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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唯愿笑笑,了之 ...

  •   做梦了。梦到一个小姑娘,蹲在满山坡的兰草之间,临水,用树枝在水上写东西。

      她描述了很多情景,似乎是发生在不同人身上不同的故事。

      首先是一个荷包,浅黄色绸缎做的,拳头大小,上面有一对玲珑的橘色鸯,展开一边的翅膀,另一边翅膀却斜飞到荷包口,用一条褐色的细麻绳与开口一同系住了。反面,精巧地绣了一个“晨”字。

      鸯随着荷包主人瞳孔的骤然张大而振翅欲飞,却怎么也挣脱不了另一只被麻绳系住的翅膀,最终和慢慢缩瘪下去的瞳仁一起,萎缩了。

      窗口飞奔而过一个身影。自己马上追了出去。在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进入小树林后,最后抓住了那个人,抬头看见的是那个倒在石洞里的脸孔,那个小晨喜欢的女人,充满着哀愁,散不去地与惶恐在眸底纠葛。那张脸孔的主人紧紧地抓住自己,一直叨念着:“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很想看看小晨,可是,对不起……”

      只看见,两眼中直线下落着不是眼泪的东西,却比眼泪更加愤慨,但终究却只凝固成无奈。好像被约束住了什么,始终不能从胸臆中呼啸出声音,而那声音被压抑在各种声音下,若固执地要探出头来,便会惊动压在身上的嘲讽之声、鄙视之声、漫骂之声,无休无止。

      那从眼中直线落下的东西,直直地滴在那女子伸出的手上,那只手上捧着一个荷包,橘色绸缎做的,拳头大小,上面有另一对玲珑的褐色鸯,展开一边的翅膀,另一边翅膀却斜飞到荷包口,用一条浅黄色的细麻绳与开口一同系住了。反面,上面玲珑地绣着一个字……

      两对鸯,却同时被束住了翅膀,飞不出那一褐一黄的麻绳,于是便断翅。这时,却突然闯入一大群不认识的人,破口大骂:“两个贱人!”叶榕却不知从什么地方站出来,第一次形象钢硬地举起手臂,指着那群人说:“滚!”

      ……

      又出现一根藤条,在空中“啪啪”地响着,狠决地不留一点情面。有很多围观的人,有华丽的人,有干瘪的人,有看起来骄傲的人,也有看起来惟命是从的人。藤条一声声响着,年纪过半百的女人一边打一边抹泪:“你要叫我担心你到什么时候,这样不符合……”是时,围观的人里,枯瘦的老人抱着孩子走开,孩子却哭闹:“我要看坏人受罚!我要看坏人受罚!”华丽的贵人面带担忧地制止:“算了,给她一次机会。”被打的姑娘却突然抬头看向他们,恍惚的目光,眼里流出了血……

      这时,围观的人慢慢着装统一起来。束袖装,却不止是烟女庄的人。人群里依然是有老有少。他们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上前制止也没有转身走开,他们一直在随声符合“打得好、打得好”。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有被藤条打过的痕迹。

      ……

      小姑娘似乎写累了,把树枝放在一边,躺下。然后用手指在自己身上画一道一道的线,好像在想藤条打到身上的痕迹。

      她看见附近有另外两个孩子,在看到她的动作后,惊恐地跑远了,但又在远处回过头来,用迷茫哀怨又同情的眼神看着她。而另外两个远处的孩子看到她的动作,却跑了过来。像是看不惯她如此麻木的样子,指着她,想用激将法:“你太懦弱了!这么点小伤算什么!家里穷算什么!被侮辱算什么!被蔑视了算什么!”小姑娘从地上坐起来,问两个孩子:“你受过伤吗?你穷吗?你受过侮辱吗?你有被瞧不起过吗?”两个孩子意正严词地说:“不是谁都一样吗?有没有这些,都不应该影响一个人的钢硬啊。人应该钢硬,不是吗?”

      “谢谢你们过来想要激励我,但是,谁都一样吗?真的谁都一样吗?”小姑娘说,“至少,如果我看到一个人伤心,我不会强迫他‘要钢硬’。”

      非要以某些人定下的标准来做人:面对伤心不能气馁、面对威武不能屈服、面对正义必须配合、面对过错必须饶恕,而面对本不是错误的举动时,又往往要以“自私”“势力”等等来定义。应当为大家着想、应当无私、应当真诚、应当乐观,但是,用所谓的“应当”来约束人的行为本来就是一种强权。谁都一样吗?被“应当”制约的人,就已经是弱者了。谁都一样吗?那为何会有人受追捧而有人受唾弃,为何富人可以滔滔而谈而穷人只能默默信服?

