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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勿忘草 ...

  •   *

      幸村出院后的第五天,我接到了主治医师的正式通知。

      我独自一人坐在桌子另一侧,他皱着眉翻看了一下手边的资料,交叉双手郑重地看向我:「菅原小姐,我想关于手术的事情,你应该有所耳闻了。」
      「你的监护人已经签署了同意书,但作为你的担当医生,我现在想征求一下你本人的意见。」他推了推眼镜:「你是否同意接受手术呢?」

      我抿了抿唇,抱着茶杯犹豫了许久。
      医师很有耐心地等待着,直到我缓缓抬起头:「这件事...我可以再考虑一下吗?」

      「当然可以。」他说:「但顾及到病情的发展,我最多只能再给你三天时间。」
      他起身握住我轮椅的把手:「菅原小姐,你才十三岁。在我看来,接受手术对你来说是更明智的选择。」

      「谢谢您的建议。」我轻声回答:「我会在限定时间内给出答复的。」

      从谈话室回到病房,一抹明快的水蓝色在视野中闪过,双眼随即被温热的手掌遮盖住,耳边响起故作深沉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我几乎立刻笑出声来:「你来啦?」

      眼前终于恢复光明,有纪气呼呼地斜眼看我:「真央,你就不能配合我一下嘛!」
      「抱歉啊。」我眯起眼睛:「因为你真的太好懂了啦。」

      有纪做出一个「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把我扶到沙发上坐下后亲亲热热地蹭到我旁边:「怎么样,我来的是不是很及时?」
      「啊?」我一时摸不着头脑。
      「幸村精市不是刚刚出院吗?」她坏笑着凑到我耳边:「是不是很寂寞呀?」

      「喂!」我脸一下子就红了:「才没有呢...」
      「你就不要害羞啦,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跟自己的男朋友朝夕相处呢?」
      我无奈地看看她:「说着这样的话...过去这么久,你跟喜欢的人又到底进展如何啦?」

      「这个啊。」她坐直身子,一脸正经地面向我:「我觉得我果然还是不适合恋爱这种事情呢。」
      「哈?」我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额头:「你没发烧吧?」
      「没有啦。」她皱着脸将我的手臂一把抱紧:「真央,现在我的世界里可只有你了呀!嘤嘤嘤...」

      我费劲地把挤在我肩侧的脑袋推开:「不恋爱就不恋爱,你就别恶心我了。」
      「话又说回来,今天那个人型自走聚光灯倒是没有跟你一起诶。」
      有纪愣了两秒,扑哧一声大笑起来。
      「人型自走聚光灯...真央,你也太有才了吧!」她揉了揉眼睛:「真想知道迹部听见会是什么反应啊...」

      「开个玩笑而已,你千万不要跟他说呀!」我连忙摆手:「他帮我这么大忙,我可不想惹他生气。」
      「他倒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不过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出卖你的。」有纪说。

      「前几次是因为迹部说他要顺便看望一下立海大的部长,现在幸村出院了,他自然就不来了吧。」她看着我摊了摊手。
      「这样啊。」

      我倒是每次都看见他在病房外面等你结束呢。
      我在心里默默嘀咕了一下,有纪接着又把话题转移到我的身上:「真央,你的病跟之前比起来怎么样了?医生有说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吗?」

      「...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呢。」我顿了顿,沉默片刻后望着有纪的眼睛说道:「话说,我最近读到一本书。关于里面的一个问题...我可以听听你的答案吗?」

      「当然可以啊。」

      「如果人的一生注定要在迎来最美好的瞬间时走向消亡,你会愿意放弃迄今为止获得的一切东西,去换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吗?」

      「这有什么可纠结的,当然愿意啦。」有纪有些困惑似的:「这不就跟游戏里读档重来是一个道理吗,多一次挑战的机会又有什么不好的?」

      但我重新面对的不是冰冷的NPC,而是一个个在我生命中留下重要痕迹的有血有肉的人啊。
      我装作思考的样子将深沉的眼神投向远方:「但是啊,如果像烟花和流星一样,在最最灿烂盛大的时刻选择结束,成为人们心中的美好记忆,不也是一种永恒而极致的美吗?」

      「...什么啊,真央。你到底看了什么书嘛,突然变得这么哲学。」有纪撇撇嘴。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在我看来美好这种东西永远也不可能一成不变的哦。」有纪看着我说:「美之所以能够永恒存在,是因为我们不断地在创造它。」
      「就算是烟花和流星,也没有完全一样的两个瞬间不是吗?但不管是今天的烟花还是明天的流星,在人们心中都一样灿烂美丽。」她说:「所以,只要还有点燃烟花,等待流星的机会,我们就能拥有永不消逝的美好。」

