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臣》曲河星

2、第二章

　　游不枉可算是知道了，自家师父为何避世不出，整日就在那巴掌大的山头打转，合着未必是什么高人气概，就他这爱听马屁的习性，得搬弄出多少是非。
　　这不，眼下正是一桩，这红衣人论身形论衣着，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有把式的，可却能让着一干高手为之卖命，眼下又出现在去往武林盟的必经之路上，也不知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打算。

　　“看不出来，你这小毛孩，豆大的心眼里还能装下不少东西呢，”红衣人调笑一声，仿佛看透了少年所想。

　　游不枉一惊，又听他道：“放心，我对你们那什么武林大会没什么兴趣，那盟主现如今都已过了七十高寿，武功必是荒废得没法看，想必如今这落魄的武林，连一个能打得过我手下的人都找不出来。”
　　语罢，他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一旁夏观主却一副气定神闲模样，若尤其事地咳了一声：“公子此番在路上堵人，为的不正是寻你要寻的人，若是寻到了，你当做什么？”

　　红衣少年一摇扇子：“自然是拜那人为师，学习武艺。”

　　游不枉：“······”
　　此人这么一副高傲的模样，不像是要拜人为师，倒像是让人跪着给他磕头要拜他自己为师似的。

　　夏沉塘这时突然开口：“我观公子体内并无真气游走，想来是至今未曾学过一招一式。”

　　红衣少年神色有一丝诧异：“你能看得出来？”
　　真气悬于习武者体内，本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便说是习武之人自己，不动用的时候也未必感知得到，除非是前三流高手，而未探脉搏未摸筋骨，更未过招比划，便知一人有无真气内功，这等眼力······
　　恐怕就算是全盛时期的武林盟主都做不到。

　　夏沉塘笑眯了眼睛，不知道心里盘算着什么：“公子是等不到合适的师父，还是另有想法，让这一个个打手充当你的手臂，亦或是······瞧不上这江湖，不想入此道？”

　　游不枉心里却没想到这么深的弯弯绕绕，夏沉塘只教了他些拳脚功夫，其余江湖势力、见闻、甚至各门各派有哪些武艺都不曾与他讲过，他只在乎一点——这人没有武功。

　　按理说，习武的启蒙年纪是有限定的，虽然游不枉不知晓这么个范围，但并不妨碍他观察旁人，比如那群江湖人士里有嘴碎的提到过自己练武三十年，也就是十岁不到便开始打基础，还要游不枉自己，是九岁开始扎马步飞横梁，一点一点练的。
　　这人不过二十岁，在常人眼中正是年轻，可论起习武，再想要开始可就太晚了。

　　红衣少年听完夏沉塘一番话，居然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冷冰冰道：“与你何干。”

　　夏沉塘也不恼：“自是与我无关，只是公子莫要忽略了一点，武器拿在自己手中，才是利刃，无论是刀剑还是斧锤，总有钝的一面也有锐利的一面，不握在自己手中，谁也不能保证哪一天，锐的一面不会对准你自己。”

　　红衣少年显然是将这话听进去了，脸上不以为意的神色收敛了些许，但仍仰着脸用鼻孔看人。

　　游不枉扯了一把自家师父的衣袖：“师父我们走，不和这不讲理的人废话。”
　　他本以为师父在这种大事面前总得有点分寸的知难而退，不料夏沉塘却只安慰似的拍了下他肩膀，笑得很是不怀好意：“别急，看师父给你捞一个师弟回来。”

　　游不枉：“······”
　　他这便宜师父怕不是疯了，这人明显眼高于顶，想拜个武功绝世的师父，且这“师父”还得看徒弟脸色，不知得有多憋屈。
　　再说了，就算万一真拜入门下，他这二十岁的年纪，这不甘人下的样子，能愿意做他人的师弟？

　　游不枉见夏观主居然向前一步，看样子是真动了这心思，顿时脱口而出：“想都别想！”

　　“我看是你们想都别想吧。”红衣少年悠悠道，“本来看在相逢皆是缘，这位前辈也还算有点眼力见，还想放你们一马。”
　　他朝夏沉塘露出一个笑，“做我师父，你还不配，来人，让这我见识见识，这么大的口气里，藏着几分真功夫！”

　　话音刚落，十几个黑衣人步伐整齐，如利剑一般冲向师徒二人。

　　游不枉十分真诚地提出建议：“师父，投降吧。”
　　小小少年，倒是颇为能屈能伸。

　　夏观主朝他挑了挑那双又粗又平的眉毛，实在是不怎么好看：“小枉，看好了，今日这招式，我只使这一遍。”
　　说完便飞也似地，冲进黑衣人当中，打乱了整齐阵型，挥舞起了拳脚。

