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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躑躅 ...

  •   *

      那天回家后我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呆了很久很久,我看着天花板把大脑放空,过了一会儿又不自觉地站起来在房间里东翻西找,然后我在衣柜的最底层把那幅画掏了出来。
      由于年代久远画纸有些微泛黄,但纸上的人依旧轮廓清晰。我坐在地上抱着那幅画看了两个钟,吸气又吐气,然后把它扔到一边,把自己卷进被子里默默地留了一阵眼泪。

      佑树要是看见我现在的状态肯定会冲过来检查我的脑子有没有进水,但他不知道他把我一个人扔在神奈川的那段日子我真的有这么多愁善感,就是在那种状态下我遇见了幸村,然后他就变成了一个开关一样,只要事情跟幸村精市有关,我就矫情得让我想一把拍死自己。
      我现在的确想一把拍死自己,因为我很危险地察觉到我脑袋里不理智的那部分想法正在飞速膨胀,将我引向一个不知是福是祸的未来。

      在我自闭到休息日最后一天晚上的时候,妈妈费了半天劲把我从被子枕头的小山里挖出来,那个时候我已经快把自己的手指甲啃秃了。
      她轻声细语地问我怎么了。我低头看着床单憋了足足五分钟,然后在对上她眼睛的一瞬间立马丢盔弃甲,我把下嘴唇咬得死紧,一边挤出比蚊子还小的声音。

      我说:「我想回神奈川。」

      一阵意料之中的沉默后,令我震惊的是她居然点了点头,然后摸摸我的脸说,那就回神奈川。
      那一刻我被突如其来的悔意冲击得鼻子一酸,老实讲这本就是个任性到连我都不觉得应该被准许的要求,但我又仗着这份被纵容的任性放任自流地去碰所谓的运气,就算我对结果心知肚明。
      就是因为我拥有着在他们看来并不完整的人生,满足我的要求就是他们补偿我的唯一方式,即使根本上来讲在这件事上他们其实一点错都没有。

      然后第二天晚上我正坐在地上擦我湿哒哒的头发的时候,佑树门都没敲一下就直接闯了进来。
      我也没有看他一眼,继续用力擦我的头发,直到他抓住我的胳膊迫使我停下动作。

      「为什么要回去?」
      他整个人的表情都诠释着心烦意乱,然而这也是我猜到的反应,或者说从昨天起我一直在等他来找我生气也说不定。
      我把表情藏在头发的阴影里,然后佑树松开了手,蹲在我面前叹了口气,我八百年没听过他用这种分贝的气音跟我说话。
      他说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我还是沉默,他拿起毛巾扔到我头上,然后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
      「你哭什么?」

      他总不会以为我想在他面前哭,没有什么比这更丢人的事了,我宁愿我在妈妈面前大哭一场也不愿在这家伙面前掉一滴眼泪,可我的泪腺偏偏就不愿意顺我心意。我努力在不断涌出的酸楚中冲他翻白眼,很显然无济于事,他被我这要哭晕过去的阵势吓呆在那里,然后手足无措地用毛巾给我擦眼泪。
      我更想哭了,他还不如继续骂我,你哭什么?你凭什么哭,有什么资格哭?任性的明明是你这家伙还在这里装什么可怜?

      他的确有把我大骂一顿的资格,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不会离开冰帝陪我去立海大念书,但爸爸妈妈不可能放心我一个人回神奈川上学,结果就是他永远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六年前我一度以为是他放弃了我,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随着年纪增长我越来越明白这一点,但我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不管六年前还是六年后,自私的一直都是我。

      佑树还在给我擦眼泪,下手又重又凌乱,眼看着我的眼泪决堤似的疯淌,最终他又叹了口气,用力把我的脑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不会陪你回去的。」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背:「你可不要后悔啊,爱哭鬼。」

      那天的结局是直到眼泪流干我也没憋出半个字来,佑树怕我感冒还伺候着眼睛肿成核桃的我吹干了头发,然后带着一身我蹭上的眼泪鼻涕抓着头发离开了我的房间。
      哈,总之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糟糕透了。

