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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活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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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是一张苍白瘦削的脸,额前的短刘海儿上滴着晶莹的水珠。展昭看着镜子里瘦得脱了相的自己,心里一阵厌恶。很快,恶心的感觉又来了,他刚刚已经将吃过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这会儿能吐的就只剩胃液和胆汁了,一嘴的苦涩。
这是离宴会厅最远的一个休息卫生间,很少有人会来,刚刚难受至极的他都等不到走到里间,就捂着胃趴在外间洗手池吐了起来。真是够狼狈的!展昭懊恼地想着,但这种懊恼很快就被疼痛驱散了。他觉得腹腔里像有一只手正在拼命撕扯着他的胃,一阵狠过一阵。又仿佛这痛楚不是来自胃里,而是发自那颗早已死了的心。
他又看了看苍白的自己,突然觉得很可笑。他在为那个已逝的爱人而让自己成为活祭,而可笑的事实却是悲剧发生了,主角和配角却原来全是自己。白玉堂,他还活着,还活着!这很好,很好!这不正是他日盼夜盼的吗?这不正是上帝给他的应许吗?一年来惩罚性的自虐和要崩溃的神经终于在今天得到了解脱和救赎!
原来他还活着,并且活得很好!这很好,他活着就好,管他还爱不爱我,管他还记不记得所有的誓言,管他是不是又要订婚了,他活着,就足够了!展昭捂着快被扯碎了的胃蹲了下来,身后的门响了一下,有人走了进来。展昭知道自己这样很难看,于是挣扎着扶着水池边站了起来。
抬起头,是那张梦中不断出现的脸,眼睛里有狂喜,有关切,耳边是久违的声音,
“猫儿?你怎么了?还好吗?”
展昭刚想说没事,又有人进来了,是白玉堂的父亲白浩。
“玉堂!噢,展记者?你也在这里,我还说到这里来躲一躲清闲,原来你们也在!哦,今天人很多,又听说玉堂要订婚,这酒就没断过!”
“爸!”白玉堂的脸上又出现了怒意。
“展记者,你还好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没有理会白玉堂不礼貌的打断,白浩继续说道。这也是白玉堂此刻关心的话题,他望向展昭,期待着答案。
展昭终于站直了身体,恢复了以往的从容,礼貌地回答,
“多谢白先生关心,我没事儿!我昨天刚刚回国,今天时差还没倒过来,所以有点儿疲惫!”
白浩爽朗的笑了,
“哦?原来是这样,没事儿就好!不知道展记者这次回来,是留下发展呢,还是……?”
还是白玉堂关心的话题,于是仍然沉默着,等待着回答。
“噢,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看望……”展昭略有停顿,“看望家人,我只停留几天,然后就回去了。”
“那你不做记者了?这真是很遗憾。”白浩脸上的笑容更盛了,“这几年难得见到像你这么眼光独到,又犀利,敏锐的记者了。”
“白先生您过奖了!”展昭谦虚地笑了一下。
“昭……”半天没说话的白玉堂刚张嘴,就被再次的看门声打断了。
“昭,你怎么……”是担心不已的李元昊走了进来,看到白氏父子也在,停下了焦急的寻问。
“哈哈,想不到我们都凑到这里来叙旧了!”白浩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世伯,玉堂,你们也在?”李元昊只得打招呼,眼睛却随即去寻找心之所念的身影。
展昭收到了那寻问的眼光,立刻回应道,
“白先生,白…兄,我今天确实有些累,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改天会再去登门造访的。”展昭走到李元昊身边,却停了下来,对着一脸笑容的白浩和脸色也很难看的白玉堂再次点了点头,
“请帮我顺便问候白夫人,祝她纪念日快乐!另外,请白兄帮我代为问候丁小姐,顺祝你们百年好合!我先告辞了!”白浩笑着点头。
李元昊也歉意地冲白氏父子点了点头,跟着展昭出去了。
关门前,听到白浩冷若冰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玉堂,你给我站住!”
展昭走的很快,李元昊不得不小跑两步紧跟着。两人匆匆忙忙回到车里,展昭一言不发地坐进后排座,李元昊不知原因,看着他。
“元昊,什么也别问,先回去可以吗?”
