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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北马名霜 ...

  •   章耀昏睡了整整一天,醒来已是翌日黄昏。

      “先生!先生醒啦!程将军!”他听见沈华兴奋的声音,心中稍定;奋力睁开眼看时,发觉自己已睡在榻上,旁边围着一群人,个个面带激动之色。

      “督公受苦了!”程武抢着上前一抱拳,虎目含泪,对他的态度和从前简直是天壤之别:“若是督公有个三长两短,末将等真是万死难赎其罪!”

      章耀自觉身上已没有昨夜那般难过,欲坐起身来,奈何牵动伤口痛得一皱眉;沈华连忙扶住他:“先生!你才刚好一点!”

      “程将军,战况如何?”章耀急切问道,嗓子却还是哑的。

      “督公放心!”程武一说到这个,立刻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幸赖督公不避艰险拖了羌军三四个时辰,待到昨夜,他们再无半点疑虑,尽数破城而入,一门心思劫掠财物。我们飞鸢军遵督公之命,抓住良机围城剿杀,激战一夜,歼敌三万,夺得马匹万余!努羌军此番的主帅索卢壮也死于乱军,只有约莫千百残军让他们逃走了。”

      说罢,程武转身出了房门,不一会儿拎进来一个血淋淋的包袱献于榻下:“督公,这便是索卢壮的首级!”

      章耀微微颔首,问道:“我军死伤如何?”

      程武越发敬服:“算上随督公守城的地方兄弟,阵亡三千,伤者四五千。”

      “百姓如何?可有重新安顿?吴太守。”

      吴荣急蹿上前,满脸带笑,欠身答道:“回督公,下官一直紧随百姓风餐露宿,一听得前方大胜,下官当即便引导百姓们回城安置。除却少数本就重病将死之人,余者皆平安无恙。现下煌城署正在一一登记百姓们所失财物,届时将逐一贴补奉还。”

      章耀目光在他脸上停驻半晌,看得吴荣一阵忐忑,这才轻轻“嗯”了一声,转而叹道:“此计终究太过狠毒,非但杀敌,亦苦了我国军民,此皆章某之罪也。”

      “督公虽是慈悲爱民之心,但也不可太过苛责求全。”程武是个直爽人,一旦服了章耀,便是一片赤诚:“打仗岂有毫发无伤的道理?努羌人马快,总是一击即散,待到来年又如野草复生,没完没了叫人头疼……督公这一仗重创了羌兵精锐,足可保北府数年安稳呐!”

      章耀摆了摆手,示意沈华扶他下床,一时间好几人涌上来欲献殷勤,却都被沈华挡了,偏要自己搂肩抱臂地搀住。“先生,您又要去哪儿?大夫说了这伤需静养,您不知道昨晚多吓人……”

      章耀侧过脸来看着沈华,目光不知不觉就柔和了,用与方才谈公事时全然不同的语气笑道:“怕什么?昨晚我既不死,往后就更死不了了。我是杂草一样的命,没事。”

      沈华心里又是一绞。他知道章耀说的“草命”是什么意思——章耀出身卑贱,即使已经贵为重臣,也时常被人指戳脊梁骨骂句“贱种”。之前听于航那样辱骂时还没这么强烈的感觉,可如今同章耀共经一番生死,沈华便再也听不得这样的话了。

      “我不许先生这么说!明明您是贵命,贵不可言!”

      章耀看着沈华这气鼓鼓的小模样,实在好笑,“哦?你何时又学了相面?”

      “我就是知道!”沈华顺口而出:“俗话说风从虎,云从龙。先生遭际不凡,正说明命格贵重,非凡夫俗子可当!”

      章耀豁然变色,立刻喝止:“放肆!小孩儿家胡说八道!不看你年幼无知,断不轻饶!”

      程武知道这小童是章耀的身边最得宠的人,此刻见他委屈难堪,忙笑着上前解劝道:“督公何必太较真呢?以督公大才,将来登台列阁、封侯拜相都是迟早的事儿,哪里就当不起一个‘贵’字?”

      他这台阶递的顺畅自然,章耀微微舒了口气,叹道:“程将军,你随我去看看将士们,我还有话同你说。哦,吴太守连日辛苦,不必圈在我这里,同诸位都回去吧。”

      章耀有意无意脱开沈华的手,和程武走在了前面。沈华咬咬嘴唇,仍是跟上去,不想一直在边上冷眼旁观的奚兰生却忽然拍拍他的肩,一脸的幸灾乐祸:“怎么,马屁拍马蹄子上了吧?”

      沈华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关你啥事!”

      “嘿你个小兔崽子,这般没大没小,好歹叫我声师父呢?”奚兰生拧了一把他的耳朵,气道:“过了河就拆桥啊?昨晚上是谁使出轻功来回奔了几十里路给你弄的大夫?”

      沈华立刻软了,又感激又愧疚,忙抱住他胳膊道:“师父,是我不好,多谢你。待会我就跟先生说,也要他亲自谢你,你又救了他一次。”

      “打住!不用!”奚兰生盯着他的眼睛:“这人情可是你欠我,不是他。你明白吗?”

      “是是是,我欠您!”沈华满脸陪笑:“等我以后发达了,一定好好报答您!”

