就会爆发出不可预计的强大力量。
　　萧破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些文字，一字字自他眼前闪过。
　　是当初叶恭曾经一字一字念给他听，要他不管听不听得懂，都要记在心上的话。
　　那些表面看来，仿佛毫无关系的深奥文字，似乎在一瞬间有了生命。无数个字连在一起，形成动态的画面，像是一种功法，在向他展示着一招一式。
　　萧破拼命记着那些招式，依样施了出来。
　　随着他的动作，银河突然掀起了巨浪，无数星辰汇聚在一起，点缀其中，宛如一条银鳞闪烁的巨龙，自河中飞出，盘桓四周，蓄势待发。
　　南辰用她猩红的双目，随意扫了一眼，冷笑一声，“想要胜过本君，再修炼个几万年吧。”
　　随后，话锋一转，“可惜，你没有时间了。本君得不到的东西，任何人休想得到。”
　　无数黑色的烟雾聚集成团，以南辰为中心，带着阴森的呜咽声，向四面八方飞去。
　　银龙一声龙啸，俯冲下来，龙爪将黑色的烟团一一击散，瞬间打得溃不成军。
　　“须臾之间，修为突飞猛进，呵，可惜，对本君来说，不过是稍微多费些时间罢了。”南辰眸中浮出几分不屑，低声笑道，“一个功力尽失的废物，一个初出茅庐的奶娃娃，再怎么折腾，你们两个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话音刚落，方才黑雾消散的地方，无数怨灵冲了出来，潮涌一般，铺天盖地，杀向银龙。
　　与此同时，南辰手中的剑，又向前挺进几分，稍加半分力气，剑身就会刺入叶恭的胸膛。
　　萧破调挥银龙应对怨灵，已经应接不暇，再无余力援助叶恭。
　　绝望，从未有过的绝望，瞬间涌上心头，令他痛苦万分。
　　他的法力本就已经透支，能够撑到现在，全凭他过人的精神力。
　　而绝望的情绪，一点一点蚕食着他，快要让他发疯。
　　该怎么办，他要怎么办啊。
　　他的情绪很快传递到叶恭那里，即便没有亲眼看到，叶恭依然可以感受到他即将崩溃的情绪。
　　能够解除眼前危机的方法，或许只有一个了。
　　叶恭阖目，片刻之后，蓦地睁开眼睛。
　　刹那间，她的周身燃起了红色的火焰，火苗跳动着，腾起数尺高。
　　陡然升起的气势，令南辰短暂滞了呼吸，双眸紧紧注视着那火焰，不敢置信。
　　她认得出那火。
　　涅槃之火，焚神炙魔，无所不烬。
　　叶恭竟然要用涅槃之火，对付她。难道，为了杀她，叶恭连沈破的死活都不顾了。
　　南辰渐渐冷静下来，瞳子里的猩红，慢慢褪去，恢复成平素时的模样。
　　叶恭十分冷静，双唇中吐出一个字，“灼！”
　　红色的火焰像是听到了号令，火舌沿着七情剑攀附而上，刹那间，烧到了剑柄处。
　　恰在此时，蓝色的光芒大盛，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冰寒刺骨的劲风。
　　叶恭和南辰同时转过头，向蓝光来源处望去。
　　是沈破，他赶回来了！
　　叶恭的神色稍缓，握着剑身的手，不知不觉间，卸去几分力气。
　　此消彼长，来自剑身另外一端的力量，猛然增大。
　　只听一声闷响，三尺长的剑身，浑然没入叶恭的胸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