果然,李元昊保持着沉默,发动了车子,向回家的路驶去。后视镜中的展昭脸色苍白如雪,连嘴唇都是惨白的,只见他眉头紧锁,好似在强制忍耐着什么。
“昭,到家了,”李元昊停下车子,却没有动,背对着展昭,他问道,“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元昊,没有什么,一切都很好,都超乎我想象的好。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好的了。”
“展昭,你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你为什么不惊讶?为什么不生气?你从瑞士回来,我们都以为白玉堂死了,看着失魂落魄的你,我甚至都不敢劝慰。然后你突然离开了,不知去向,我可以理解你的伤心,我知道你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自己疗伤。所以,我们谁都没有强迫你忘记他。但是,三个月前,我却看到白玉堂又出现了,完好无缺的出现了!而你,你却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还有,他白玉堂为什么会和那个丁月华订婚?白玉堂这个混蛋究竟在干什么?”
面对李元昊的为什么,展昭只觉得他的胃绞着一样的疼着。
为什么?为什么?他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别问了,元昊,别问了!”
“别问?!每次都是这样!一碰到白玉堂的事情,就不能问!我记得当初我就提醒过你,白玉堂是个花花公子,他根本就是个混蛋。他根本就不值得你爱,那个烂人,他配不上你!昭,你知不知道,和他在一起,你只会受伤害,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成了什么样了!昭,你……”
“Shut up, Howard, shut up! please!”说完,展昭死死地抵住自己的胃,嘴唇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
在后视镜中发现了他的异状,李元昊大吃一惊,忙转过身,看到了在后座上痛的缩成了一团的身体。
“昭,你怎么了?昭,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那样说你的。昭,你别吓我!”
“去…公…公孙先生…那里!”
展昭断断续续的说着,一阵更猛烈的疼痛,“呃”,他低吟了一声,终于昏了过去。
白色,一片干净的白色,就像那个人喜欢的那样。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连照进来的阳光都是耀眼的白色。
展昭觉得被这刺眼的白色晃得有点儿头晕,他闭上眼睛,又再度睁开,转动头部,想去找寻梦里那个来道别的身影,他想留住他,他想跟他说自己需要他,不管他是总裁,还是□□老大,只要他是白玉堂就好。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干裂的嘴唇里居然连一个声音都吐不出来。
接着又是一阵无知无觉的昏睡。
傍晚,再次醒来的时候,展昭觉得自己彻底清醒了,耳边有个声音轻柔地问道,
“小昭,醒了?”一张儒雅亲和的脸,带着欣喜,带着些许的忧愁,眼睛周围有黑黑的暗影,一看就是休息的不够好。
“公孙先生,对不起,”展昭知道所有的这些憔悴都是因他而起,嗓子里干的难受,他还是继续地说,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公孙策手里捏着一根棉棒,轻轻地沾在他的嘴唇上,摇了摇头,说道,
“小昭,你身上有些外伤,而且你的胃粘膜有些受损,所以还不能大量进食进水。我知道你嗓子不舒服,先不要说话了。”
但是展昭心里很急,他心里有很多担心,他不能等。
公孙策了解地用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慈爱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是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的。”
一切都会过去?不知道那个人的生死,一切怎么过去?!还是,他真的出事儿了?
他焦急地看向公孙先生,眼里全是疑惑。公孙策知道他的倔强,
“冲霄花园的那套别墅完全烧毁了,警方赶过去的时候,在里面发现了一具烧焦了的尸体,我想应该是那个叫莲姨的保姆。”
这不是他想听到的,这不是他关心的,那些疑惑的眼光没有散去。
公孙策又温柔地笑了笑,
“你还和小时候一样倔,就是因为这样的倔强,却救了你自己一条命。”
什么?展昭更迷惑了,眉头皱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对这个评价不满,还是对这个答案不满。
“好吧,我知道你担心白玉堂,我现在告诉你,但是你要老实地躺着不许动,听到了吗?”
展昭马上乖乖地点头。
“警方到的时候,你和白玉堂都已经被送到医院了。但是白家好像不愿警方介入,白玉堂当时的情况非常危险,他失血过多,而且急救手术后出现了严重的血气胸,昨天他爸爸已经用私人飞机将他送到了瑞士的一家私人医院去了,抢救结果现在还不知道。小昭,你躺下!你刚才答应我什么来的?”
公孙策罕见的大声呵斥着展昭,但是心急如焚的展昭再也躺不住了,他猛地拔下插在手背上的吊针,立刻有血窜了出来,他顾不上这些,掀开被子就要下地。门被大力地推开了,是姑姑包欣和干妈两个人。见展昭挣扎着想起来,公孙策正在制止他,包欣也冲过来,压下展昭的肩膀,焦急地说道,
“小昭,你刚醒过来,这是要去哪儿啊?你先躺下,有话慢慢说!”
