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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柳子是被狐之助领到本丸门口的。那时正好是深秋时节,一重重一簇簇的红枫就从院墙内探出来,在院墙外一片虚无的白的映衬下,那被季节染成的红叶颜色鲜艳到几乎妖冶。

      这里以后便是我的家了,柳子想道。
      她远远地注意到在门口、在墙头如盖如云的红枫下,站着一个包裹在黑色里的人。

      那个人一直朝向这边,笔挺到几乎静止地立在那里;枫树的枝叶在微风下缓慢翕动,有老去的叶子无力地顺风落下,明明是已经凋零的事物,却由于那鲜艳得像火一般的颜色显得依然具有生命。反而是那个人,他看起来才像是没有生命力的一方。像是没有感情的器具。

      柳子隐隐地害怕起那个人来,踩着木屐的脚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又意识到失态赶紧停住,在地面上擦出一声刺耳的尖鸣。

      “怎么了,审神者大人?时空转移让您感觉到不适了吗?”狐之助仰起头来担忧地询问看起来不太好的新任审神者。
      柳子赶紧露出一个微笑来安慰小动物:“不,没事,我很好。”

      狐之助仔细打量过她的神色,这才继续领着她往门口走,嘴上再次提起对新上任的审神者的叮嘱,以免这名柔弱的女性在今后的工作中行差踏错:

      “请容我再重复一次,审神者大人。这座本丸曾有过一任主人,但也请不要介意,本丸中的大部分刀剑男士很好相处;审神者大人只需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相信大家会喜欢你的。但是请注意,切忌与付丧神们关系过于亲近,也一定不要让自己的真名被知晓。”

      柳子不只一次听到这番话,但她依然用心听了,认真地在脑海里再加强了一次记忆。

      很快,狐之助领着她站到了那个人面前。
      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笔挺地站在门口,右眼被一只眼罩遮住;他的左眼是璀璨的金色,夺目到让柳子对上他的眼神的一瞬间就被吸引进去;即使里面的光芒是无机质般的冰凉,像是一件缩在玻璃橱柜里的工艺品,柳子也无法移开目光。

      他没有笑意,柳子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做下仆时服侍的那户人家的老爷。那位也是像这样,永远没有笑容,从来都吝于给哪怕一个眼神给他们这些卑贱的下人。

      但是他又是不一样的,他看起来更……没有感情。他面无表情地和柳子对视时,柳子能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从她的发尖移到脚趾,像是神明在打量跪伏在自己脚边的信徒。柳子从脊背感到一阵刺骨的麻意。

      在狐之助介绍过柳子后,他突然扬起嘴角露出笑容来,将右手搭上胸口朝她低下了头,磁性的声音响起:“欢迎您,审神者大人,在下是烛台切光忠。”

      柳子受宠若惊地向他鞠躬:“不、不必这样,我是——”,自我介绍时名字都到了嘴边,她突然想起狐之助的教导,赶紧咽了下去,只小声接了一句“请多指教。”

      狐之助突兀地干咳了几声,朝她投去一个眼神;柳子又想起狐之助曾说过“审神者是主人,付丧神是下属,主人要有主人的端庄”,僵硬地直起俯下角度过大的腰。

      名为烛台切光忠的男人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容看着她,柳子依然觉得他微笑的皮相下还是工艺品一般的冰凉,慌张地移开了视线。

      狐之助告辞过就要离开,甚至没有进门。柳子觉得无措,再加之还是害怕高大的黑衣男人,小声地挽留它:“你这就要走了吗?”狐之助安慰她:“有事的话我还会来的,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记住我的话,你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柳子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一个下层的低贱女孩,被父母作为奴役卖掉的佣人,即使在同样的下等人里也被欺负,这样的她突然被告知自身有被称为“灵力”的特殊力量,被告知能在一座与世隔绝的庭院里、被一群付丧神服侍着直到老死;虽然柳子并不奢求被人服侍,但即使是衣食无忧都有些遥不可及,这样的幸福是她能拥有的吗?