      跑远的孩子,抛弃了她,走近的孩子,帮助了她,可只有这灰色的心知道,这走近的孩子偏偏不是同类,知道谁在心惊胆战,谁在夸夸其谈。该留下的怕了,走了,该在远处的急了,来了,宣扬他们的“坚强”与“乐观”。

      制约、制约、制约,造成了阴差阳错、造成了世事颠倒,也造成了她找不到人来相濡以沫。她被搁置在大大的世界上,却走不出周围小小方寸间一步。

      ……

      据说村子里有人带回来一盆精致的盆栽植物,那人说谁对植物最了解就把这东西给谁。小姑娘很想得到它,于是她准备看看有关植物的书。她关上房间的门。

      窗外一直有小孩子的欢声笑语,也有小孩子哭闹撒泼的声音,偶尔有石子撞到门上的声音,小姑娘第一次起身,推开窗户,说了一声:“麻烦大家稍微小声点。”然后继续看书。

      过不了多久,又传出孩子笑骂的声音,清脆得像银铃。这次,她走到窗前,没有嘱咐孩子们小声点,她直接走上前,把窗户关了。窗外,是别的孩子面面相觑的动作,以及之后慢慢浮现的有点尴尬的表情。

      她继续看书。其间有几次,有人来敲她的房门,说什么什么事需要人手,希望她过去帮忙,可是小姑娘想先把书看完,于是没有去。

      小姑娘果然是了解信息最多的人。可是,当她想接过那盆栽时,大家却一致决定把它送给她的邻居。小姑娘哭了。有很多人过来安慰她,她觉得有一点温暖,于是她想,算了,问问不给她的原因就好。她问了,得到的回答是别人满是怜悯的指责:“太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却不是个热心肠。”

      说也奇怪,小姑娘本来在哭的,现在不哭了,她问:“我伤害别人了吗?”“没有”“那我怎么了?”“你不在意别人。”“先做自己的事就是不在意别人吗?”“不是,但是,你应当先帮助别人,人人心中都应当想着别人、帮助别人,这才是个善良的人。孩子,你总是太过无情,你缺少的,就是宽容。”

      宽容吗?可是,连她个人的心境都要枉加否定批评。没有伤害任何人,还非要强迫去做个“热心肠”,这样,这些高唱“宽容”的人是否自己做到了宽容?宽容“不热心肠”这个过错,更何况,这根本不是过错。

      善良吗?按照自己的道德观去审视别人、按自己的道德观去强迫别人的人,是否善良?

      ……

      世界在一点一点被束缚在规划里,强迫,已经造就出一颗不可能再舒展的心。

      明明互相喜欢的两个人,却因为世俗的态度,而感到害怕,而举步不前。

      这让她无法忍受。

      明明自己有自己对生活的看法,有些人却偏偏要把他们的看法强加给她,一边以救助者的身份企图帮助她、一边却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告诉她该怎么做才正确、向她炫耀。

      这让她无法忍受。

      明明可以自由的生活,可却因为无聊的原因、那些人们的认为“应当”的原因,而必须那样做人,否则,就会被说成“不对”,甚至是“坏”。

      这让她无法忍受。

      她忍受不了这些规则,她忍受不了面对在规则下牺牲的东西而无动于衷,她忍受不了这些生活在规则中懦弱的的人,虽然,她自己在面对这些强权时,也不过只是个无能为力的弱者而已。

      所以,最后,小姑娘说:“我不仇恨,但是我要报复,报复任何一个约束,我要让任何一个被约束的灵魂战栗不已!”

      ……

      秋宴平静地把眼睛睁开了。

      梦,结束了。

      旁边的藤椅上悠悠闲闲地坐了一个女人。微微塌陷的靠垫上,女人露出那羊脂一样细腻白皙的香肩上漫溢出一层馨香的白色荧光,鬼魅至了极点。绿色的眸子快活地闪烁着,像一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而她樱红的唇上,却又挂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幽微笑容。

      秋宴叹了口气:“死女人,果然要看够了好戏再出来。”

      “呵呵~”巫玛竹魅以一尘不变的姿势坐着。总的来说,就是像一团精心捏造的泥,被堆在椅子上。她右手微微地撑着额头,好像微熏的贵妃,又像娇憨的女孩,翘着娇羞的二郎腿。其实,秋宴一直不明白,翘二郎腿怎么还会“娇羞”,但不可否认,她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面前这个祸害翘二郎腿的样子。

      “我就知道,你们果然要破案。”巫玛竹魅的眼里有一闪一闪的东西,暂且不承认它叫做“崇拜”,“所以说,作为礼物,我把有关脱尘的东西,做成一个梦送给你。”

      “我也知道,果然是你,给脱尘小姐做了一场交易。”

      “啊啊,你不要那么严肃嘛~~人家还是喜欢你笑嘻嘻的可爱的小脸,说你不正常,为什么每次说到我的交易,你就那么严肃呢?”