      *

      之后的时间流动在我的世界里变得缓慢起来,我被颁发了小学校的毕业证书,跟有纪混在一起度过了大半个春假,然后等到回神奈川的准备万全,我又站在了即将启动载我去向远方的车子前。

      这天飘起了细碎的雨丝,有纪和日吉都来给我送行,令我受宠若惊的是凤居然也来了,佑树站的离我远远的,两手插兜一言不发。日吉难得话多了一些,让我注意身体,有空来东京找他玩。
      有纪抱了抱我,我觉得她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悲伤,但里面除了临别的不舍还存在着其他东西。她说:「真央,回去了那边要开心啊。」

      我用力地回抱她,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看向佑树,他啧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走过来,抬起手好像要揉乱我的头发,但最终又放下了。我低头撑开一把伞,用力塞进他手里。

      然后我拉开车门坐进去,隔着沾满水汽的车窗跟有纪他们挥了挥手,爸爸在我眼眶变得酸痛之前启动了车。

      于是我又回到了充满我幼时记忆的神奈川,老房子的布局还是那样熟悉,我摸了摸院子里的那棵树,上面还有我和佑树量身高时刻下的痕迹,但我现在已经远远高出那道刻痕了。

      我搬回了那个有着临街窗户的房间,我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任由旧时光的气息将自己包围。被妈妈熨烫平整的崭新的立海大制服就挂在我面前的墙上,预示着再过不了几天,我就将成为一名中学生,踏入这所历史悠久校风严谨的学校的校门。

      我打开手机,给一个名为『登顶之路不会迷路的AKA』的地址发了一封邮件。
      『肉山大MAO:我回神奈川了。』

      过了几分钟便有了回复。
      『登顶之路不会迷路的AKA:哇哇哇真的难以置信!你竟然要跟我上同一所中学了!那我们不是可以在学校里面基了?说不定还能被分到一个班呢!』
      『肉山大MAO:但愿吧,哈哈。』

      提示邮件发送成功后我便把手机扔到一边。AKA是我在游戏里认识的网友,大概也算是我抱到的大腿,因为我玩游戏的水准最初完全烂到令人发指,而佑树那家伙又没什么耐心,见识了几回我一己之力拖死全队的死亡技术后就不乐意带我在他的战绩上抹黑了。
      于是我凭借我顽强的心态不屈不挠地接着打团战,直到有一次碰到了AKA,他不仅把我从残血的死亡边界捞了回来,还头一次使得有我存在的队伍大败敌方。我惊觉自己遇到了一个带的动我这种菜鸡的大神,抓紧死皮赖脸地凑上去拜师学艺,于是我们就这么成了所谓的师徒关系。
      AKA其实也是比较容易暴躁的那种人,我因为抓瞎的操作不知道被他骂过多少回,但对我来说这总好过被佑树嘲讽,坚持跟他混了一段时间后游戏水平居然有了质的上升。我万分感动,那家伙也觉得能教会我这种榆木脑袋他简直就是鬼谷子在世,认定了我亲传弟子的地位,再加上后来我了解到他和我是同龄人,偶尔也会聊聊游戏以外的事,就这样成为还算亲近的朋友了。

      他还吐槽过我游戏打的这么菜居然还叫什么肉山大魔王,我毫不示弱地回击他说你起这种欲盖弥彰的ID只能说明你其实是个路痴,然后那边就没了动静,我心说不会真被我猜中了吧,那家伙才慢腾腾地发过来一句:『...真的有这么明显吗?』
      随后我才意识到这是个多么单纯的家伙,抛开游戏,关于怎么糊弄人这方面我一定能当他师傅,说不定还能帮助他少吃点亏。

      当然由于我在东京他在神奈川,我和AKA自然是没有见过面。谁知道缘分这么奇妙,我们居然要在开学第一天同时进行意义重大的首次面基了。
      我抽抽嘴角,哦吼,真刺激。