      柳子注视着狐之助的小小身影消失在一片白芒中,直到眼前彻底又是虚无空白后,烛台切光忠推开了木质的大门,用一声沉重的“吱呀”声唤回了柳子的注意力。待柳子回过身,他一手推着门一手做出邀请的姿势:“请让我为您带路。”

      柳子跟着他踏进门内,顺着红枫林间的石板路往前走。这座本丸里到处是艳丽似火的枫树,一片又一片蜿蜒连绵,像是鲜血染红的云彩,把这里构造出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和恐怖,压得柳子有点喘不过气。前面领路的黑衣男人除了踩在路面红叶上发出的轻微窸窣声外没有半点气息,让柳子联想到装饰在从前服侍的小姐房间里的那对陶瓷人俑,冰冷的外壳里什么都没有,敲一下会有空洞的回音。

      柳子为了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面前这个人是有灵魂的,开口跟他搭话:“那个,烛台切先生,这里的枫树真的很多呢。”
      前面的人突兀地停下脚步,转身问:“审神者大人不喜欢这些树吗?”他的眼睛里还是璀璨的光,嘴角还是挂着薄薄的笑。

      柳子本来下意识地要否认,又觉得自己的掩藏在这个人的眼神下无所遁形,反而显得可笑,于是便拘谨地点头回应:“嗯,稍微有点……有点压抑。”
      烛台切的嘴角压了下来,他转身继续带路;柳子感觉到自己不知为何惹怒了他,赶紧跟上,没想却听到对方冷淡的声音传来:“既然审神者大人不喜欢,那另择一日将它们全数砍掉即可。”

      柳子吓了一跳,摆着手劝说:“不、不必了,不必做到这种程度。我不看就是了,砍掉也很可惜……它们,树也是有生命的吧。”
      烛台切半晌回应了一句“如您所愿”,柳子不再搭话,缄默地跟着他往前走。她在如林的枫树上能感受到把一切燃烧殆尽的生命,在面前这具躯体上却感觉不到。

      林子里突然传来窃窃私语,柳子侧头去寻找,看到在树间若隐若现的两个小小身影。他们隔得远远的,但无疑正看着这边,柳子的目光刚要好奇地去探查,风就把两个孩子的交谈带到了她的耳边。
      “是新来的审神者……”“……普通,好普通……”“别这样,听到了会伤心的……”“我说的是实话……你感觉到了吗…….她的灵力稀薄……”“嗯……”“……朱音大人比较好……”

      朱音大人?谁?前任审神者吗?

      柳子还没来得及思考,烛台切已经把她带到了本丸的主体建筑前。走廊下的台阶一侧摆放着一排鞋子,从木屐到运动鞋,从成年男人的尺寸到小巧的童鞋,各式各样,终于给这座在柳子眼中威严又沉重的建筑染上一丝生活气息。

      柳子刚跟着烛台切脱掉鞋踏上走廊,纸门就被从内突兀地拉开,穿着紫白运动服的男人出现在门内。和烛台切看起来不一样,他显得有人味儿多了;他皱着眉看着烛台切的样子在柳子心中竟不如微笑着的烛台切可怕。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新任审神者由我去迎接吧?”煤灰发色的男人皱眉质问烛台切。烛台切微笑着回答:“抱歉,长谷部殿下,不过目前这座本丸的近侍仍是我,我认为这是我的职责。”
      被称为长谷部的男人还想反驳什么,瞥到略低着头抬眼注视他俩的柳子,转而对她放软语气:“抱歉,您就是新来的审神者大人吧?在下名为压切长谷部。”他和柳子说话的样子称得上温和,让柳子的心情稍微明亮了一些,便朝他微微俯身点头。

      “那么,接下来由我带领审神者大人前往寝室。”长谷部以不容辩驳的神色对他们两人说道,烛台切伸手做出“轻便”的姿势,并无反对。一路上压在柳子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