      “因为说到交易……我觉得紧张……”

      “哦呵呵呵呵,是吗!”祸害兴奋了,“那我就告诉你好了,就像你猜的一样,我给了脱尘小姐南南的化身,那个‘永生的报复者’的姿态。不过,也只是一个姿态而已,真正的南南,早就在历史的篇章中化为尘埃。与脱尘交易的条件,就是我得到了她的‘愤世嫉俗’。”

      “‘愤世嫉俗’?”

      “就是那种,被约束的感觉。”

      “什么时候,契约起效?”

      “就在‘南南’变成脱尘美女的时候。”

      秋宴想了一下:“其实,她要以‘南南’来难为别人,就只是单纯地在赌气而已啊……被扭曲的心,不会有人可怜她的。”

      “是啊,所以,你要可怜她,就在心里为她可怜一下就好,别说出去。”巫玛竹魅看着秋宴的眼神若有所思。

      “……她其实真的和可怜。这二十多年,从来都在扭曲中长大,自己却又始终不够宽容,或者不够恶毒。”

      “是啊,若她宽容一点,就不会总是这么压抑,若她恶毒一点,自己就不会被约束得这么惨了。可惜可惜,这两点她都没有,便注定了只能痛苦地活着,既不能洒脱,也不能心狠,成不了放纵形体的仙人,也成不了掌控命运的枭雄。”

      “她就是不够心狠,所以才恶毒不起来。”

      “是的,换句话讲,就是她还是比较善良的。”

      听到巫玛竹魅的言论,秋宴冷嗤了一声,“哼,什么也改变不了的善良的人,往往是摆脱不了痛苦的。”

      “就像婕殜枫。”巫玛竹魅一瞬间被触动了什么,想起了往日。眉头皱起。然后见秋宴全然不准备发表评论的样子,但是,她还是准备把话说完:“仅凭你对玄学如此有灵性,对玄幻的东西这么敏感,我想你应该知道婕殜枫,当然,还有降灵城。虽然,他们的存在,是你还记事时,上一个王朝的传说了。”

      秋宴无所谓地夺过巫玛竹魅的茶杯,喝了一口:“我是知道他们的传说,听人讲过婕殜枫的事,一个不被人接受的傀儡,因为她违反了人们的理念,反噬了主人,所以永远被束缚在所谓的‘正义’之下,是吧?”

      “反噬主人,这种事情,”巫玛竹魅摇摇头,“人害人、人杀人都在随处发生,换成傀儡就不可以,好奇怪的人类理念。反正不是我控制你就是你控制我,为什么不能反噬主人。”

      “是啊,可是,在这个世界上,似乎就是不行……”秋宴有点发愣,“即使是降灵城解脱了她,她的命运还是改变不了。不过,她应该是很感谢降灵城的。”

      接下来,对“历史”的评论不了了之,但是,巫玛竹魅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但她不知道到底什么没对。然后,她听见秋宴继续谈论那个交易:“还要问你,那些被‘南南’吓过的女孩子呢,失踪的,变傻的是不是都是你的杰作?”

      “不是”本来肯定的回答,但是,当巫玛竹魅看见秋宴的眼神越来越严厉时,她便也渐渐、越来越、一发不可收拾地梨花带雨,“不是人家啦~~~~~变傻的人都看到了‘南南’的样子,是被吓的,被那种鬼样吓疯了。没被吓傻的就让别人给灌了药水,洗脑了,然后被送出去,就失踪了嘛!”

      “变傻的是被吓的?那就是说,最后那个小晨的心上人就没有被吓喽?”

      “你不是问过她嘛,她自己说的啊,在去小晨的坟墓时,被打晕了,然后醒来了就看见你,那当然就没有被‘南南’吓到了,就没有疯掉。你想过为什么吗,为什么脱尘不想吓最后一个受害者?”

      “因为,她已经厌倦了。”

      “啊,对了,不说这个,那个,那位龙公子怎么样了?在哪里?”

      他啊。秋宴想起来,他刚才一直没有出现过。“你想见他?”

