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心蛊》一头蒜

1、第 1 章

　　我叫楚楠楠，如你所见，是个不太诗意的名字，但我的身份可尊贵了，是大楚国唯一的嫡公主，也是版图辽阔的大周朝的皇后。
　　普天之下，除了周朝天子，也就是我的丈夫，敢对我横眉，其他人见到我不是跪着，便是低着头。我说什么，他们便做什么。我不高兴了，可以随意拿他们开刀。
　　嫁入大周朝的三年里，我以雷霆手段彻底树立起一国之后的威望。
　　照顾我的老嬷嬷常说我不太像一个刚过十六岁生辰的女子，看人待物可准了。比如宫里哪位嫔妃又到我跟前争风吃醋，瞎冤枉人了，我能一眼看穿。
　　大周朝的后宫很大，大到我三年都没转过来遍。
　　后宫的女人很多，多到当了三年皇后，每次合宫觐见问安时，都要老嬷嬷从旁提醒。
　　那位爱穿红色性子招摇的皇贵妃，是当朝宰相的掌上明珠，叫南宫青。
　　吃桃酥的圆脸美人，父亲任大理寺卿，苏萧萧便是她的闺名。
　　还有爱讲笑话的蒋昭仪，踢毽子没输过的越美人……
　　花样年华的女子，各有各的风采。
　　反正老嬷嬷一通介绍下来，我头都大了。
　　可我每次都得应付着，谁让我是后宫之主呢。

　　提起皇后这个位子，原是皇贵妃南宫青的。
　　她与陛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那时陛下尚未继位，南宫青便嫁与他做太子妃。
　　用我身边丫头敏敏的话说，他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我却如打鸳鸯的棒槌横空出世。

　　十三岁那年，楚国大旱，整整两年没下一滴雨。
　　子民饿死无数，朝野动荡不安。
　　存粮总有用完的一天。
　　父皇面对虚空的国库，除了像日益强盛的周朝求助别无他法。

　　大周朝也有意帮助我楚国，只是提出了很多苛刻的条件。
　　就这样，楚国的子民有救了。
　　楚国也永远成了大周朝的附属国。
　　刚过十三岁生辰的我，当着使者的面不明所以的叫了声父皇，就被宫人捂住嘴巴。
　　他们说，以后我得改口叫父王，而不是那个象征一国之君的父皇。

　　从父皇变成父王，我的父亲还是那个父亲，所以我对称呼的改变并没往心里去。
　　可当天晚上，父王便在百年茶树下摆酒。
　　皇兄，皇姐们都在。
　　母后也在。
　　他们一句话都不说，只默默无语。

　　两国交好，需要筹码。
　　不仅是我，还有无数金银珠宝，都做了楚国上交给周朝的贡品。
　　我们楚国人供养着周朝皇帝，就像普通百姓祭祀神灵一样，祈求当楚国有难时，周朝能看在那些贡品的份上出手救援。

　　母后酿的果酒香甜，我能喝一大坛，然后醉醺醺的倒在母后怀里，看星星看月亮。
　　可那夜，酒味酸涩，像是发酵坏了的酸水，只喝一口，便再也喝不下去了。

　　三日后，我穿着针织局紧赶慢赶做好的大红嫁衣，坐上了往北而行的花轿。
　　我掀开轿帘，望着努力压抑不让自己追上来的母后，望着带我捉蜻蜓的皇兄，还有一起放风筝的皇姐，向他们挥了挥手，便撂下帘子，再也不见了。

　　周朝皇帝还算有点良心，没以年迈体弱的躯体娶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让给了自己的继承人，也就是当今皇帝周继礼。
　　周继礼是个很好看的人。
　　我们楚国年轻俊彦见过不少，都不如他。
　　他本已有太子妃，我堂堂楚国公主只好委曲求全做了个侧妃。

　　成亲当晚，他拿秤杆掀开红盖头时，半个月的奔波已将我折磨的神困身乏，坐着便睡着了。
　　周继礼这个人长相斯文，名字里又带个礼字，行为却粗鄙不堪。
　　他当着洞房中嬷嬷丫头们的面，猛将我摇醒，导致凤冠歪斜，发髻松动。

　　老嬷嬷嘱咐过我，要讨郎君喜欢，须得遵守为妻之道。
　　为妻之道，第一项便是衣冠整洁。

　　为了不让他觉得我失礼，进而迁怒父王，我赶忙去扶凤冠。
　　凤冠由金玉点翠做成，边缘锋利，不小心划破手指，流了点血。
　　我又去端合卺酒，周继礼厌恶的喝下了。
　　老嬷嬷们说了些吉祥话便告退了。

　　等到洞房静悄悄，我才敢把受伤的手指拿出来，用床上的帕子裹住。
　　血一下子湿透白帕。

　　我看到周继礼的嫌弃，便怀着讨好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说道：“你不要怕，我一点都不痛的！”
　　他好像不信，皱了皱眉。
　　这时，门外传来太子妃的声音。
　　清脆如铃，悦耳动听。
　　什么样的美人才能配得上这般的好嗓子？
　　我打开门，见到一袭红衣不输我嫁衣的美艳女子，她高高在上的看了我两眼，便带着周继礼走了。

　　洞房花烛夜，我独守空房，也算自在。
　　太子府的床很大，我像烙饼似的翻腾一夜。次日天明，丫鬟嬷嬷鱼贯而入。
　　当她们看到我昨夜随手丢弃地上的白帕，白雪红梅，像捡了宝似的眉开眼笑，又说了好多吉祥话。

