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克拉的眼泪》惜*

3、2

　　行李装进计程车里时，天还未尽亮。
　　清晨。
　　空气干净而新鲜，太阳和月亮挂在天空的两端，一个淡白，一个鹅黄。长长的海路上，计程车开的飞快，车行一个小时里，我一直看向窗外。
　　海风咸咸的，蓝浪扑崖，海鸥在遥远的云间飞翔，初晨的太阳刚刚跳出海平面不久，整个路遥码头浸淫在清冷的阳光里。
　　昨晚妈妈敲响我的房门，我知道这些天她和爸爸欲言又止肯定有事，而且很可能与我有关。
　　妈妈拉住了我的手，另一只手摸着我的直发，手轻缓而温暖。
　　“梦馨，你终于长大了！我现在时常会拿着你小时候的照片去回忆你童年时的模样，发现时间真是一转眼的事，我和你爸也终于开始思考你的终生大事！”她微垂下头，轻叹了口气，“其实我们真的舍不得你这么快就离开我们，只是有些事已经不能再等了！”
　　离开？不能再等？我不能明白，微顰眉头。“妈，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你爸的公司很需要晓雷家的帮助，而晓雷那么爱你，我想你们如果早点结婚的话，这样你会幸福，而我们家也能渡过一个难关！”
　　我心一怔。
　　“不是说毕业吗？我现在还是学生，而且我对晓雷……”为难的别过脸去，“妈，你们都觉得我和晓雷在一起是对的吗？”
　　“你讨厌晓雷了？”
　　我摇摇头：“他很好，可是我对他……我也分不清那是什么感觉，有时候会觉得他很亲切，有时候却又觉得……可怕！”喃喃的吐出最后一个词。
　　对啊，我怎么会用可怕去形容晓雷！这个世上最爱我的人就是他，这个世上唯一可以承诺给我一辈子幸福的也是他，真是自己胡思乱想了吧！
　　“他对你怎么了？”妈妈微扬起眉头，有些担忧，“他是不是做了对你不好的事？”
　　“不是啦！他怎么可能对我做不好的事！”我笑着说。
　　“那你怎么说他可怕？”妈妈摆了我一个白眼，“我说啊，你如果早点嫁给他，我们就可以完全放心了，女孩子一生最重要的就是要嫁一个疼爱自己的人！”
　　“不是要嫁一个自己爱的人吗？”我歪着脑袋，好奇的问。
　　“梦馨，爱情是很短暂的，好男人错过就再也找不到，不要轻易放走晓雷，你不要这个世上会有很多女孩抢着要他！”
　　计程车停了下来，我的思绪停驻昨晚的最后谈话，目光被眼前白色的四层豪华巨轮吸引过去，人来人往里，海边码头的早晨热闹非凡。
　　手机在牛仔裤里震动个不停，我拿出来看，上面显示着晓雷的名字，犹豫了会，终于接通了电话。
　　“梦馨，你答应过我不会自己去艺术之旅！”电话那头传来晓雷低沉而压抑的声音，“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我说过会陪你一块去的！”
　　“对不起，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不要上船，等我来！”手机那头电流声翁翁作响，晓雷似乎不给人任何拒绝的机会，我顿了一下。
　　“晓雷，让我最后任性一次吧，这几年来虽然你在国外，可我知道每天爸爸妈妈都会将我的情况告诉你，我也想真正的吐口气！”轮船鸣笛，震耳欲聋的声音提醒了梦馨，“时间到了，我该上船了！”
　　“梦馨，你不可以这样走掉——”第一次我挂掉了晓雷的电话，提着简单的行囊登上船。
　　我可以想象出晓雷有多生气，一定下一刻就将电话摔到地上。汽笛声响过三声，我停下脚步，感觉船身慢慢地离开码头。
　　“等等我——！”一个奔跑的人影冲向码头，对着远去的轮船拼命的挥手，只是轮船不是人，没有人理会他的叫唤，我站在甲板上回头望向那个男孩，他也拥有一头耀眼得让人羡慕的银发，挑起眉淡淡的笑了笑，然后回过头进入舱里。

　　海风吹过耳边的长发，遮住自己的双眼。海鸥在飞翔，海豚在水中跳跃，船尾激起的浪花像被冰雕破开的艺术品，我出神的望着远方，贪婪的呼吸着咸咸而潮湿的空气。
　　身旁有一个女孩望着天空流泪，沉默地哭泣，努力的控制自己的音调，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落在她的手上，滴在捏着的颈间项链，上面挂着一只戒指，粉色的钻石，精雕细刻地铂金指环，和我食指上的几乎一模一样。我低下头，将戒指从指尖取下，阳光下，它的光泽更加璀璨，背过身靠在栏杆上，我将戒指紧紧的捏在手心。
　　它的爱神应该也有一个故事，或许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就像流下的眼泪一样，有一克拉的悲伤，我轻叹了口气，将戒指收入口袋里，环顾整个甲板，我找了个适合的角度打开了画板，正想提笔勾勒心中的图案。
　　“咚——！”此时，一直站在甲板上哭泣的女孩突然倒了下来，柔弱的身体宛如断了线的木偶，我心里一惊，丢下一切冲到她的身边。
　　“你怎么了？！”我扶起她。她的眼皮动了动，没有出声。