      她跟着长谷部踩着回廊往前走,路上看见庭院里正在玩耍的几个孩童模样的付丧神,他们在看见她的瞬间就停止了嬉戏,聚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孩子们看着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柳子冲着他们和善地微笑,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来和她打招呼。

      “那边的几个是粟田口家的短刀,太刀一期一振的弟弟。”长谷部注意到短刀们的窃窃私语,略回过头向柳子介绍,“以后慢慢地会认识所有人的。”
      柳子感激他的体贴,忙轻声道谢。

      她的东西在早些时候已经送过来了,长谷部向她解释因为不敢擅自动她的私人物品,因此行李还保持着原样放在天守阁。

      天守阁是传统和式房屋的模样,外间是办公的场所,內间是用以休息的寝室,以一扇纸门隔开;柳子为数不多的行李就打包放在外间的地板上。
      虽然是没有人居住的模样,但柳子仍然能从房间的模样辨别出曾经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她来自日本新旧交替的大正时代,曾经服侍的人家虽然还保持着老派的作风,但仍然有一些西方的新鲜玩意儿;再加之审神者培训的期间她被灌输了大量知识,增长了不少见识,因此对于房间里的事物也都知晓了。

      她看到日式传统的办公矮桌被更换成了长坐起来更为轻松的高桌子,桌面上放着一盏外形简洁的台灯和一台电脑;办公桌正对着的墙面上挂着一幅油画,上面绘着穿着黑色丧裙戴着黑色纱帽的女人,她只有一个背影,打着阳伞漫步在红叶林环绕的湖畔;油画边还贴着一张纸,上面画着什么,柳子想走过去细看,又顾虑着长谷部还在身侧。

      柳子表示自己一个人收拾东西也可以;长谷部问过她午餐是否要在房间里用,之后便离开了天守阁。

      柳子拉开隔间的纸门往寝室里探头,看见纱幔环绕的洋床和西式的家具。她能从这些精致的用品和房间的布局中看出前任主人的品味和生活方式,就像她以前打扫小姐的房间时感受到上层人和她们这些下人的巨大区别。

      柳子没睡过洋床,她走过去坐在床侧感受了一下,觉得自己像坐在了云层上,软乎乎的让人很安心;她仰头隔着梦幻的纱幔看见了枫叶装饰的吊灯。她突然想起枫林间孩童的窃窃私语,料定“朱音大人”便是这里曾经的主人。

      她离开卧室,回到外间。走近了去打量油画旁的那张纸,上面是由孩童笔触画的一幅夸张的肖像,画面中间是一个女人,她有一头黑色的卷卷长发,一双碧绿的眼睛,在稚嫩的笔触描绘下她笑得很温柔;在她周围围绕着一群画风各异的孩子,能看出是由不同的孩子执笔画下。画的最下方用圆圆的平假名写着一排字:最喜欢的主人生日快乐。

      柳子想,那位“朱音大人”一定在这里很有声望,短刀们才能都这么爱她;又想到自己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子,没有见识也没有学问,初来乍到,难免会引起一些人的对比和排斥;心里便对今天烛台切的举措和那些孩子们的话语有所理解,只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难受。

      她又宽慰了自己一番,便起身去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她带来的不过几套换洗衣物和其他一些琐碎物件,最贵重的是一件首饰。她照着以前的习惯,搬了梳妆台前的凳子,把自己最贵重的这件首饰放到衣柜顶上,却无意触碰到了放在那儿的一个匣子。

      她把自己的东西放好,捧着落了灰的匣子从凳子上下来,坐到床边。匣子是个普通的匣子,连锁也没上。柳子犹豫再三,终于打开了它。里面躺着一个U盘,柳子也是之前审神者培训的时候才认识这一类东西。

      她思来想去,还是把匣子放回了原处,并决定不和其他人说起这件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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