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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思缘由宝钗入花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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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想起收到府衙传讯,让他们公堂受询,来时路上,英莲惊慌直哭,宝钗安慰英莲,“别哭了,大不了就把这些家私再交给他们吧,无非不就是为了钱财,我们家已经败落如此,妻离子散,门道中落,还有什么更难的?”
张小草赶车,插话道:“大不了重头再来吧,我信三爷本事,做什么能不成功呢?总能找到营生,不至于饿死。”
英莲看着宝钗连连点头,“这话有理,我信姑、三弟的本事。”
宝钗又分析,“信我不如多想想,圣上在打仗,根本没心思再跟我们这些成丧家犬的人家争斗,下面的人即使想讨好故意折腾我们卖好,我们都穷这样,还能榨出花儿来?也没几个钱,等官家问清楚,发现我们不过斗米小民,也就罢手了。如今死拿着不放,不过是王仁口供,说我们钱财数万什么的。”
英莲道:“那让王仁改口供就行了?”
“只能有一点作用了,我总感觉这次事情莫名其妙,不太像是针对我们。如果是我家前朝那些事,根本就不会动作这么小。”宝钗疑惑,“倒是像我们不过是个幌子。你想,五哥一直在帮我们运作,又没实证,又不想搞大,偏生不放人,也说不出个些什么。”宝钗问张小草,“你心眼儿多,旁观想想,这事是不是挺奇怪?”
张小草笑嘻嘻地道:“小的哪里懂这许多大人的事,不过呢,我就看着佟五爷挺可怜的,他家势力那般大,哥哥是内阁首辅,干妹妹家人为了点莫须有的罪名被弄进牢里,他拿着家里名帖居然弄不出来人,有点说不过去。”
英莲道:“以前我们爷打死了人,不过是拿了舅舅一张名帖过去,县衙就放了人,这可是宰相家,为什么不能放二弟出来?”
宝钗在车里遥望着佟礼的身影渐渐变小,直到再看不见。
宝钗不再想佟礼之事,等着张小草把车赶进十条胡同,这胡同白日十分清净,各家都关了门,鸦雀无声的,路上也没几个行人,偶有货郎进出送货,也都低声屏息,怕扰佳人清梦。
宝钗让把车停在偏僻处,宝钗吩咐英莲,“你在这里哪儿都不要去,如果有坏人什么的就大声喊。”
张小草却道:“爷,这里不安全,到处都是地痞流氓,看见没人的车要来抢的,再瞧见一位如花似玉小娘子,都不用转手,随便敲开哪家门就送进去了,怕是一声儿都喊不出来,人就不见了。”
宝钗没他思虑周全,“那你说怎么办?”
张小草把车赶到望翠楼下,大大方方地道:“就这儿喽!”
宝钗一想也无不可,正想下车,张小草却道:“等等。”
宝钗以为他要拦着自己,“我得自己去。”派了很多次人去见妙玉,她根本就不理会,送东西也不收,人也不认,何论赎人?宝钗知道以她刚烈性子,能被逼到安然待在此处,虽然号说卖艺不卖身,但也是极尽侮辱了,这其中怕不知受了多少苦楚。她思量许久,才打算亲自一见,虽这种场合故人再见让妙玉难堪,但宝钗做不到视而不见,不管不问,无论如何需得当面问清她到底是何等意思,是不是背后有什么说不出的委屈。
张小草却道:“有人。”
宝钗抬眼,只见街上走来一人,手里还持了把罕见的黑色玫瑰花儿,步履轻快走到望翠阁门口,敲响了门。
英莲在宝钗身侧露出一只眼睛看,捂住嘴低声道:“孙神医?”
可不正是孙英?他敲了许久的门,才有个老龟公开门,嚷道:“又是你!都跟你说过白天不开张,敲这么响,把姑娘吵醒了有你好看!”
孙英道:“妙娘子吩咐我,寻到黑玫瑰不管何时都送来给她,你不信进去问她。”
“都睡着呢,我问谁去?”那龟公打着哈欠,推开孙英,“休得胡言乱语,快走快走!”
“我真的跟妙姑娘约好了,送花儿的,她说过只要找到黑玫瑰,就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想午时过来陪她说闲话儿驱瞌睡虫儿,真的。”
龟公道:“孙三爷,拿花儿草儿借口见我家姑娘的多了去!别叫小的点破说出不好听的来,我家妙娘子才高八斗,喜欢才子,三爷你有什么?那一身的药味儿,熏得我家妙娘子日日嚷着头疼,别说那娇滴滴的姑娘,我都头疼!快些走,有银子晚上来,对上我家娘子的绝句,想怎么说话就怎么说,想看就给看。现在这会儿嘛,别说瞌睡虫儿,毛毛虫都没你一根。”
那龟公力气大,把孙英推得退了好几步,孙英不忿上前往门里挤,龟公拦他,文人力弱,哪里斗得过,没几下又被推出来了,孙英气得低声骂道:“谁没根毛毛虫啊!来啊,瞧不起人!”
