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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代赭 ...

  •   *

      我没让佑树在医院里久待,等到专门的护理人员到位后,他便被我撵回家去了。
      天亮后无人再提起关于我手术的事情,但我想他一定知道我那时候没有睡着。这不是简简单单就可以做出的决定,而佑树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我所需要的,首先就是时间。

      再次见到幸村时变成了我坐在轮椅上,幸村暂时还不能下床,我们就维持着这样固定的距离短暂地交谈了一会儿。
      手术的成功让他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他必定已经得知了关东大赛立海大的失利,但现在比起失落痛苦,我看到的反而是准备一雪前耻的踌躇满志。

      幸村说接下来还要进行一段时间的复健,如果一切顺利,他就能在全国大赛上带领立海大出场比赛。

      「全国大赛?」
      那不是就在下个月吗?
      我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会不会太勉强了?」

      「放心,我会听从医生的意见的。」他看着我安抚地笑了一下。
      「但如果情况允许,我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他说:「为了立海大,也为了我自己。」
      「真央,你可以理解的吧。」

      我看着幸村真挚的眼神,在这时想起昨天气氛灰暗的走廊。刺眼的红灯,沉默的空气,真田学长隐忍的嘴角,还有切原无力落下的拳头...
      那是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的场景。

      幸村在用他的决定告诉我,王者绝不会对任何一次失败放任自流。

      片刻,我点了点头,很认真地回答道:「为了三连霸的目标,我会为学长应援的。」
      我觉得幸村似乎是想摸摸我的头,但受制于目前的状况,只好对我无奈地笑了笑。

      「不说我的事,一天不见,你的病怎么发展成这样?」他神情凝重地打量了一下我的双腿:「关于后续的治疗,医生是怎么说的?」
      「...这是正常的并发症状,暂时性的知觉丧失而已。」我把那个『暂时』说得格外清晰:「只要治疗持续下去,是可以痊愈的。」

      「这样啊。」幸村好像是放下心来,但视线依旧没有从我身上移开。
      我有些心虚地歪了下头。毕竟我并不知道治疗需要进行多久,并且按照佑树传达的说法,想要得以痊愈的必然条件就是进行手术——一台我尚未决定是否要接受的手术。

      「答应我,好好配合治疗。」幸村说。
      他勾起嘴角:「出院后的第一场比赛,我想让你亲眼看到。」

      我的心被那个充满期待的表情刺痛了。微微一顿,我抿紧下唇露出一个笑容:
      「我会的。」

      最终我还是没有在幸村面前透露关于手术的哪怕只言片语,在我看来这不似喜讯反而更像一个躲不过的噩耗。至少在成功复健出院之前我不想让他受到我的影响,或者说,连我自己都在逃避做出这个选择。
      生与死,看似单纯又直接的两条路,但我所能看到的除了生命的终结,剩下的则意味着将我在这世界上存在过的痕迹从脑海中抹去。

      这是很可怕的事情,就像亲手杀掉迄今为止的另一个自己。

      *

      幸村的复健很辛苦,在这段过程中他只能一个人依靠辅助仪器完成一系列基础行为动作,这样艰难的反复一天之中要完成无数次。
      他不愿意我在他进行复健的时候陪在旁边,我表面答应,还是在某天让护士小姐推着我偷偷在房间外面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我就明白了幸村内心的想法。

      因为他不想让我看到这样的自己——额发皆被汗水打湿,紧咬牙关,隐藏着莫大痛楚的眉头紧皱,狼狈又缓慢地向前一步,再向前一步。
      他沉重的脚步就像捶打在我的心上,留下一阵一阵的钝痛。

      我想我不会再来了。
      我本遗憾我不能在他摔倒的时候伸手搀扶,甚至连替他擦去滚落的汗珠都做不到。但亲眼见到这样的他后我才发觉,这些都不是幸村所需要的。
      他比我想象中要强大得多。

      我所需要做的只是将那个执着坚定的眼神深深地记在心里,然后在他出院的那天,送上最为美好真诚的祝福。
      万众瞩目的球场注定是他的归属,踏出这里,他就是脱胎换骨的神。

