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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2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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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晃悠悠又是半月时光逝去,转眼已至暑季最盛时。骄阳如火炉,烧得处处炽热,只有那阳下枝叶青翠欲滴,给人几分视觉上的清凉。
因畏热,姬愉来巫浔这儿愈发勤了。巫浔作为隐楼中贵重的小郎君,奴仆们自不会让他热着。
他的屋舍书房中专门放置了散热的冰块,并定时有人更换,因此入房内,只觉一阵清爽怡人,瞬间驱散夏季的酷热。于是,姬愉若非夜间休憩,几乎是寸步不离巫浔屋舍。
这日午间。巫浔如常在书房学习,姬愉也如常拿着话本在他书桌上咸鱼躺。
明亮炎热的光线被窗户的纱帘遮掩住,室内静谧清凉,在如此舒适的环境内,她很快就有些昏昏欲睡,却在要闭眼的那刻,听见巫浔平静的声音,
“小鱼。”
姬愉强打起精神,侧身看着坐姿端正的小团子,问:“怎么了?”
巫浔望着书桌上小巧的女鬼,微踌躇后道:“我明日就要启程返祖探亲,不知何时返回,所以这些日子你得独自呆在这儿了,你要是饿了可以去厨房寻些吃的。”
他微顿后继续嘱咐:“还有外面很危险,你不要乱跑,也要记得把长耳照看好,让它也不要乱跑。”
长耳,姬愉送给他的那只白毛兔子。
看男孩一本正经地叮嘱自己,那认真的神情,絮絮叨叨的模样活想个要出远门的大人,放心不下家中顽皮的孩童。
姬愉不禁莞尔一笑,觉得他严肃认真的模样甚是有趣。
“好啦,小孩儿,我晓得了。”她懒懒地打个哈欠:“再怎么说我也是只成年的鬼,你担心我作甚,至于长耳,你不是已经让奴仆照料着了嘛,他们不会懈怠的,且我也会帮忙照看,你更无需担心。”
她再打个哈欠,声音愈发懒怠:“说起来,你才是该被担心的那个。路途遥远,要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而姐姐呢,在这儿等你回…来…”说到最后,声音渐渐模糊,显然已经熟睡过去。
这女鬼又占他便宜。
巫浔盯她片刻,故作老成地叹口气,便又专心地埋首学习。
……
竖日,晨间薄雾朦朦,万物将醒未醒。清风穿空巷越碧影,于深巷中盘旋,围绕着正忙碌的车夫,吹起他们朴素的单衣,拂起帽下的碎发。
待一切准备就绪,一道小小的身影自沉黑木门而出,黑眸直视前方,步伐轻快地径直走向马车。
车夫搀扶着他上了马车,他却在撩帘而入时下意识地回头,他的目光落在大门前,却并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
然而当透过薄雾,黑木门前突至一道玲珑的倩影。
那道身影依靠在黑门上,站姿散漫随意,打着哈欠似是还没睡醒,却在对上他的目光后,她瞬间站直身子,而后笑颜灿烂地对他挥了挥手。
那笑似是晨间的第一缕阳光,穿过雾气,落入他的眼底。
巫浔目光也缓缓变亮,想要微笑却只是克制的抿起唇,接着他对她轻轻点头示意。
姬愉自是看见他的动作,于是颊边笑容更甚。她隔空大喊一声:“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
巫浔再次点头,然后撩帘而入。
车辙声在幽静的巷子中响起,马车向前驶去,渐渐汇成一个点,直到完全消失在一片雾气中,姬愉才将目光收回。
送完人,她再度打着哈欠,而后回到屋中补眠。
……
之后巫浔不在的日子,姬愉生活如常。有时闲不住会去天都城内闲逛,也会去找九桑一众鬼玩耍唠嗑。
这些鬼魂大多生性纯良,并不是人们口中的饿鬼。它们有的虽说活泼顽皮一些,会做些些恶作剧,但未曾真正做过坏事。
且它们活得简单纯粹,并无人世间的勾心斗角,阴谋算计。从某种意义上,它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与孩童相似,黑白分明,并不复杂。
因此与它们相处十分轻松,甚至是愉悦。它们游荡人世多年,行过大江南北,听闻或亲见许多逸闻趣事,其丰富有趣让人惊叹不已。
巫浔不在,姬愉来坟场找这些小鬼唠嗑的次数便愈发多,唠着唠着就都熟悉起来,还生生唠出了兄弟情。于是,坟场从某种意义上还真成了姬愉的第二个家。