那龟公听见,故意大声道:“三爷随身带着毛毛虫?我可不信,爷赏个眼福,掏出来给我看看,姑娘脱衣服看的多了,还没看过毛毛虫过街呢!”
孙英被挤兑的满脸通红,也不好大街上跟他这等粗俗对骂,狠狠地啐了一口。
楼上有佳人娇笑,龟公更来劲,使劲挤兑孙英赶紧把“毛毛虫”掏出来。
英莲和宝钗听得脸红,张小草却是听得颇有兴致,宝钗暗暗啐了一口,正欲叫张小草赶车离开。不想张小草突然嚎起嗓子,朝着楼上喊,“妙娘子快出来看啊,孙三爷给你送花儿来了,黑色玫瑰,神秘女神!”
宝钗被唬一跳,“你喊什么?”
孙英听见动静,扭头一看,这才看清一直停在大街上的马车车把式是张小草,他唬得一跳,再一听张小草还在喊,脸色涨成猪肝色,怒道:“住嘴,你喊什么!”
张小草笑嘻嘻地:“喊你女神啊!”
张小草的声音确实很有穿透性,半条街都能听见了,许多窗户或门响,有姑娘叫骂,“号丧啊,还叫不叫人补觉了?” 然后七嘴八舌许多女孩子在叫骂。
张小草继续喊,“妙娘子!妙娘子!”
旁边一家直接开了门,出来一个花枝招展的妇人指着那龟公骂:“望翠楼的死王八,快叫你叫那头牌儿出来接客,吵死了,八辈子没见过男人啊!”
张小草继续喊:“妙娘子!”
那龟公暴怒,抽了门闩要打人,孙英都傻了,硬是没反应过来,差点被兜头一棍子,幸亏张小草手脚麻利将他拉扯开来,龟公怕他继续喊,追着他打,“哪儿来的泼皮,今天打死你。”
孙英被推到对面楼下,楼上一位姑娘兜头倒了门水下来,骂道:“倒你八辈子霉,老娘伺候个老鬼刚才走,这才倒头睡了不到一刻钟,就被你们这群王八羔子吵醒了。”
孙英被一盆不知什么味道的水兜头泼了个透心凉,呆呆地抱着他那把寻遍京城黑玫瑰,良久才惊叫一声,“我的花儿!”
楼上开着一条缝隙的窗户被推开,斜依着一位妙龄女郎,不似其他姑娘的花枝招展,她却是简单挽个高髻儿,露出瘦长美丽的脖颈,穿着一件月白素色纱袖长衫,外套一件三色水田长背心衣,素色纱裙,如仙似幻,素白的小脸,有股淡淡的疏离,她开口道:“上来吧!”声音略低,透着股慵懒无力,又似是一种什么都没所谓的遗世。
张草儿不喊了,对龟公道:“听见了吧,你叫姑娘叫进去呢!”
老鸨早被吵醒了,在屋里喊龟公,“作死呢!嚎得满条街都知道我家没规矩了,还不赶紧死进来?”
张小草拉过孙英,“三爷,走吧!”
孙英恼恨,跺脚甩开他,“你、你!哼!”
“等下!”张小草亲热地拉住他,也不嫌弃他那一身的馊水,到了车前,“我们爷一直等着呢!”
宝钗掀开帘子,喊了声,“孙先生!”
孙英羞得扭头就要跑,张小草哪里肯放,死死拉住他,那双看似纤细的手力出奇的大,孙英涨红了脸也没能动一步。
宝钗知道他尴尬,只这时候不进去,怕是很难见到妙玉,于是也厚着脸皮下车,不看孙英猪肝色的脸,整整衣帽道:“走,进去吧?”
孙英反应过来,步履矫健跳到宝钗跟前,“你、你、你怎么能进去!”
宝钗道:“我们一起来的,你能去得我也能去得!别忘了你这黑玫瑰谁给你寻的,这花儿已经废了,若想再得,你不还得求我?”
孙英道:“话说,我明明在隔壁的李记花铺买的!”
宝钗道:“孙先生莫不是忘了,这京都的玫瑰不都是从我薛大家手里卖出去的吗?黑玫瑰很难培育,我同工就只有一百朵,每一朵都金贵着呢,你这一胡闹,就废掉了九朵,真是暴殄天物。”
孙英气个仰倒,那龟公提着门闩站门口问,“到底进不进来,我可要关门了!”
张小草道:“来了就来了。”
龟公拦住他,“姑娘叫孙三爷进去,可没叫你。”
张小草塞了碎银子给他,“我们是一起的,要不你问三爷,我们可是认识的?”
龟公问孙英,“你们认识?”
孙英又不能说不认识,老实点头,龟公让开门,张小草推了孙英进去,又将宝钗遮在身后钻了进去。
白日的望翠楼幽静安宁,这家楼风格跟大多数一样极尽热闹繁华,不过多了些文气,各处都贴着诗词书画,那天井四周挂着的丝带上都写满了诗词,想来这里的姑娘走的是文艺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