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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   锦绣庄是陈祥生新修的一处销金窟,位于法租界周边稍偏远的地方。

      名字虽俗,里面却是苏式风格的精致园林建筑,分成戏楼、饭庄和住宿三个区域,这三片区域由连廊、拱桥、溪流衔接,中间一片波光粼粼的小湖,岸边陈设着价值不菲的太湖石。人在其中移步换景,妥妥的富贵温柔乡。

      “这个陈祥生,不简单呐。宋稷那十几处房产比得上这个不?”程丹久跟宋稷低声说着。

      “你有兴趣?改明儿带你去看。”宋稷不以为然,视遍地锦绣如云烟过眼。程丹久骂了一句他听不懂的“霸道总裁”,不再说话。

      前面管家带路,走进大戏楼所在的院落,院落呈回字形,中间一座大戏台,两侧二楼包厢,楼下设露天筵席,粗粗一看,可容纳两百余人。据管家所说,此地一共有三座戏楼,这一处是最大的。

      院落内已经稀稀疏疏来了一些宾客,台上有两位年轻的小花旦在唱《西厢记》,崔莺莺身段娇美,眼神灵动,唱腔婉转,小红娘年龄虽小,声音脆如珠玉,颇具功力。

      戏曲声流水般淌过来,管弦声中,管家带着两人在院子右侧二楼的一处看台落座,这里是一处小包厢,能容纳六人。他把人带到后,欠身说道:“客人在此地稍作休息,晚宴还有半个时辰开始。有什么需要,吩咐门外的小厮跑腿就是。”说着,他就离开了小包厢。

      宋稷环绕四周打量了环境,目光投向院落中间的大戏台,这里距离戏台直线距离不到二十米,是次佳的位置。此时演出在二楼,最佳的位置当然是正对着二楼的看台了。

      两人刚坐下,崔兰庭和凤老过来确认了一下,见她和一名陌生男子同处一室不由一惊。凤老眼神望着宋稷问:“这位是?”

      “我是她未婚夫,齐鲁宋家的宋稷。”宋稷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没想到温知凡离开自己后找下家还挺快的,崔兰庭五味杂陈地说了一声:“幸会!”

      “凤老,你们替我找的什么理由,等会少不得要去敬酒,可别说穿帮了。”程丹久问。

      “就说你嗓子不舒服,唱不了高音。等会儿你声音上收着点,变点儿声。”凤老交待。

      “怎么变?”程丹久问。凤老气得胡子一抖,这样的小技巧,难不倒从前的温知凡,问:“真忘了?”

      “真忘了,您得教一下我。”程丹久说。凤老不得不耐着性子,现场教她怎么把嗓子变得沙哑。崔兰庭则先行离开了小包厢,开宴第一场戏是他的,最后一场戏是群星合演的压轴戏,也是他挑大梁。

      凤老教完刚走,程丹久还在想着等下筵席间如何跟陈祥生打交道,包厢外传来敲门声,正是许久未曾谋面的陈祥生。
      他穿着簇新的大红色绸缎新郎服,胸前系着绸花,戴黑色礼帽,旁边站着一位高颧骨蜜色皮肤的新娘,就是“阿嫂”容燕枝了。她约莫三十五六,和陈祥生同龄,穿着大红色绣龙凤新娘礼服,袖尾缀着一排穗子,五官深邃,气质飒爽。

      “这位就是温知凡温老板?久仰久仰!”这位热孝中二婚新娘说话带着一种程丹久分辨不出的口音,反正不是北方人,也不是江南本地人,约莫是粤省人。

      “不敢不敢,温知凡见过阿嫂。”程丹久客气地同她打着招呼,容燕枝何等人精,自然看出她神色有所保留,不由轻轻一笑,两靥梨涡生辉。

      “没想到宋公子一同赏光亲临,令寒舍蓬荜生辉。”陈祥生跟一般的江湖混子和底层起家的商人不同,他是念过几年私塾的,因此,讲话和一般的江湖人有些区别。

      几人寒暄后,陈祥生接着两人一起到了主桌落座。陈祥生容燕枝夫妇没带随从,包厢内就4个人,他拉了铃,有人送了几样果子点心茶水过来,又悄悄退下。

      “陈老板与阿嫂今日新婚,不知邀请我们二人,有何见教?”宋稷开门见山地问。

      “不知宋公子可认得此物?”阿嫂盈盈一笑,取出一枚火折子。这是在怀疑什么?程丹久内心暗暗称奇,宋稷做事按说不会留下首尾,怎的疑心到他头上了。

      “不认识。您这是何意?”宋稷反问。

      “老谢上个月不幸亡故,当天后院小仓库走水,下人在仓库外面发现这个火折子,还有一只脚印。能悄无声息潜入谢宅,一招毙命,还有余力纵火的可不是一般的小贼。我和祥生查遍江湖,却再没发现其他踪迹。”阿嫂意有所指地说着,仍是一张浅笑的脸,眼睛却闪动着探究的光,宛如一条不怀好意的美人蛇。