      他们说着话,谁想刚出府衙,就见成千上万的百姓围满了街头,一看到章耀便倒身下拜,叩头哭喊道:“谢督公活命之恩!谢督公活命之恩!”

      章耀有些怔忡,皱了眉扭头想责问吴荣,吴荣慌的连连摆手道:“督公,这真不是下官安排的!”

      为首的中年人听到他们对话,立刻高举起手里的万民伞膝行向前,眼含热泪道:“章大人,没有哪位大人安排,是我等草民真真切切感激大人恩德啊!听闻努羌人被杀光了,我等今后终于可以安安心心过活了,大人对我等实如再生父母!况且昨夜是大人拼死拖住敌军,我等妻儿老小才得以全身而退,听闻大人还为此受伤,险些不测……此等大仁大义,就是古之圣贤也比不上啊!”

      章耀满头是汗,急忙上前搀扶,命百姓们起来,却不肯接那万民伞。“章某奉朝廷之命镇守北府,保境安民是分内事,也不曾杀过一敌斩过一将,岂敢贪天之功?乡亲们万万不要如此,要谢便谢天子朝廷,谢浴血奋战的将士。天晚了,快快回家安顿去吧!”

      那人也有眼色,看出章耀面无血色确是虚弱之相,也不同他来回推搡,将手里的万民伞一把塞进旁边程武怀里,又领着大伙儿磕了个头便散去了。

      程武抱着那万民伞,笑眯眯地看着满脸窘迫的章耀:“督公,自来就有百姓送万民伞以挽留好官的风俗,以您此番功德,就连受民间生祠供奉都不为过,区区一伞,又何必不安?”

      章耀长长一叹,苦笑摇头:“不当人子。这样的话将军再不可提。走吧。”

      他身上有伤,骑不得马,沈华便理所当然陪他乘车。车里没了旁人,沈华这才赶忙坐到章耀身边,急问道:“先生,伤处可有不妥?万一挣裂了,后患无穷啊。”

      章耀摇摇头,瞥他一眼:“以后说话,过过脑子。”

      沈华撅起嘴道,“知道了知道了。忌讳真多!程将军、老百姓们还把你当菩萨供着呢,你咋不发威了?你就光会凶我,窝里横,哼!”

      章耀一下子拉了脸:“你是欺我如今有伤,教训不得你?”

      沈华嬉皮笑脸道:“我说句实话,先生,您就是全尾全须的时候,其实也早就打不过我了,嘿嘿。”

      章耀气为之结,怒向车外喝道:“兰生!”

      奚兰生忙勒马缓行,在车窗外欠身问道:“章督有事吩咐?”

      “你上来!把这小子按住,给我重打!”

      沈华赶忙扶住车窗向奚兰生使了个眼色。奚兰生知道并无大事,也不理会章耀,笑着一甩缰绳跑了。沈华见章耀气得要死,立刻一把箍住他的腰伏在他腿上蹭蹭拱拱,软言软语地撒娇:“先生别气,多伤身呐!等你养好了伤,我保证乖乖让你打,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别气别气噢!”

      这小东西气起人来要命,卖起乖来又窝心!章耀让他弄得没了脾气,只得任他八爪鱼似的缠在身上。平静下来,自己也觉得好笑,仿佛这一病竟病出了孩子气,怎会如此轻易跟着这混小子的节奏乍嗔乍喜?

      车驾晃晃悠悠到了军营,老远便听到马嘶声,章耀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程武看见他神情,也十分得意,领着他们一排排观赏那些马匹,又命一军士牵出一匹通身雪白的神骏:“督公,努羌人的马确乎是好。您瞧瞧这一匹,是索卢壮的坐骑,绝对称得上是普天难寻的千里驹啊。不知督公是否看得上?”

      这马一出来,就连奚兰生的眼睛都亮了,忍不住赞不绝口道:“神驹!从未见过这样的神驹!”

      章耀想伸手去抚摸那马的脑袋,谁想马儿性烈,立刻摇头晃脑甩开他,发出不满地响鼻。章耀笑着回头看看沈华和奚兰生:“你俩谁敢去试骑此马?若降得住,我便向程将军讨来相赠。”

      “瞧督公这话!连人从此都是督公的,何况一马?”程武见无外人,遂颇有些露骨地再度示意,欲把飞鸢军的将来就此定下。章耀只作未闻。

      沈华终究是少年心性,急切就要争先。奚兰生见他如此渴求,遂笑着站定不动,任他去骑。

      沈华扭住马辔,干净利落翻身上马,也不加鞭,只伏低身子贴在马背上,双腿夹紧马肚,任由马儿扭身横跳尥蹶子。几个来回后马儿挣不动了,沈华一纵缰绳,白马撒蹄飞奔,要走便走要停便停,显是认了主,再不耍脾气了。

      他喜滋滋骑着白马兜了一圈回来,跳下马走到章耀面前,两眼亮晶晶的,尽管脸上还带着假面易容的妆,却难掩英气。章耀柔和地看着他笑道:“唐成公有马名骕骦,色如霜纨。我观此马有上古之风,正配少年英雄,便赠你罢。”

      沈华高兴地道了谢,想了想道:“既然这马是北方所得,我给它取名——就叫北霜!先生,可好么?”

      章耀颔首浅笑:“你已经是他的主了,自然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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