      我怔了怔,然后笑着捏了下有纪的脸:「哇,看不出你对这方面看的还挺透彻嘛。」
      「我又不画画,不懂你们这些艺术家为什么这么悲秋伤春...反正如果是我,绝对不会对任何可能性弃之不顾的。」有纪无奈地瞪了我一眼。

      「总之,谢谢你这么认真地回答我。」我露出一个笑容:「如果没有有纪你在的话,我一定不可能坚持走到今天的。」

      「说什么呢...」
      有纪水蓝色的眼睛就像清晨的海面一样泛起点点水光。
      她低下头,凑过来抱了我一下:「就算是为了我...要加油呀,真央。」

      *

      距离给出答复的截止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天了。

      这天晚上我又有些失眠,幸村照常打了电话过来。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电话那一端似乎是察觉出什么不对,幸村顿了顿:
      「真央,你有心事?」

      「...我只是在想,在夏天盛开的花都有哪些呢。」
      「这个呀。」幸村慢慢地说着植物的名字:「栀子、月季、茉莉...还有三色堇,都是夏天开花的哦。」

      我静静地吐气:「听说喜欢夏天开的花,就会死在夏天,这是真的吗?」

      那边沉默了很久:「...真央,你又在跟我玩文字游戏了。」
      「我还以为学长会说,蔷薇一年四季都开花,又该怎么办呢。」我笑了一下:「比起夏天的花,我还是更喜欢你带我去看的天堂鸟呀。」

      「呐,真央。」幸村的声音听起来有种奇怪的质感,我坐起身子,视线飘向门边,又转向窗户和露台。

      「你知道天堂鸟的花语是什么吗?」

      最终我的目光固定在床头的纸杯电话,澄净的月光下,那根细细的绳线似乎微妙地晃动了一下。
      我没有再说话,屏住呼吸低下身子,指尖微微颤抖着托起那个轻薄小巧的话筒。

      我把它放到耳边,听到里面传来跟电话那端一模一样的声音:

      「——不要忘记,你爱的人在等你。」

      我放下手机,对着纸杯颤声说道:「...学长?」
      这次绳线晃动得更加厉害了,我感受到一丝向外拉扯的力量,然后露台一侧的门被打开。在倾泻一地的月光中,我看着那个身影怔怔地丢失了语言。

      手机响起滴滴的忙音,我擦着眼睛笑起来:「学长,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像夜闯民宅的怪盗先生?」
      「那我的目标就只能有一个了。」幸村微笑着缓步靠近我:「对吗,城堡里的公主殿下?」

      我选择中止这略显幼稚的角色扮演游戏,无奈地看着坐到我身边的幸村:「你这是在搞什么呀?」
      「我刚刚一直在隔壁的房间待机,想着在通话中途出现给你个惊喜。」他笑着摸了摸我的脸:「怎么样,有吓一跳吗?」

      「谁会想到你在这个时间过来嘛...」我皱起眉:「这才过了不到一周欸。还有,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啊?」
      「所以只能拜托公主殿下收留我一晚了。」幸村狡黠地勾了勾嘴角。

      看来是我想多了,幸村又不是冒失的那类人,必定是计划好一切后才过来的吧。

      「因为我想见真央啊。」他垂下眉梢:「明明真央也说想我了,见到面却一点也不开心呢。」
      我看着他故作委屈的样子,无可奈何地自行上套:「好啦,我只是觉得往返东京很耽误时间,能见到学长我当然也很开心啊。」

      为了证明我的确很中意这个惊喜,我还刻意把身子往幸村的方向靠了靠。头挨上他的肩膀时幸村满意地抓住了我的手。
      面对他有点孩子气的玩笑我越来越得心应手,好在他算不上一个难哄的对象,只是对于观察我的反应乐此不疲。

      「呐,真央。让你心神不宁的,是手术的事情吧?」

      我的身子骤然一僵:「...学长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真央你很不擅长说谎啊。」幸村轻轻叹了口气:「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既然你选择隐瞒这件事,就说明其中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他偏过头认真地凝视着我:「真央,我选择接受手术的时候,从你的身上获得了很大的力量。」
      「所以同样的,现在我也想成为你的支撑。」他说:「你所犹豫的事情...可以让我听听看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在得知这件事的同时就依靠幸村来做出决定,但所我面临的选项实在过于特殊了,这让我周围人的一举一动都成为无法言说的隐痛。