虚弱的展昭颓然倒回床上,有护士听见声音推门而入,替他从新扎好了点滴。包夫人替儿子盖好被子,却发现一直不吭声的展昭此刻泪流满面,枕头都被浸湿了一大片。她慌了神,
“小昭啊,怎么了这是,哪里疼啊,我去叫大夫来!”
包欣也不明所以,两人一齐看向公孙策,只见他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到窗户旁,看着寒风里摇晃的灯柱发呆。
“干妈,帮我订一张明天直飞洛桑的机票,可以吗?”展昭哽咽的声音响起,屋里的三人都吃了一惊。
“什么,小昭,你是糊涂了?”包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展昭不安的理由?“昭啊,就是要去,也得等过一段时间,你养好身子再去啊!什么重要的事儿这么急啊?!”
展昭躺着摇了摇头,闭上眼睛,泪水又流了下来,
“我怕他不等我了!”
“谁啊?”包夫人不知道是谁让儿子这么惦记着。
包欣突然坐到了病床边上,严肃的声音里不带一点儿温度,
“小昭,你干爹说你和白玉堂的关系不一般,你是要去看他吧?”
展昭睁开了眼睛,看着从小将他养大的姑姑,慢慢地坐了起来,点了点头,
“是的,我要去看他,因为他是我的……”
“你不要告诉我,他们告诉我的是真的!我一手养大的孩子,像儿子一样疼的孩子是个同性恋!展昭你给我说清楚,那个白玉堂到底是怎么回事?”包欣有些怒火中烧,更有些伤心欲绝,是一种被背叛的怒意和被欺骗的伤心。
包夫人不敢相信的张大了嘴,立刻用手捂住了,她看向公孙策,后者一脸哀伤的点了点头。
“姑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同性恋,因为我从来没想过我会爱一个男人,但是,我爱白玉堂,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我知道你们可能暂时接受不了,我……”
“哼,暂时接受不了?小昭,你记着我这句话,我们是永远都不可能接受的。白玉堂人呢?我没想到啊,长得挺体面的一个小伙子,居然做出这种事来。他怎么能……能……”她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你们居然还住在一起了?小昭,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怎么能被他……勾引呢?你太让我们失望伤心了。”包欣说着,凄苦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怎么也不能相信,那个让她那么骄傲的孩子,那个那么干净文雅的展昭会爱上一个男人。
展昭看着哭泣着的姑姑和干妈,看着一脸悲伤的公孙先生,他又将针头拔了下来,这回他成功地下了地,却没想到腿上一点儿劲儿都没有。他双手紧紧地抓着床沿,全身都在抖着。干妈过来要扶他,他却咬着牙拒绝了。
“嘭”的一声,他跪在了地上,眼泪还在脸上不停地淌着,
“姑姑,干妈,公孙先生,对不起。是我……我自己不好,不是玉堂的错。但是,我不能不爱他,我做不到。我知道我让你们失望了,但是我不能骗自己的心,不能!”他摇着头,
“玉堂现在不知道生死,我要去看看他。我知道我不孝,但是我……”
“展昭,你说什么?你还要去看他?他死了才好呢!”包欣听到展昭念着白玉堂的名字,突然有些歇斯底里的恨意,她痛恨死了这个毁了她儿子的混蛋。
“展昭,你死了这份心吧!你要想还认我这个姑姑,还认你干爹干妈,还要这个家,就彻底把那个混蛋给我忘了,他死了,也就算了,他要活着,我也得到他家好好问问他。干什么不好,干这种缺德事儿,简直是畜生!”
“姑姑!”向来听话懂事的展昭第一次有了这种愤怒的冲动,他不能让任何人误解白玉堂。他和白玉堂只是彼此相爱,怎么就是缺德事儿了呢?!白玉堂只是爱上了他展昭,怎么就该死了呢?!
包欣在包夫人的劝说下,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了,公孙先生看着展昭睡了,就开车送她们回去。他们刚刚离开,展昭就强撑着扶着墙,来到公共电话机旁,给四哥蒋平打了电话。很快,知道白氏私人医院的蒋平就拿着简单的行李,来医院接了展昭,回家取了护照,直奔了机场。飞机起飞前的几分钟,展昭给正在焦急地四处找他的公孙先生打了电话,他说了抱歉,但是态度坚定地表示他一定要亲自去看看白玉堂,否则他连呼吸的能力都快失去了。
十个小时后,飞机在瑞士洛桑机场着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