      幸村出院那天他的家人都在,我在自己的房间里隐约听到隔壁传来的动静,却不曾想幸村的家人居然会主动来我这里拜访。

      护士小姐替我打开门后便自行离开,我听见小女孩清脆的声音,然后幸村星奈蹦蹦跳跳地跑到我的床前:「真央姐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拢住星奈的小手,望着眼前气质温和的男女十分局促地行了一礼:「初次见面,条件所限招待不周,还请多多包涵...」

      蓝紫色齐肩发的女人看着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用紧张,突然打扰吓到你了吧?」
      我猜这位就是幸村的母亲,尽管这般活泼的样子让人很难相信她至少已经是三十代后半的女性了。

      一旁的中年男人无奈地看了趴在床边的星奈一眼,对我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听说你也是立海大的学生,还是比精市小一届的学妹?」
      「是的。」那个笑容让我稍稍放松了些:「您好,我叫菅原真央。」

      「这段时间星奈和精市都受你照顾了,真的非常感谢。」他说。
      「没有的事,幸村学长也很照顾我...」我又低下头去:「总之,能够出院真的太好了,恭喜你们。」

      「你也一定可以尽快康复出院的。」幸村妈妈笑眯眯地看着我:「以后在学校里有什么事情,随时都可以找精市帮忙,相信他也会很乐意的。」
      「好的,谢谢您。」我歪歪头笑了一下。门接着被从外面打开,幸村看着一屋子人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我就离开了一会儿,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真央,打扰到你了吧,抱歉。」他对我苦笑一下。

      「你这孩子,我们离开前总该来打个招呼吧。」幸村妈妈这样说道,她听见那声真央后视线在我和幸村之间游移了一下,然后看着我笑笑:「精市说的也是,医生那边还有一些手续没有完成,我们就先告辞了。」
      她飞快地说完这话,牵起星奈的手便和幸村的父亲一起匆忙离开,我还没来得及说些表达谢意的寒暄,病房里就已经只剩下我和幸村两个人了。

      我们格外尴尬地对望一眼,幸村走过来坐到我的床边:「我妈妈她一向都是那样,你不要介意。」
      我摇了摇头,有些忍俊不禁:「不要紧,我觉得阿姨是个很可爱的人。」
      幸村愣了下,带着笑意握住我的手:「那就好。」
      「毕竟他们以后也是你的家人了。」他轻轻地说。

      「还,还没到那个时候吧...」我顿时慌张起来,被幸村的话刺激得满脸通红。
      「怎么,你是想以后弃我而去吗?」他故意做出一个委屈兮兮的表情,我几乎在瞬间缴械投降,闷声闷气地说了不会后紧接着被人揽进怀里揉了把脑袋。

      「说到底,要不是你不同意,我早就把我的女朋友介绍给他们了。」幸村在我耳边叹了口气。
      「这件事还是以后再说吧。」我讨好地蹭了蹭他的下巴。
      毕竟我已经跟他好好解释过了,并不是对我们的未来没有信心,只是以躺在病床上的状态被介绍给幸村的父母,在长辈面前不能站也不能走的,怎么想都是给他们添麻烦。尤其像这种郑重的场合,还是以后再正式去拜访比较妥当。

      「如果寂寞的话,就给我打电话。」幸村说:「我会经常来见你的。」
      「学长才刚刚痊愈,就不要来回折腾了。」我提起嘴角:「全国大赛,我等你的好消息。」

      幸村最后紧紧抱了我一下,我努力克制住想要流泪的冲动,目送着他的背影在门口消失。

      *

      幸村离开后隔壁病房变得空荡又冷清,那个在露台上对我微笑着道早安的鸢紫色身影也自此消失不见。
      他把露台上的花草都留给了我,第二天我按照幸村的习惯依次浇了水,望着边缘搭好的爬架静静地发起呆。

      『等它爬到高处,夏天这里就会很凉快了。』

      如幸村所说,这些绿绿的叶子在视野中层层叠叠,攀折环绕,挡住了夏季正午灼热的阳光,只有徐徐暖风透过稀疏缝隙吹拂着脸颊,带来一丝植物的清爽香气。
      我闭上眼睛,方才失落的心情在此刻得到些许慰藉。