　　游不枉原本还双手环抱事不关己——他自己的师父自己能不知道什么本事？还说什么“我只使一次”，恐怕是乱走乱打，以后当然不记得如今是怎么打的了。
　　可当他中途扫了一眼，顿时整个人都定住了，夏观主步法流畅，于十几人中左闪右晃，敌人打不着他，他下手又干脆利落，这一会儿功夫已经打趴下了一半黑衣人，且几乎是毫发无伤。

　　明明方才还气势嚣张无往而不利的黑衣人，居然在他手底下讨不着半分好！

　　少年黑漆漆的眼珠飞速转动，脑海里将每一步放慢拉长，落脚处、落脚点之间的距离，起手落招的走势······
　　片刻后，他忽然微皱眉头，露出惊讶的神情。

　　——这步子走向，不正是和观子里桃木桩的分布如出一辙吗？
　　他也飞过桃木桩，初时吃力后来轻松，以为这种功夫不过是给人打基础用的，没想到上了实战还能派上用场。

　　游不枉在脑中将夏观主的步子和桃花桩走向又对比了一番。
　　不对······有哪里不一样，不是方向，也不是速度、步子与步子之间的距离。
　　忽然，他仿佛开窍了似的，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那头只剩五个黑衣人还在咬牙坚持，夏观主一回头正好看见徒儿脸色表情，轻笑一声，顿时停下飞龙般游走的步伐，只立在原地，任由那几个黑衣人从四面往中心冲。
　　这么个四面楚歌的包围圈里，夏观主抬手扛住一招，一把将其中一人撂翻，又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姿势倒下腰，半边身体几乎和地面平直，直接避开了四人灌了内力的拳脚，让这四人对上自己的同伴，顿时演示了一番何为“自己打自己”，那几人倒在地上嘶声忍痛，好不滑稽。

　　此时，夏观主才老腰一挺，就这般不借旁物支撑，硬生生站了起来，远远地朝红衣少年一拱手：“承让。”

　　游不枉往边上一瞥，才发现这人却并没有想象中的脸色难看，甚至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情——当然，这种兴趣也是骄纵的兴趣，并不碍着他拿鼻孔看人。

　　等等！
　　游不枉想起方才这人的话，心里顿时一个咯噔——不会吧，自己莫非真要多个师弟？

　　果然，红衣少年高贵地发话：“其实你若是想做我师父，也不是不可以。”
　　夏观主已经走了过来，似乎是默契的，两人对地上躺着的黑衣没有半分关注，仿佛是有什么默认的规矩，败者不配入眼似的。

　　莫名的，游不枉心底生出一种不太舒服的感受。

　　夏观主嘿嘿一笑，仿佛捡了什么大便宜似的：“我观公子骨骼清奇，是块习武的料子，只是眼下这个年纪，骨骼已经抽成，就算只是从基础开始，也无门而入啊。”
　　说着，他粗眉一耷，露出忧愁的神情。

　　红衣少年却不慌：“武林之大，无奇不有，你既然说传我功夫，想来是有解决之法。”

　　夏观主挺胸道：“那是自然。”

　　游不枉想着门派里那两个毛孩子已经够鸡飞狗跳了，再来一个心比天高武功比地浅的骄纵贵公子那还得了，于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插话道：“你知道我们学的是什么功夫吗？什么都不问清楚就要拜师学艺。”

　　“什么功夫？”

　　游不枉朝自家师父露出个歉意的笑，转头对那来头不明的贵公子道：“缩骨功！”

　　红衣少年顿时一愣，语速都快了几分：“那可是能将人骨骼缩短十寸，可大可小，可高可矮，只需佐以易容术，便能在江湖里横着走的‘缩骨功’？”

　　游不枉目瞪口呆，怎么听这人口风，这缩骨功不像是缩骨换头以躲避仇家或是打探消息的不入流功夫，倒像是什么横扫江湖武林绝学一般。

　　夏观主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正是正是，说来巧了，这缩骨的功夫，正好可解公子年纪之事······”
　　剩下的话都来不及说完，红衣少年便直截了当：“好。”

　　游不枉心想：“好什么好，凭空多了一个师弟，我还不答应呢。”
　　不过他这人颇为乐观，又转念一想，这便宜师弟比自己还大几岁，习武必然困难，到时候去了山上也带不了他那群黑衣人，还不是菜鸡一只，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别说他自己了，就算是整日上树掏鸟蛋的二师弟方漆，恐怕都能打得新师弟嗷嗷叫。

　　这般想来，也不算太坏。

　　红衣少年喊起一个地上黑衣人一问，今日黄道宜出门、宜打架盖房办丧事，但就是不宜拜师，故而尚且作罢，和夏观主约好三日后城北寺庙见。
　　他盘算了一番，到时候多带些人去，必要给这叫“小枉”的小兔崽子来个真正的下马威，好教他把这大师兄的名头让出来。

　　夏观主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这一番下山住店可废了不少银子，穿云观好几间老屋子也得修葺一番，样样都是钱，与其江湖卖艺挣银子，不如迎个财神爷回来。

　　于是三人各有心思，就这般散了。

　　第二章已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