      *

      开学前一天我在家里憋得心慌,但过了门禁时间妈妈不可能放我出去,于是我只能使出惯用的伎俩翻下了窗,还差点因为体重增加把小仓库的铁皮顶踩塌。总之最后还是有惊无险,我在月色掩护下悠然自得地溜达到了小时候常来的小公园附近。

      我从以前开始就很喜欢一个人享受这种静谧的气氛,站在暖黄的路灯下,隐约可以听到行人的嬉笑声。
      我插着兜走到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一罐果汁,拉开拉环的一瞬间我感受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击力,然后是重物击中罐子的脆响,那罐果汁就这么从我手中飞了出去,可怜巴巴地在地上滚了两圈,深色的液体淌了一地。

      一个网球掉落在我脚边。

      我为那罐果汁哀悼了两秒,弯下身子把那颗罪魁祸首捡起来,接着就听到后面有人叫住我:「对不起。」

      我回过头,接着大脑便陷入一片空白。

      蓝紫色头发的少年微微喘着气,带着歉意看向我。这次他没有戴那个绿色的吸汗带,也没有穿队服,与我记忆中的样子更为相近。他拿着网球拍,这时我才想起这附近还有一个公用网球场,那他是在练习吗?可是已经这么晚了。
      我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倒了霉还是过于幸运,但这次我比在赛场上看见他时思绪更加混乱,那一瞬间我甚至觉得我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湿润了。

      幸村看着我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我才发现自己看着他愣了很久,网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我的指尖滑落掉在了地上。我连忙蹲下身子去捡,顺带抽抽鼻子压下那份莫名其妙的感伤。都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不要被他当成什么有问题的人才好。
      「这个给你。」
      我把球递给他,但眼神还是闪闪烁烁。

      「谢谢。」他接过去,然后走到自动贩卖机前摁了两下电钮,拿出一罐饮料递给我。
      我有点莫名的瑟缩。幸村歪着脑袋冲我笑笑。
      「喏,作为赔礼,这是请你的。」

      幸村递来的饮料温暖了我冰凉的指尖,我低头去看,是巧克力奶茶。
      「喝点热东西吧。」他说。然后我们两个并排坐在了长椅上,幸村似乎也没有立刻回去练习的意思,我觉得我刚刚的异常反应必然被他察觉了,如果是一个看他一眼居然马上要哭出来的家伙,幸村应该不会放任不管,或者说被当成了什么未成年失足少女也说不定。

      「小学生?」
      幸村的下一句话简直是印证了我的猜想。虽然周围的人不止一次说过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显小,但对方是幸村的话我还是觉得有些丢脸。

      「...开学就上初中了。」
      「嗯——」幸村点点下巴,问我:「或许你能告诉我是哪个学校吗?」
      他笑笑:「说不定我们会是校友呢。」

      ——「真遗憾,我本来以为我们会成为校友的。」

      这样笑着的幸村和回忆里的场景微妙的重叠,我察觉自己又冒出想要流泪的冲动,连忙把头低下,闷闷地回答说是立海大。

      「欸,那我是你的学长哦。」幸村扭头看向我。
      「以后说不定在学校里也会见到的。」他冲我伸出手:「幸村精市,请多指教。」

      这是他第二次对着我做自我介绍。

      我微微颤抖着握了一下那只温暖的手,沉默了两秒才说:「菅原真央。」

      我发现身旁的人没了动静,抬起头看见他正凝视着路灯周围盘旋的飞蛾,然后站起身来扔掉了喝空的饮料瓶。
      我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你在期待什么呢?那可是六年以前的事情。

      佑树说的没错,我的的确确是个胆小鬼,所以直到现在还跟从六年前挂念至今的人仅仅停留在一面之缘。我甚至拿不出勇气来问他一句我是为了你回到神奈川的呀,你还记得我吗?

      我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抱着那罐已经凉掉的奶茶,看着幸村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

      反正还会再见的不是吗?

      我悲哀地发觉,就算当一辈子缩头乌龟,只要幸村精市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我就会控制不住让那份小小的欣喜破土而出,颤巍巍地开出花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嗯...相信大家都猜到『登顶之路不会迷路的AKA』是哪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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