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纤尘记/现代鲛人生存守则》关尔小禾

73、不离不弃

　　九婴，是一只生活在海底的上古之兽，不过不是神兽。他初初到海底时，敞开了肚子大吃特吃，把整片海的生灵都吃得差不多了，搞得附近的海底生灵痛苦不跌。最后有生灵请求鲛人族出面，鲛人族制服了九婴，把它打得落花流水，不敢再随便吃生灵，九婴这才收敛。

　　鲛人族担心九婴贪吃的毛病再犯，就与九婴约法三章，让他留在鲛人宫外，并定时给他投喂鲛人宫的美食。这一喂，就喂了几千年，几乎把九婴喂成了鲛人宫外的看门人。

　　江纤尘幼时出不了鲛人宫，直到修为高了，可以偷偷溜出鲛人宫了，才与九婴相见。

　　九婴之所以认为江纤尘很笨，是因为江纤尘每一次偷偷跑出去都被他发现；认为江纤尘很老实胆小，是因为江纤尘每次逃出去，都不敢跑得太远，只敢在结界附近玩，被发现之后，立刻撒娇卖乖，露出天真纯洁的笑容来，让大祭司不忍心责罚，让二祭司喜欢得不行，更让三祭司抱在怀里一个劲儿地心疼。

　　之所以觉得江纤尘很讨厌，是因为江纤尘是一个狡猾的家伙。江纤尘每次出结界，都会带上许多鲛人族的美食，然而每一次，他都当着九婴的面快速把美食吃掉大半，只给九婴剩一点渣儿。

　　江纤尘生性善良，论理是不会这么伤害九婴的，但无论江纤尘带多少美食，对于九婴来说，都不够赛牙缝。

　　江纤尘不知道九婴为什么还在鲛人宫外，但他或许知道关于鲛人族的线索。

　　但江纤尘隐约有些抗拒这么快就知道真相。越是近乡，越是情怯。

　　他打开了鲛人宫的结界，带着顾明允走了进去。

　　九婴在结界外徘徊，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江纤尘回头看了他一眼，接着结界就合上了，隔绝了鲛人宫外的世界。

　　江纤尘站在原地，低垂着目光看着脚下的路。

　　顾明允轻轻地握住他的手：“你不带我参观一下你的家吗？”

　　鲛人宫是他的家，他现在是回家了。

　　江纤尘抬眼，涣散的目光不知该落在何处，但他还是慢慢地将眼前的鲛人宫打量了一遍。

　　鲛人宫还是老样子，灵气充沛，清气纵横。虽然对内对外，这里都被叫做鲛人宫，但是这里没有宫殿，没有琼楼玉宇，有的只是鲛人们凭自己喜好搭建的房屋。一砖一瓦，一墙一屋，俨然有致，错落成趣，仿佛一座海底的世外桃源。

　　深海之底，清白皎洁的光不知从哪里洒落下来，映得鲛人宫无比寂静，偌大的地方只有江纤尘和顾明允的脚步声。两人走走停停，脚步越来越沉缓，最后江纤尘在一处堂前停下。

　　江纤尘环顾四周，用灵力探过这里的每一寸角落：“看来这里已经没人了。”

　　顾明允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既然鲛人宫还在，就一定会有线索留下。”

　　江纤尘点头：“鲛人宫是鲛人族安身立命的地方，不到万不得已，鲛人族是不会离开的。”他在殿堂前站了一会儿，才推门进去。

　　虽然这里可能有千年没人打理过，但这里的一切都很干净，仿佛一个不染尘埃世俗的清静之地。

　　殿堂里的陈设也很简单，最醒目的是堂中央的牌位，牌位上挂着几幅画，画中的是鲛人族已逝的先人。江纤尘恭恭敬敬地跪在牌位前，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顾明允也在他身旁跪下，磕头。

　　“这里的的一切都没有变。”江纤尘说，“我隐约记得，在我被封印前，大祭司姐姐让我乖乖地留在殿堂清心思过，好好地参悟心法，当时我跪在这里，二祭司姐姐还给我拿了垫子来，怕我的尾巴跪疼了。”

　　他摸了摸身下的草垫子，垫子外包裹着鲛绡，材料华丽稀有，做工却不见得好。

　　“我很听话，一直留在殿堂里，饿了就喝大祭司姐姐偷偷藏在桌下的芙蓉鱼粥。”他轻轻俯身，掀开盖着桌角的绸子，绸子下果然放着一个裹着灵力和术法的壶，壶已经空了。

　　“其实每一次，大祭司姐姐责罚我，都会舍不得。”江纤尘低声说。

　　他很平静，只是情绪非常低沉，看来已经在慢慢接受鲛人族不见踪迹的事实。事实上，他早就明白鲛人族凶多吉少，只是没有到达鲛人宫之前，就下意识不去接受。如今他能带顾明允下海，不仅仅是有了面对现实的勇气，更是坚定了要寻找真相的决心。

　　他的族人，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于天地之间。

　　顾明允轻轻地挨着他：“然后呢，你还记得什么？”