      『别忘了我,听见了吗?爱哭鬼。』

      『就算是为了我...要加油呀,真央。』

      『出院后的第一场比赛,我想让你亲眼看到。』

      这些天我不断地想起第一次见到Eva时她对我说的话。
      『...你们之间存在着某种共生的力量,但也是对方痛苦的源头。』
      『——到那时,你必须要做出选择。』

      我现在才明白过来,那个人,指的就是幸村。
      看来,到了必须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我沉默了一阵才开口说道:「...手术的成功率不高。而且,医生说,会有选择性失忆的风险。」
      「这意味着手术结束后,我忘掉的可能只是一件小事,也可能是出生以来和我打过照面的所有人。」

      幸村握住我的手慢慢收紧了。

      「...真央,接受手术吧。」
      「就算我会把学长忘得一干二净?」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你活在这个世界上更重要。」

      「但是啊,学长。」我的眼眶开始酸涩起来:「对我来说,正因为遇见了你,遇见了大家,这些重要的回忆堆叠起来,才有了现在的我。」
      「如果我把迄今为止的一切都当作不复存在,从手术台上醒来的我还能被称作是我吗?」
      「如果我们的距离重新变得像隔着一条银河那样遥远,你还会觉得那个我是我吗?」

      我有些忍不住眼泪,于是咬着唇低下头。
      幸村顿了顿,把手放在我的背上轻轻安抚着。

      「真央。」他轻轻地唤我:「我希望你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因为我没有办法和死神做交易。」
      「...但只要你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哪怕你已经忘了我——」
      他平静而坚定地在我耳边说道:

      「我永远都不会放弃,直到让这一刻的你重新回到我身边。」

      幸村精市从来不对我说谎。
      我像个听到童话故事的小女孩一样含着眼泪抬起头:「真的?」
      「我答应你。」幸村拉起我的手:「来,我们来拉勾约定吧。」

      怔怔地跟着他做完手势,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们幼稚得有些滑稽,一下子破涕为笑:
      「学长,我可不是小孩子啊。」

      「只有小孩子才动不动就哭鼻子。」
      幸村扯了两张纸巾帮我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他的眼神很专注,就像在对待什么珍贵的宝物一样慎重又仔细。
      做完这些后他揉了揉我的脑袋:「没关系,在我面前,你可以当一辈子小孩子。」

      一辈子听起来是个足够漫长的词语,但从幸村的口中说出来的那一刻,我又觉得一辈子短的吓人,好像会随时从指缝里溜走似的。

      我抓紧幸村的衣角,闷声回答道:
      「我会接受手术的...因为这是跟学长的约定。」

      幸村欣慰地摸了摸我的后颈。方才流出的眼泪让我有些疲惫,我在围绕着我的熟悉气味中昏昏欲睡时,幸村突然说道:
      「做完手术那天,真央的哥哥单独来找我了呢。」

      「佑树?」我一个激灵睁开眼睛:「他没有跟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吧?」

      「那倒是没有...」幸村有些好笑地看了看我。
      「『能让真央那个迟钝的笨蛋对你死心塌地,还真是个幸运的家伙啊。』——他是这么说的。」

      我陷入默然,有点尴尬地抽了抽嘴角:「真搞不清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贬低我啊...」
      「嘛,至少我觉得,后半句话并没有说错。」幸村弯起眼睛。

      「真央,你有个很不错的哥哥啊。」他说。

      *

      一切都严丝合缝地紧贴命运的轨迹运行着。
      我的手术被安排在全国大赛的决赛那天,成功率是和幸村分毫不差的50%。

      幸村穿着立海大的队服陪我等在病房,我有些遗憾地看向他:
      「可惜,不能在现场观赏到你的比赛了呢。」
      「没关系,你保持好状态迎接手术,我在赛场上才能安心。」他笑着说。

      护士小姐在这时敲了敲门,提醒我已经到了准备麻醉的时间了。
      「你快走吧,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催促他。
      「如果不是要去教练席,我本可以再陪你呆一会儿的。」幸村皱了皱眉。
      「打了麻醉就失去意识了,还有什么好陪的。」我笑了下:「网球部的大家可是都在等你呢。」

      我被搀扶到手术台上躺好,进行麻醉前我从心底涌上一股平静的酸楚。我知道幸村还没走,我不敢再跟他说话,于是飞快地合上眼皮。
      眼前变为一片黑暗后有一点温热的柔软覆上来,就像羽毛落在丝绒上似的——幸村温柔地吻了一下我的眼睛。

      熟悉的气息从身旁消失,而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睁开眼睛。
      我不想再去看那个人的背影了。

      这样的告别,也许只是一场手术的距离,对我而言,却好像跨越了漫长的一生。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勿忘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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