      “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百姓,同这些江湖纷争都是不相干的。”程丹久打着忽悠,想着这鸿门宴该如何收场。硬刚?可能不行,这是热兵器时代,陈祥生手下会有枪,来软的?摆明了就是疑心上自己了。

      “老实本分的百姓?温老板一个手无寸铁的年轻女子,怎的绑了我两个手下?宋公子回乡办事,一人之力打倒本家十余名习武子弟,震慑族老,替兄长争取到族长的位置,怎么看都不一般呐。”陈祥生抛出自己掌握的信息。

      “清河镇小河湾那两个黑衣人是你派的人?不知陈老板有何指教。”程丹久没想到对方早就怀疑到自己身上了。这草莽英雄般的人物眼光毒辣,真是不简单。

      “我本打算想请温老板商量来玉楼苑唱戏的事情,谁知事情变得如此棘手。”陈祥生点出最初起疑的原因。他发现温知凡竟然有功夫在身,再派人去宋稷家乡打听情况,得知宋稷武艺高强心狠手辣,就把谢昆山之死和这两人挂上了钩。

      “近几年上海滩周边最偏僻的村子,都用上了火柴,偏偏我家后院的纵火贼用的是一只火折子,我让手下的兄弟们到处去找线索,找到了一家卖旧货的小店,里面恰好就卖这种样式的火折子,而杂货店的老板提供的线索指向一名说齐鲁方言的仆从。”阿嫂把目光锁定宋稷,接着说:“根据现场留下的脚印判断,凶手的身形和这位宋公子相差无几,这样的巧合,叫人很难不怀疑到宋公子头上。”谢昆山是探长出身,她作为谢昆山的贤内助,这些年看得也不少,手上更是拥有遍及全城的线人和耳目,还真被她抓到了这样的蛛丝马迹。

      “阿嫂若是有所怀疑,大可向法租界巡捕房报案,如今请我们到此地赴鸿门宴,是有何深意?还请明示。”程丹久闹不清两人的用意。话音未落,一把手枪抵着她的脑门,饶是她在仙侠世界经历过多场打斗,还是激出了一身冷汗。

      “什么深意,当然是用你这大好头颅为老谢陪葬。”阿嫂冷冷地说,深邃的眼睛□□出仇恨的目光。

      陈祥生也用手枪抵着宋稷的头,同时包厢左侧的墙上打开一扇窗户,一名黑衣人持枪瞄准中间的程丹久和宋稷。

      “阿嫂,你热孝中再嫁是假,合并势力强强联合是真。据闻,谢昆山原本就打算扶妾为妻,让你下堂。如今他死了,你再嫁,正是好事一桩。何必为了些许小事,破坏了到手的好处。”宋稷不动声色地说着,观察着形势。

      此时,外间第一场戏开唱了,崔兰庭扮上贵妃,容颜绝丽,在太监、宫女的簇拥下款款出场,折扇轻展,缓缓吐出一句:“海岛冰轮初转腾”,一出声就是满堂喝彩,小包厢的人的注意力都被短暂地吸了过去。

      就是现在,程丹久和宋稷极有默契,程丹久手势如电,直接夺过阿嫂手中的枪,把她的右臂翻出来,扣在背后,阿嫂不是弱女子,却仍被她牢牢箍住。宋稷一脚踢飞陈祥生手中的枪,枪如流星般击中左侧窗口中的持枪黑衣人,力道之强,足以击飞他手中的枪,同时,他飞快扣住陈祥生,

      “这大好的日子,歌舞升平,宾客满堂,非得见血光?”程丹久再瞄了一眼大戏台,崔兰庭是真的美,一举一动风华绝代,眼波流转间无限风情,造诣之鼎盛夺人心魄,难怪在伶界拥有举足轻重的位置,也难怪温知凡为他失了魂。

      窗口的黑衣人反应过来,捡起地上的枪,惊疑不定地看着宋稷,仿佛见了鬼一般,他又看向陈祥生,惊慌问道:“老大,我叫人上来?”

