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江湖......》疾风劲草

3、第一章

　　和记无小事。

　　开了一个晚上的会，散的时候已近深夜。

　　霍一飞送七哥等人出门，本想折回来，趁着进哥心情不错，就把阿正的事儿说了。

　　霍一飞怎么也弄不懂，阿正是怎么找到他，又死活非要跟着他出来混！他比谁都清楚凭自己的身份哪有能力照顾小弟，这些年来若不是仗着进哥的宠爱，那么深的江湖水都不知淹死他几回了，再往回说，若非万般无奈谁又愿意投身江湖。

　　回到客厅，看见进哥拧着眉靠在沙发里，心想进哥恐怕是累了。犹豫了下，霍一飞暗忖，还是不说吧，兴许再晾那小子两天他自己就退却了。

　　“进哥累了，早点休息吧，要没什么事小飞先走。”霍一飞端了杯参茶搁在茶几上，小声说话。

　　周进不说话，眉头不展，连眼角都没动一下。霍一飞不觉紧张起来，这可是不详之兆，脑袋里迅速把这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回放一遍，桩桩件件都安排的妥当应该没有什么纰漏。

　　他试探着叫道：“进哥？”一边叫一边往前靠刚待坐下，只听周进沉声说道：“站那儿！”霍一飞暗叫“完了”今晚没吩咐他回场子看着，有两次想走还给留下了。他赶忙正身站好大气也不敢出，足有五分钟周进没说一句话，沉默就是煎熬。

　　“你，就没有什么事儿要给我说说？”周进这样问，霍一飞更是脖颈发凉，难道进哥逮到了他的错，这算给他机会呢？不过根据以往的经验，进哥惯用这样的办法，往往是问西答东，末了本就一件不周全的事，愣是给逼出两件、三件来。

　　他不敢多言，低着头佯装着在想，其实心里清楚不管说什么只怕也已经没用了。

　　周进冷笑，“行啊，还瞒着是吧，没长几斤肉翅膀倒是硬了，这是要飞啊啦？”

　　“进哥说什么？小飞不懂。”其实再不懂也明白这话的意思，这话的分量，到底什么事让周进有这么一问，霍一飞还真是懵了。

　　周进挥手打断他的话，拨了电话出去“你们带他进来！”门很快打开，霍一飞回头看——整个人差点跌在沙发里，那个灰头土脸一脸柴色的小鬼竟然是阿正。

　　“你！你、你怎么跟到这儿来了！”霍一飞喝问！阿正却还是一脸的无畏。
　　“进哥，我……”
　　“你别要告诉我你不认识他？”
　　“小飞认识，可是进哥，他是，他是……”霍一飞实在说不出口，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是来认他做大哥的，这话怎能说在进哥耳朵里。

　　“他是你新收的小弟，叫阿正。”周进徐徐说出，霍一飞惊得冷汗都下来了。私收小弟——这在和记可是打死都不嫌重的罪过。

　　“小飞不敢，没有这样的事，进哥。”

　　“没有?那这位小兄弟怎么不跟着别人，单是跟着你，来我这儿都三次了，你是不知道啊，还是不想让我知道啊?”

　　“小飞真的知道。”这样的事霍一飞哪敢撒谎，确实是不知道也想不到曲正能从赌场跟到进哥这里，他慌不迭的再周进面前正身跪下，还想解释什么周进却气的眉毛都立了起来，本来靠在沙发上，此刻猛抬起一脚，直踹在霍一飞的肩头，这一脚不光力大极大也是极为意外，他整个人被踢到在地，吃痛太猛左边臂膀立时脱了臼，也不敢顾及胳膊的疼，霍一飞硬撑着起身跪好。

　　“不知道？就这么个屎孩子跟着你，你不知道！赶明儿是不是警察跟着、仇家跟着你都不知道！是不是让人把我这个家都端了你也不知道？”周进的话字字咬牙。

　　“进哥……进哥……”霍一飞的左臂无力的垂着，脱臼的部位仿佛刀削斧据般剧痛无比。他强忍住疼慌忙的说：“是小飞错了，小飞……可他……他确实不是……”说不出口，也说不下去！霍一飞低下头欲用右手揽住伤臂固定，却又一次被周进一脚踢开。。

　　周进放下霍一飞不理，来到阿正身边。阿正不由得缩了缩肩，不成想周进突然和颜悦色起来，说到：“小兄弟，你说——你是霍一飞的小弟，那他有没有跟你说过，这种事是要问过大人才行啊？”