      “恩恩!!”那位傻乎乎却好漂亮的家伙~~~~~

      秋宴正要往外走去找他,就停住了。摇了摇头,对花痴中女人抬下巴:“喏,那里,那个,穿着孝服的那位……”

      ……孝……服?…… = =!

      望向窗外,只见一个青衣粗布的影子,正虔诚地跪倒在一撮枯掉的兰草前,正念念有词。然后,拜了一下,又拜了一下,停住。两个女人看得目瞪口呆,底下那人却浑然不觉地又拜了一下。

      “……那个诶!”秋宴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

      龙彦回过头,先是呆呆地和秋宴对视少顷,似乎没明白他看到的是什么,这让秋宴很苦恼。然后,他反应过来:“啊,宴姑娘!我,我正在祭奠死去的兰草。脱尘小姐离开的时候嘱托我帮忙看一下小草,结果我一过来就看见有一棵死掉了,我觉得,觉得挺对不住……”

      “那你穿孝服又是什么意思……”

      “哦?这个啊,这个是我觉得最合适的一件了,虽然还是有点不合适。没办法啊,我来烟女庄来得匆忙,没有多带几件严肃点的衣服。”

      巫玛竹魅突然笑了,笑得挺开心:“这个人,真的蛮好的……”

      秋宴没有发表评论。但是,她在心里还是动容了一下。竟然,又被这家伙震撼到了。他似乎,总是可以让人感到暖意,不说他带来了希望,太夸张,但是,白龙马先生真的,可以让任何一个接触着他的人,时不时忘记孤独的感觉。比如,他祭奠死去的兰草,其实至少这里在场的三人,都看得出来,他是在为脱尘,那个饱经约束的女子,祝福。

      她接下来的日子会怎样呢?巫玛竹魅收走了她那被压抑的怨恨,并且,已经在她受到老庄主变态的惩罚前把她送走了,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虽然依旧有扭曲的束缚、有强权的制约,但是,没有了“偾世嫉俗”,她的心境,已然不同往昔。

      那么,她又会怎样?

      唯愿,傻子的祝福可以传达给她,让那个兰草坡上,在水中写字的孩子,当再次回到那充满愤恨与压抑的故居时,可以用轻松的笑容,一笑了之。

      而此时,巫玛竹魅正对着手中凭空出现的一团东西感叹:“哎呀!人家想要做更多的生意,收集更多的、更多的、更多的,人类情感和理念呢~~~~”

      “也就是说,你要继续打着‘幽旒阁的神女可以帮人实现愿望’的招牌,继续你那个以各人利益为主的生意?”

      “以各人利益为主?呵呵秋宴小姐,是谁当时说的‘不存在不正当的贪小便宜’?更何况,我做生意,可不止是贪小便宜这么简单!”

      “反正你是个不老不死的老妖怪,说什么都占便宜,谁叫我只是个妙龄小女孩呢。”

      “你再说,再说我去调戏白龙马先生,哼!”

      巫玛竹魅得意一笑,翻身出窗往还在拜的龙彦身上花枝招展地飘去……

      秋宴无奈地低头叹气,实在不想管之后那两个人的追逐赛是如何继续下去。

      不过……

      “我是为了摆脱什么而这样做,可是到底是什么呢?”脱尘的话语再一次在她耳边回响。

      想要摆脱束缚而找到巫玛竹魅做交易,用那种强烈的愤世嫉俗的情感作为筹码,换取短暂而虚无的变换外型成为“南南”的能力。当交易结束契约生效的时候,那作为原动力的“愤世嫉俗”被当作报酬交纳了出去。

      这么孤注一掷的做法,试图借用“南南”的外形将内心的报复付诸行动,脱尘,已经失望,正如梦里所说的,“强迫,已经造就出一颗不可能再舒展的心”。试图用强烈的愿望、以偏激的形式改变什么,可是,还是徒劳而已。

      “脱尘……”

      还是徒劳。脱尘,到了最后,就在你主动放弃伪装的那一刻,你终于明白了,什么都是徒劳。想想吧,你所说的摆脱束缚,你所认为的被世人所苛责的现实,你所不满的伦理道德限制,如果仅凭交付出最强烈的情感就可以打破的话,那么,也许早就不会出现,那么多,那么多的悲剧了。所以,都是徒劳,都是。因为,这种约束的、强权的风气,早已经深入人们骨髓,不是什么能轻易改变的。

      到头来,悲剧还是将发生。发生在不同人身上,一个、又一个。

      “受约束吗……自大的人类的东西,永远都是,约束别人或者受别人约束,乐此不疲,真是,太累了……”平静的低吟声,随着迎面而来的微风,消散在了空气里。

      ————————————————— 血之兰草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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