　　夜渐近，女孩醒了。
　　她茫然的望着我，才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地方，下意识的握住颈间的项链戒指，“我怎么了？”
　　“医生说你晕倒是因为贫血，我把你扶进来的！”我转身从桌上端来一杯水递给她，“对了，我叫陈梦馨！”
　　她接过水杯，微笑地说：“谢谢，我没事了！我叫莫蔓，你可以叫我阿MO。”
　　阿MO似乎很紧张她的戒指，在之后沉默的片刻，一直没有放手。
　　“我们真有缘份，居然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戒指！”我从怀里将爱神拿了出来，摊在她的面前，笑道：“你的也是未婚夫送的吗？”
　　她惊讶的望着我手中的戒指，语调微颤：“我听说爱神在全球只发行了十对，没想到这样也可以让我碰见，！”她将项链拿下来，和我一样摊在手心：“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你的母亲？”我睁大了眼。
　　她点点头：“我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母亲很爱一个男人，可是那个男人却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晚风中带着绵绵的雨水洗刷着偌大的船身，闪电亮光透过狭小的窗子透进来，落在阿MO那双忧郁的大眼睛里，使她看上去更是楚楚可怜。
　　“那你母亲为什么不去找那个最爱的男人？女人不该嫁给一个自己最爱的男人吗？”
　　“因为最爱的男人有自己想要疼爱的女人，世上总有太多的遗憾不是我们可以掌握的，命运同样如此！”阿MO笑了笑，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多说。
　　她拿起戒指项链正准备戴上脖子，此时，船身突然一震，我们不由自主的身子全都向前倾去，踉跄的跌到病床上，手中的戒指脱离掌心滚到船舱的一角，阿MO惊慌的大叫起来。
　　“我的戒指！我的戒指！”她的眼神迷乱，船身剧烈摇晃的同时，仍然努力向戒指所在的角落扑去。眼看着她快要撞上床角，我连忙松开手，跌撞的跑过去拉住她。
　　“你的身体这么不好，不要乱动啦！”我看向角落，两个戒指都安全的躺在卡角处，虽然船身摇晃的厉害，它们也没有移动太大的距离，“你先拉好，我过去捡！”
　　海风像绞了筋的布，全船已经进入了警戒状态，警笛声轰轰作响，舱外传来。
　　“出什么事了？”那刺耳的声音让我俩没来由的更加紧张。
　　“戒指——”她仍然惦念着爱神。
　　我咬了下唇，爬起来踉跄的扑向角落，飞快的捡起两个戒指。船身摇晃的比刚才更厉害，她的手不自觉抓紧了内舱的栏杆。
　　“谢谢！谢谢！谢谢！”阿MO带着眼泪不停的向我道着谢，将那只戒指戴在食指上。而我已经没有时间去安慰她，拉起阿MO的手，另一只手拉开舱门。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们去甲板！”她点头，和我一起跌跌撞撞的奔出底舱。
　　舱底一片混乱，不知是谁在船舱的一头大喊一声：“不好了，船要沉了，快逃啊！”
　　顿时四面八方冲出无数的人，尖叫着向甲板冲去，我们被人潮冲散倒在地，心里的恐惧越盛，阿MO挣扎着爬起来，尖叫着蹲在墙角，我顺着人流往她的方向挤去。
　　阿MO像只受伤的小猫，浑身打着颤，不知所措的模样让我不忍心就这样丢下她。
　　“我们一起出去！”
　　拉起她的手，我拼命的向外挤去。
　　阿MO不停的掉着眼泪，跟着我的步子歪歪倒倒，没走几步就倒在地上，人群将我向外推去，拉着阿MO的手越来越松。
　　我嘶声大叫起她的名字，身子却是不由自主的被推出了底舱。
　　大风大雨，肆虐着脆弱的船身，看似豪华的巨轮此时更像是飘荡在大海中的落叶，无助而单薄。
　　我想回到底舱，却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人们好像疯了似的，拉不住栏杆的人被大雨和狂浪卷进了海里。甚至连救命也喊不出来，就已经看不到身影。有些绝望的人往海里跳去，有的人则是失措的大叫，
　　戒指在食指，望着它，我皱起了眉头。晓雷，真让你说中了，你不在我身边我就一定会出事，或许这次是永别！
　　船身倾斜。
　　我眼前一花，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伸出手胡乱的抓去，终于碰到冷冰冰的铁杆。身边响起无数的尖叫声，男人的，女人的，想拉破了的弦，在离开船身的刹那嘎然而止。疯了的人，失去理智的夜晚，和死神的搏斗的时刻，像极了某个电影的片断，只是主角却只有我一个人。
　　眼前突然回想无数的往事，开心的不开心的，我的双瞳里充满了水气，分不清是雨水，海水，还是……泪水！手好痛，身子好冷，我咬破了唇，还是不能控制的颤抖。
　　不想死，我还有好多事没有做，我的画展，我的永恒主题！无力的身子似乎一瞬间充满了力量，拼命的拉住高处的围栏，半个身子几乎悬在空中，冰冷的手仿佛都要失去感觉，风雨打在脸宛如刀割一般。
　　船身从中间断裂，狂风暴雨吞噬着这个巨大的邮轮，海浪打在我的身上，麻木的神经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手僵硬的使不出一点劲。
　　“啊——！”我再也没有力气拉住，尖叫在掉下的瞬间咽进口腔里。
　　汹涌的大海如海兽的血盆大口，吞噬了柔弱渺小的生命，在电闪雷鸣中肆意痴吼，我张开了双手，闭上眼。冰冷和绝望淹没我整个人的时候，所有的意识都化为了黑暗。
　　黑暗中，晓雷的模样却是出奇的清晰。
　　那双比宇宙更加漆黑的双瞳，比天涯石更加伟岸的身躯，徒然想起我们的最后一次拥抱，那个温暖却公式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