　　“没……没有……”
　　“小子！你她妈别胡说！你是，是谁……小弟！”霍一飞厉声大喊。

　　“放肆！”周进暴怒，回身又是一记狠的踹在霍一飞背上，“我这问话呢，你耍什么威风！”一飞向前倒，压在身下的左臂竟似生生的从身上撕扯了下来，阿正看的心惊，他连忙解释“大大哥，飞哥没说要收我，他一直要我回家。”霍一飞松口气，又挣扎着跪好。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他？”

　　“我要做飞哥那样的男人。”饶是这样的巨疼，听了这话霍一飞也不禁要笑了——惨笑。

　　周进倒是很感兴趣，“男人？他是怎么样的男人啊？”

　　“飞哥义气，飞哥能保护小宁，我想保护我妈妈。”阿正声音不大，却另周进动容，“保护妈妈？这又是什么意思呀？”

　　“我爸爸赌钱，欠了很多债，就跑了。妈妈为了给他还钱把房子卖了，每天打工那……那么辛苦，她才、才、才四十二岁，可是头发……都白了……”阿正边说边哭了起来。周进看着眼前这个啼哭着的孩子，肩膀单薄但是坚韧，仿佛这就是几年前的一飞，他回头瞥了霍一飞一眼，轻声说道：“小兄弟，你知不知道进了这个门，走了这条路，不要说你的人，就是你的命都不是你自己的。”

　　“我知道，我看那些打我爸爸要债的人就知道，我没钱上学就一定要拳头硬，要保护我妈妈也一定要拳头硬。”

　　霍一飞摇头苦笑，又是一个苦命的孩子！才十七岁，他并不知道，为了不被欺负要挨住什么，咽下什么！此刻肩头的剧痛就像洪水般一波连着一波滚滚不断的袭来，冷汗已经浸湿了头发。霍一飞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人前的光鲜跟人后的艰辛是对等的，谁也不会比谁更多一点。

　　周进也是淡淡的一笑，“不光要拳头硬，还要能忍、能挨，你做得到？”

　　“我做得到，只要大大哥同意我跟着飞哥，我什么都能忍，都能挨！我不想再被人欺负。”阿正终于说出心里的话。

　　“好！”

　　周进坐回沙发，对阿正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霍一飞，“你有这样的心思，我就给你这样的机会。一飞既然早知道有你这么个事儿，就该跟你讲清楚说明白，或走或留都没关系，却不该由着你几次三番的跟到我这里来，多大的人了做事还这么粗心、毛躁！逼着我罚他！这就是我的规矩!”周进停顿片刻，看霍一飞两肩瑟瑟的抖，却没有半分呻吟出来，“你能忍——”周进陡然提高的声音，“——就他在这儿跪着，要是能捱，明天一早就陪他到刑堂领刑。”

　　霍一飞猛的摇头，抬眼望着周进，“进哥，小飞的错小飞认下，跟他无关，我这就让他滚蛋。”

　　周进不理霍一飞，复又转头看着阿正，一字一顿的说，“阿正，如何？”话音刚落阿正已经笔直的跪在地上，他一言不发，那一脸决绝倒是恰若当年的霍一飞。

　　“好！你若捱的过他，就跟他混，”进哥正色说道“若是捱不过，就回去念书吧。”
　　周进确实有点累了，起身用手指戳着霍一飞的额头，恨恨的说了句，“作吧，你就！”

　　霍一飞顺势单手扯了周进的衣角“进哥，进哥别走……”。

　　“干什么！还嫌不够吗？”

　　“进哥……帮小飞复位吧，不然。这……这条胳膊……怕是要……要废了。”

　　周进“啪”的甩开霍一飞的手，“废了好啊！当了大哥娇贵了？废了正好不用做——你就给我忍着！让他看看你是怎么‘捱’的！”

　　给进哥这么一扯痛的更加深切，霍一飞但觉肩窝已经肿胀不堪，韧带似乎已撕扯开裂，哪怕是吸气呼气也能将痛苦放大几倍。他不再说什么，知道进哥是想让阿正看清这是一条怎样的路——一条不归之路，若非万般无奈就算他再有钢骨也不会踏进江湖的。

　　他要捱！要捱得过身边这个和几年前的自己像极了的孩子，让他回到他自己的生活里去，不要像自己这样……轻声应了句“是！”霍一飞咬紧嘴唇，尽量调整气息，他的眉头紧紧的扣在一起，但倔强的秉性非但没让他在这样的痛苦中蜷缩下去反而更加挺直了身体。阿正只跪了这么一会儿，膝盖就已针刺般疼痛起来。