　　江纤尘眨眨眼，细细的血丝颤上了他的眼睛：“我记得很多事情，却唯独不记得被封印前发生的事。”

　　“纤尘，”顾明允担忧地看着他的眼睛，“别哭……”

　　江纤尘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一滴蓝色的泪珠还是“吧嗒”一声落下，滚到了顾明允的腿边。

　　顾明允将鲛人泪捡起来，然后端起放在桌下的壶，放在江纤尘脸下。

　　江纤尘推开他手里的壶：“你做什么？”

　　顾明允说：“你要是想哭就哭吧，我替你接着泪。”

　　他第一次看见鲛人落泪时，就觉得这个叫做江纤尘的鲛人简直惊为天人，连同他落下的泪，也无比的珍贵。那时他就想，如果能将他的泪珠收集起来，该多好。

　　现在真可以收集江纤尘的泪珠了，却舍不得了。

　　江纤尘白了他一眼，把水壶拿过来放回桌下，沉默着仔细想了想，才说：“我必须查清楚我被封印的原因，还有——我要想办法解开封住我记忆的封印。”

　　当初脱离魔族秘境时，他就察觉自己的记忆被一道深藏体内的力量封印了，那道力量他再熟悉不过——那是属于鲛人族的法力。

　　可是他内力修为虽然高，但所学有限。毕竟鲛人族的术法博大精深，且种类繁多，不是每一种术法都适合他。而且他才一千多岁，许多术法都没来得及学。既然那封印的法力是源自鲛人族的，他就有办法解开封印的谜团。

　　说着，他起身带着顾明允往另一处阁楼走。

　　这阁楼算得上鲛人族比较精美上乘的建筑，楼阁外有禁术，江纤尘轻而易举地开了禁，带着顾明允入楼。

　　进了楼，才知道楼内别有洞天。这楼似上接天际，下临无虚，人置身其中仿佛身临虚空，无数藏书源源不断地从身边掠过，浩大的力量让人感觉世间万物渺小无比。

　　江纤尘熟门熟路地甩开尾巴在万千册书中游弋，似在天际翱翔徜徉，不一会儿，就抱着一大堆书堆在了顾明允身前：“这些书都是讲封印之术的。”

　　顾明允粗略数了数，少说有上百本吧。

　　还没扫完，江纤尘又飞走了，不过眨眼之间，又抱着一大堆书飞了回来。

　　“你想找什么，我帮你。”

　　江纤尘摇头：“鲛人族的书只有鲛人族才能找到，你负责帮我看书就好了。”

　　不过一会儿，江纤尘又抱着书回来了，其中一本书与众不同，书封镶嵌鲛人鳞，看上去很薄，没几页纸，但鲛人鳞片片相合，根本无法把书打开。

　　“我以前来这里时，从来没有见过这本书。”江纤尘说，然后又古怪地闻了闻书的封面。

　　他试图将书打开，都失败了。

　　顾明允说：“鲛人鳞上似乎有字。”

　　江纤尘这才逆着光去看封面上的字：“鲛珠册。”

　　“鲛珠？”顾明允与江纤尘对视一眼。

　　江纤尘也非常意外：“真的有鲛珠？可从小到大鲛人族的长辈以及三个祭司姐姐就告诉我，这世上根本没有鲛珠。所谓的鲛珠，都是人们杜撰的传说。”

　　他再一次试图打开书页，想看清里头到底写了什么：“为什么这本书打不开呢？”

　　他抱着书想了半天，尾巴也不由自主地轻轻晃着。

　　顾明允等着他想出办法来，顺便欣赏他那条飘逸的尾鳍，等了半晌，却见江纤尘轻轻摆动尾巴再次飞起来对他说：“我还是多看些书吧。”

　　说完，他已经轻轻摇着尾巴纵身书海里了。

　　顾明允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江纤尘的身影，直到他再次回到自己身边。

　　就在江纤尘再一次想纵身书海时，顾明允拉住他的手：“你不是想为我种鲛人鳞吗？”

　　江纤尘的身体有些发僵，他的尾巴无声地垂着，一言不发。

　　顾明允的喉咙有些发涩：“你……你后悔了吗？”

　　江纤尘歉疚地看他一眼，然后轻轻摇头：“我没有后悔，我只是……”只是有些担心将来，将来未知，不知道给顾明允这个承诺，到底是不是正确。

　　顾明允笑得有些苦涩：“你想始乱终弃？”

　　江纤尘立刻摇头：“明允，你会永远爱我，对不对？”

　　顾明允的脸一下子红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江纤尘问得这么直接，可话说回来，他不就喜欢纤尘这么没心眼儿的样吗？

　　“是，我会的。”他说。

　　江纤尘睫羽轻轻颤了颤：“既然这样，我就不会后悔。”他那些莫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未知的事，何必担心呢？

　　他拉住顾明允的手，带着他出阁楼：“走吧，我们去鲛人族圣地，我给你种鲛人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