      “蠢货!别出声!”陈祥生呵斥道。自己的命捏在对方手上,此刻叫多少人上来都没用,还可能激怒对方,怎的碰上了这样的妖孽。

      “陈老板是个聪明人,阿嫂也是女中豪杰,此局何解,您可有什么想法?”宋稷将皮球踢给陈祥生。

      “宋公子,栽在你手上算我眼瞎,咱们不如坐下来,心平气和好好说话。”陈祥生拿捏着语气,小心翼翼地建议。

      “叫你这个笨瓜属下丢了枪,麻溜地滚蛋。”程丹久指着窗口的黑衣人说。黑衣人敢怒不敢言,知趣地把枪丢下,用最快的速度消失在现场。

      程丹久和宋稷翻手放开两人,把枪拿在手上,示意他俩一起坐下。陈祥生见他们有恃无恐的样子,不敢大意,谨慎而诚恳地说:“两位,是我们得罪了,您大人大量,不要往心里去。”

      “你们夫妇联手,是黑白两道的大喜事。我和宋公子只想平平安安过个小日子,你们不招惹我们,我们自己是不会登门的。”程丹久叉了一块西瓜吃了,还没入夏,市面上买不到西瓜的。

      “如果能化干戈为玉帛,那是最好的。我们也不是非要报仇,一来是给底下兄弟们一个说法,二来,也是想抹平隐患,不然,谁知道哪天像谢老哥一样,睡梦中就含笑九泉了。宋公子和温小姐若能放我们一马,一切都好说。”陈祥生原来是这样的想法。

      “化干戈为玉帛可以,你们的诚意?”宋稷问。

      “我与温小姐极为投缘,如温小姐不嫌弃,我想认她做个妹妹,以后手下的一帮弟兄们,都听温小姐行事。我们立字为凭,下楼后,请江湖上的兄弟姐妹们见证,从此咱们义结金兰,我容燕枝有的,都分您一半。”容燕枝确定就是宋稷杀死了谢昆山,知道对方有多心狠手辣,此刻又受制于人,只得开出自己能给的最大的价码。

      “阿嫂是个聪明人。陈老板您怎么说。”程丹久听出了阿嫂的拉拢之意,将藏在暗处的隐患揪出来,变成可结盟的势力,不得不说阿嫂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功夫叫人叹为观止。

      “她所言就是我所想,如两位不嫌弃,我们这就下楼结盟。这是我帮内的信物——飞红令,先呈上,以表诚意。”陈祥生也是个人精,秒懂阿嫂的思路,斗不过,就结盟,温知凡和宋稷看上去不是想在江湖上兴风作浪的人,忍一时之气,换风平浪静,何乐而不为。

      *

      宋稷伸手取过陈祥生手中的飞红令,答应了他们开出的条件。荣燕枝脸上浮出一丝笑容,说道:“那我们就一起下楼吧,楼下宾客已是久等了。”

      程丹久起身,看向戏台上,“……这景色撩人醉,不觉来到百花亭。”台上管弦声音渐渐低了,贵妃下场,崔兰庭的身影消失在大红色的幕帘后。

      四人下楼,宋稷走在前面,带着程丹久和宋稷往主桌走去,让管事的重新安排了主桌座次,请两人坐下。

      满场宾客都看着他们几人,凤老在第四排第二桌,和几位戏曲界耆老坐在一起,见状更是惊讶,不知事情如何演变成这样。

      “诸位,今天是我陈祥生与容燕枝大婚的日子,为了稳住人心,为了不让谢大哥手下的兄弟们丢了生计,也为了照顾好谢大哥留下的一家老小,我陈祥生不顾非议,热孝中成婚,难得诸位江湖兄弟前来捧场,在这里,我陈祥生向大家敬一杯,感谢诸位前辈、兄弟!感谢!点点滴滴铭记于心,有你们,才有我陈祥生!”陈祥生说着,向全场举杯,仰首干了。

      宾客们欢声雷动,纷纷向陈祥生贺喜。容燕枝示意全场安静,拉着程丹久站了起来:“还有一件大喜事向大家宣布,今天同时也是我与温知凡温小姐义结金兰的大好日子,请在场的诸位前辈、兄弟做个见证,从此以后,我容燕枝有的,温小姐也有一份,有福同享,有难,我容燕枝第一个挡在前面。”

      说罢,她带着温知凡挨桌儿敬酒,竟然将这个义结金兰的事,还放在结婚敬酒的前面。程丹久坦然受了,一桌桌敬酒,轮到凤老那一桌时,崔兰庭也出来了,他穿着青布长衫,一派清秀儒雅。

      容燕枝眉眼通挑,心思活络,知道温知凡不想再同伶界往来,拉着她的手,向一桌戏曲界的名人说道:“说起来,我这位妹妹从前承蒙诸位的照料,在北地有些名头。如今,她改了志向,不愿再登台献艺,我虽然感到可惜,也决定支持她的想法,人各有志,愿诸位前辈同仁一如既往地照顾她,我荣燕枝感激不尽。”说罢,她先干为敬,再满上,和一桌人碰杯。

      程丹久对这些人只是面熟,跟着荣燕枝与他们碰了杯,看到崔兰庭,容燕枝又说了一句:“崔老板与我这妹子的事情已是翻篇了,不如两位碰一杯,过往恩怨,一笔勾销。”两人依言碰杯,默然无话,崔兰庭清冷自持,程丹久则是心无波澜。

      如此,伶界事了,众人不再提起昔日名角温知凡,陈祥生和阿嫂整顿势力,与程丹久和宋稷极少往来,过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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