　　浓秋的深夜，两个瑟缩单薄的少年，比肩跪立在偌大的房间里，月光自落地窗洒进来，映照着两个惨白的脸。房间因为周进的离开冷清下来，冷汗浸湿了一飞的背，那背影看上去轮廓分明，却瑟瑟不止，就连呼气的声音也是抖动的。阿正忍不住竟抽泣起来，“飞哥，我……对不起你，连累……了…你……”

　　霍一飞闭上眼，似乎希望再睁开时，这些事都没有发生。

　　“我，我，对不起，飞哥……我……”阿正泪水涟涟，几乎是泣不成声了。
　　“你！给我闭嘴！”一飞声音不大，却凌厉无比。
　　“这就掉眼泪啊，刚才那劲儿呢？你他妈的……不是要当男人么？你不是能忍！能捱么？——啊!!”霍一飞动了气，肩膀的痛又张狂起来，他弯下身子，压抑的“嗬”出丝丝呻吟。
　　“飞哥……”
　　“闭嘴，要是忍不了…就起来，没人管你！”阿正擦了擦泪并没起身。

　　天光才一放亮，周进就出现在客厅，阿正不知何时已歪着身子倒在地上睡着了，倒是霍一飞还如昨晚的样子默默的不动。只是双眉锁的更紧，脸色更难看，就连嘴唇也透出苍白。脱出臼窝的那条膀子微微发颤，也不知他这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

　　周进走到阿正身边，照着阿正的屁股就是一脚，阿正这才醒来，懵懂着两眼，竟似忘记了昨晚的事情。

　　“这也能睡得着。”周进的声音里没有气愤，倒像是这都在意料之中，霍一飞听着听着一丝苦笑就浮出来，这若是换成自己……进哥还真是疼自己。

　　阿正这才醒过神来，慌不迭起身跪好。

　　周进不理他，走到霍一飞面前，点着支烟硬塞进他嘴里，“成天给我添麻烦，哪天真废了你算了！”周进一边说，一边提起他脱出的左臂，霍一飞但觉筋骨皮肉剥离一般的剧痛，经了这一夜，脱位的地方已然水肿的厉害，这回再行复位，禁不住“啊——”的呼叫起来。

　　“闭嘴!”周进冷喝一声。霍一飞咬着烟深深的吸，不吐气的吸。周进板着他的左臂慢慢向外翻，幅度一下比一下更大，霍一飞觉得整个胳膊都要从肩膀上扯下来了，只弄了两下已经是满身冷汗直冒，他调息不匀被烟气呛的咳嗽，进哥就着劲儿，猛地一抬那脱垂的手臂，只听“咔”的一声复位成功。一飞这才大叫一声竟再也忍不住跌扑在周进的腿上。

　　阿正看的心惊肉跳，脑袋里空白一片。周进扶起霍一飞按在沙发上歇了，才来到阿正身边“小朋友，你还要跟飞哥混吗？”

　　“我……大大哥，我……我，不知道怎么睡着的。”
　　“你起来吧。”
　　“大大哥，我下次不会了。大大哥我……我……”
　　阿正很紧张，他怕没了机会。但是脑袋和身体在打架，他的膝盖告诉他——你完了，不行了，再跪就死了。

　　周进去厨房倒了杯水，递给霍一飞，一飞捧在手里，暖暖的。

　　“起来吧，这条路不是你走的。”嘴上这么说，周进的眼睛却看着一飞，他还发抖，想必伤处依旧疼痛难当，他用唇抵着杯子慢慢的押了口水，抬眼目光正与周进对上，竟倏地又将眼神缩回去。杯子端在手里，水在不停的晃。周进的心隐隐作痛，还都是孩子，却要承受无边的痛苦，而自己连一句柔软的话都不能给，给了就会更疼！他无能为力，谁都无能为力！这就是江湖吧。

　　“今天，我跟你七哥有事要做，改日你自己去刑堂把这事儿了了。”周进边说着，边穿衣服往门外走。霍一飞知道这是进哥疼自己，不让他这样连番受苦，进哥的罚是情理分明的。本来这顿打就是无妄之灾，阿正这事还真是怪不得一飞，若说有过，也只是失察，让个小孩子跟到了进哥的家。想到这里不觉又后悔自己不懂事，跟了进哥这么久，办事还是不妥帖，就应当早早的劝了阿正回家去，省的今天大家在这里烦。

　　“谢谢进哥，小飞知道了”。

　　“飞哥，大大哥…我…”周进头也没回的摆摆手，说：“一飞，你自己搞定！”
　　霍一飞明白，进哥这就是把阿正交给自己了——留下或者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