　　我们楚国人嗜甜，他们周朝爱咸。
　　没过两天，向来挑嘴的我饿病了。
　　陪嫁的敏敏才比我大两岁，加之我在楚国皇宫时哪天不是活蹦乱跳，祸事惹一大堆。乍见我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便吓坏了。
　　从楚国带来的嬷嬷懂事些，但终究不是大夫。
　　敏敏便去求见周继礼，而周继礼当时正和着太子妃的琴音练剑，无暇顾及到我，只命身边人去叫太医。

　　太医来了，药也喝了，我的病却一直没好。
　　三天后，周继礼第二次踏入我的屋子。
　　我听到脚步声慌着起身整理乱发，又觉病容难以见人，便用帕子遮了半张脸。
　　等他到我病床前，我累的出了一身虚汗。

　　周继礼不痛不痒的问候了几句，我依着规矩答了几句就觉心痛难忍。
　　我一心痛，他也按住胸口皱眉。
　　我正顾着心口疼，周继礼便翻身将我压在身下。
　　除了父王皇兄，他还是第一个离我这样近的男子。
　　脸倏的火辣辣的疼。

　　我这边娇情怯意，他却双目喷火，问我给他下了什么蛊。
　　我们楚国人擅长以蛊惑心，有一种叫做情蛊的更是被称为人间月老，下蛊者心有灵犀，但是配方古怪，至今存在于传说中。
　　但那都是传说，我堂堂大楚公主，又不缺男人，岂会学那些低贱的手段？
　　我这样想着，便这样说了。
　　我的表情诚恳真挚，没掺半点假。周继礼半信半疑的松开手，拂袖而去。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我得的又不是什么绝症，病了就有好的那天。
　　我好的时候，已至春末。
　　大周朝皇帝病危，整个国家都处在一片伤心之中。

　　我和敏敏出去遛弯，遇见花园中踢毽子玩的越倩。
　　她父亲远在边关，亲人也都在关外，大约没人和她玩，一见我就喜笑颜开，拉着和她一起踢毽子。

　　几根彩凤尾羽做成的毽子，在我们中间飞上飞下，忽然我使的力气大了，毽子如箭般直飞到墙外。
　　越倩捏捏诺诺，不敢去捡，说太子殿下禁止她们出去。
　　我仗着大楚公主的身份，不怕他斥责，顺着墙根榆树干，爬上墙头，跳了下去，捡起毽子，正好撞见一顶华丽的轿子。
　　小路是两家院墙围成的巷道，本不宽敞，我贴着墙根，想等轿子过去再走。

　　不料，轿子刚从眼前过去，便从对面墙内跳出来一窝黑衣人，齐刷刷亮出宝剑。
　　轿夫尽被割喉，血溅当场。
　　轿子重重落到地上，溅起尘埃。
　　轿帘晃动，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

　　周继礼！

　　没等刺客刺向轿子，便有更多的人从巷道两头冲过来。
　　他们都是太子府的。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亘古不破的道理。
　　我捂住嘴巴害怕自己叫出声，引起敌人的注意，尽量弓着身，让人看不见。
　　万万没想到，我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当我提裙就跑时，一头撞进和我一样溜之大吉的周继礼。
　　只不过，我向东，他向西。
　　一点默契都没有。
　　两人当场撞的人仰马翻，给了对人可乘之机。

　　周继礼不管什么场合，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我低着头接受他的唾沫星子时，有二三刺客从我背后刺来，被怒火中烧的周继礼一脚踹老远。
　　为了证明自己无辜，我把毽子递给他看，这一看不得了，有人举着明晃晃的大刀偷袭周继礼！

　　周继礼眉目书生气重，但身材高大，小小的我在他面前就像一只走丢的狐狸，无所适从。
　　我想提醒他后面有贼，却说不出一句话，想拉他躲开，又力气小。
　　出嫁前，父王告诉我楚国臣民的性命都系在周朝皇帝的身上了。他要我尽心尽力伺候好皇帝，为大楚争取福利。

　　诚然，周继礼现在还不是皇帝，但将来皇帝一定非他莫属。
　　所以我条件反射性的绕着他转了一个圈，替他挨了一刀。

　　朦胧中，我躺在母后怀里，鸟叫虫鸣，好不快活。
　　醒来时，烛影凄凄，榻前周继礼正翻书。

　　我哼唧了一声，周继礼放下书 端药。
　　周继礼到底会不会喂药啊！
　　一碗药喝了半天，床上，锦被上，衣服上，嘴巴上全都是，唯独肚子里没有！

　　周继礼冷冷放下药碗，问我为何舍命救他。
　　我笑着说：“因为你是将来的皇帝，我们大楚的好日子还得仰仗你，你当然不能有事！”
　　末了，我又加上‘仅此而已’几个字。
　　后来周继礼便不大去我那里了。
　　直到伤好，和越倩踢毽子玩。
　　太子妃路过，教训我们一顿，说陛下病重，怎能耽于嬉闹？！
　　说完便让我们去佛前罚跪。

　　为了一位没见过面的老人罚跪。
　　越倩觉的委屈极了，我也觉得委屈极了。
　　三日后，老皇帝病逝，周继礼登基前一晚，到我房里，说：“你救过我一命，想要什么日后我都能给得起你。”
　　我想了想，道：“我想做大周朝的皇后，殿下的正妻。”
　　“为什么？”
　　“那样的话，就没人敢罚我跪三个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