      我在这片阴凉中拿起画笔,又不觉间歪倒在座椅上陷入沉睡。
      使我从睡梦中惊醒的是手机的震动,我迷糊间接了电话,声音中透出浓浓倦意。

      「真央,在睡觉吗?」幸村的语气很温柔。
      我用力眨了眨眼睛,将身子坐正后才回答道:「嗯...在露台上画画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学长在做什么?」

      「辅导星奈做她的暑期作业。」那头的声音有些无奈:「现在她又跑去写她的观察日志了。」
      「观察日志?」
      「老师说要观察记录一样事物的发展变化,她就把我的一盆雏菊作为观察对象了。」幸村笑笑:「这大概是星奈最喜欢的一门作业吧。」

      「毕竟是小孩子嘛。」我也轻轻笑出声来:「说起植物,我也有想让学长一起感受的东西哦。」
      说完这话,我把手机的话筒放在茑萝丛的上方,就这么静置了十几秒,我再次把它贴上耳朵:「学长听到了什么?」
      「嗯...风声?还有一点能够让人平静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点像海边的声音吧?」我莫名得意起来:「露台上的大海,简直是再奢侈不过的创作了。闭上眼睛的话,感觉整个人都漂浮在平静的水面上似的。」

      「露台上的大海啊...」幸村又笑起来:「还真不愧是真央呢。」
      「这都是托学长的福呀,在正午听着这样的声音,打起盹来也是理所当然啊。」

      「的确是这样呢。」电话那头顿了顿,接着说:「星奈过来了,你要和她打个招呼吗?」
      没等我回答,话筒里已经传来奶里奶气的童音:「是真央姐姐吗?」
      我连忙应声,跟小朋友聊了聊观察日志的事情,又嘱咐她乖乖听哥哥的话,早点把作业写完。

      「姐姐说的话和哥哥一模一样呢!」小姑娘有点气鼓鼓似的,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突然问道:「姐姐什么时候住到我们家里来呀?」
      「...啊?」我整个人傻掉。
      「因为哥哥说——」
      电话那头瞬间换了人,幸村飞快地接话道:「我先接着辅导星奈的作业了,晚上再打给你。」

      哦...
      我傻乎乎地应了一声,看着灭掉的手机屏幕直愣神。
      方才我居然罕见地在幸村的话语中窥见一丝慌张。
      我微微翘起了嘴角。不管怎样,这种被视为家庭中的一员的感觉,真的还不赖嘛。

      下午我拜托护士小姐带我来到庭院,给小猫喂食完毕后我用手机拍下两张照片发给了幸村:
      『我们叫它木漏日怎么样?』

      片刻后我收到幸村的回复:
      『从树叶间隙透过的阳光吗...很不错的名字呢,相信它也会很高兴的(笑)。』

      我放下手机,微笑着摸了摸小猫的脑袋:「你有新名字了呢,开心吗?」
      它用洁白的毛蹭蹭我的手掌,喵呜了一声便钻进树丛去了。

      天黑后我躺在床上,在静谧中默默凝视着模糊一片的天花板。
      手机又震动起来,我按下免提后将它放在胸口,幸村的声音就像近在咫尺一样充满了整个空间。
      「真央,睡了吗?」
      「还没有。」

      幸村就这样事无巨细地跟我讲着他的日常:立海大的赛前特训又开始了、哪两盆植物开了花、神奈川的气候比这边要略微潮湿一些......
      我睁着眼睛,在均匀的呼吸中安静地听着幸村的话。

      话题告一段落后那边突然没了声音,我猜他大概以为我睡着了。
      我扭过头,望着窗户的方向抿了抿唇:
      「学长,今天的月亮很美。」

      等了一会儿,那边的人像是笑起来:「...我可以理解为这是对我的表白吗?」

      我格外坦然地嗯了一声。
      「因为,还不想跟学长说晚安。」

      「用柳学长的话说,这是你不在我身边的第三十个小时四十七分零五秒。」
      「让我猜猜,这个数字是你刚刚现编出来的吧,真央。」

      「嗯。」我停顿一下:「其实我想说的是...」

      ——「学长,我想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夜色真美=我喜欢你
    这个夏目漱石的梗大家应该都知道吧~
    又在深夜更新真的十分抱歉...感谢在2020-08-26 21:22:40~2020-08-30 02:0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钟情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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