然而时间长了,姬愉偶尔还是觉得少了什么。
而后眼见秋风乍起,叶染金黄,枫林红遍,才后知后觉地觉察巫浔回家探亲的时间委实有些长。
一晃三月逝去,巫浔仍未返回。
终于在他离开的第四个月,隐楼门前又响起了车辙声。
而此时初冬已至,霜雾漫天,姬愉复见她心心念念的小团子,于枯枝数木下,素白着一张小脸,似那将落的雪,散化于无形。
他眉眼如初,面容精致秀气,却浑身若裹着冬日寒霜,冷得彻骨。
于是欣喜前来迎接的姬愉,嘴角的笑容缓缓淡去,她的心中似也涌上这漫天霜雾,渐渐泛起凉意。
不对啊,不该是这幅模样,不该是这幅神情,不该像是那多年后宫殿之上静立的高大身影,有着同样的沉冷淡漠。
姬愉的心冒着寒意,然面上不显。她笑盈盈地上前,如之前一般同他调侃,企图能得到他羞涩克制的回应:“小孩儿,回来啦,我还以为你这探亲打算探一年呢。”
然男孩视线未落在她身上,他静看着前方,神情冷漠,淡淡应一声便算是打过招呼,而后携着身后鱼贯而出的白衣人,向自己的庭院走去。
而姬愉在他从自己面前走过后,才缓缓收了笑。她的眸光注视着那脊背挺直的身影,恍然觉察他似是长高了一些,但接着眸色变得复杂。
不知怎的她感觉,在她陪伴安抚下,刚从硬壳中探出脑袋的小孩儿,好像再度缩了回去。而这一次,裹住他的壳不再是薄冰,而是由钢铁铸就、寒冰凝成的盔甲,较之往昔更加坚不可摧。
可是仅三月多而已,不过是回族探亲而已,为何又将自己封印起来呢?
她想不通,只能先作罢,而后抬脚跟在他们身后入了庭院。
……
多日的车马劳顿,风尘仆仆。巫浔入庭院的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即便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然不便跟着,姬愉只好与一众人留在院外等候。
在等待期间,她坐在台阶上,百无聊赖地打量着满院子的“木桩子”。
“木桩子们”个个白衣加身,站姿整齐,挺直如松。一看便是经受过严格训练,才能有这般精神气。
然而他们虽说站姿整齐,身量却参差不齐,年龄也相距甚大。
最年长得要领头的中年男人。他身材高大,面容端正,下巴上蓄着长胡须,不苟言笑的模样看着很是严肃刻板。
而他身后除却几个青年人外,还有几个小少年。少年中最小的那个男孩约莫八九岁的年纪,其他的看着也就十来岁的模样,怎么看都是一群孩子。
然而这些孩子的神情及气质,却都远超过他们的年龄。他们俱是不苟言笑,面无表情地好似同个模子刻出的。而浑身清冽的气质透着凌厉,漆黑的瞳孔间显出的锐气竟让人觉得心颤。
当然也有例外,其间一个年幼的少年虽说看着依旧比实际年龄成熟,但相较他人却灵动不少。因他眼珠总是不自觉地四处转动,透出几分孩子气,应是活泼的性子,只不过被刻意压制了。
看着看着,姬愉忽敏锐察觉似有人也在打量自己,她并不认为除巫浔外,还有谁能看见她,然依旧抬眸望去,恰见那中年男子双眸正对着她的方向。
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虚空。
姬愉内心狐疑,拍手起身向他而去,并未见他目光有何变化。直到她来到他面前,男子的视线依旧落在方才的位置。
于是她轻摇头,觉得自己产生了错觉,便转身往回走去。
然刚至方才的位置,就见房门被人打开,而后一道雪白的小身影从内走出,正对上走到台阶上的姬愉。
她顿住,目光顺势落在他身上。
男孩真的长高了些,但身形却较之前单薄,面色也不及之前红润,反而愈发冷白。尤其是沐浴过后未打理、还带着水汽的墨发,就那么随意地披散在肩头,衬得那张小脸白得近乎透明,像是随时要融化似的。
她静看他,男孩却若不觉。他从女鬼身边走过,洁白袖边在空中划过一条直线,过后留下一片寂寥的空荡。
他走到台阶下。
所有白衣人齐齐弯腰,对他拱手行礼。
巫浔点头,而后来到中年男子面前轻施一礼后道:“先生去休息便是,我这儿无需照看。”
虽声称先生,然那中年男子明显要听从巫浔吩咐,于是他带着一众白衣人退了下去。
很快院中除却几个伺候的奴仆,便只剩下姬愉和巫浔二人。
像是终于想起姬愉这个“隐形阿飘”,他来到她面前,黑眸轻抬,默片刻后问:“……用膳了吗?”
姬愉未答,她抱臂而立,凭借身高优势垂眸视去。向来爱笑,此刻难得敛了神情,一言不发时多了几分逼人的气势。
沉默半晌后她双眸微眯,终于弯腰凑近他,一扯嘴角嗤道:“不拿我当空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