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朽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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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温吞的混沌中，有什么东西触碰到脸颊，麻痒的触感将我从一片漆黑的深渊中唤醒。
我皱了皱眉，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歪倒在桌面上。我有些艰难地撑起身子，窗外飘进来的树叶从我的脸上滑落。看到钟表上显示的时间后我松了口气，轻车熟路地从包里掏出药片来吞掉，揉了揉隐隐发痛的脑袋。
我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画笔，将完成到一半的作品放好后便拿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部室。
今天中午的自由时间又被我浪费掉一些。我叹了口气，万幸的是没有错过上课时间。
我想了想，在回到教室前拉开了医务室的门。
「吉野老师。」我鞠了一躬：「跟上次一样的药，拜托您了。」
「真央啊。」吉野老师转过椅子看向我：「你去医院检查过了吗？」
「还没有。」我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不是上次就跟你说了吗？」吉野老师叹了口气：「光靠吃我给你开的药是不行的，不知道具体症状的话是无法根治的。」
「关于你现在的情况，我想我或许需要再跟你的父母强调一下。」
「请再等等！」我慌张地捏紧了裙摆，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我答应您，一定会尽快去医院检查的...」
吉野老师插着口袋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
「好吧，但你记住，这是最后一次了。」她点点我的额头，把不同种类的药塞进袋子里递给我。
「止痛片的消耗速度比起之前更快了，这次不能给你开太多，不然会有副作用的。」吉野老师皱起眉：「还有，给你开了一些营养剂。看你这样子八成最近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吧，有了这些会强一些。」
「谢谢老师。」我抱着袋子十分感激地又鞠了一躬。
吉野老师很是头痛似的摆了摆手，在我走到门口时身后又传来一句：「再麻烦也是自己的身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坚持不去检查，劝你还是重视一些为好。」
我攥着袋子的手紧了紧，医务室的门在我身后合上。
我把药在包里藏好后才走进班里，坐到座位上后姬川有些担忧地问道：
「真央，总感觉你最近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是不是比赛的事情太累了？」
「诶，有吗？」我打了个哈哈。
「有啊！你这几天上课睡觉的时间也明显变长了，真的没问题吗？」
「那可能确实有点累吧，再就是那个...所谓的春困秋乏？」我说：「不过有你和藤冈借我笔记看真的帮大忙了。」
「那都是小事啦。」姬川还是皱着眉：「而且你脸色也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我愣了一下，一只手摸上自己的脸：「有吗？」
我笑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啦，有什么事情会及时处理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好不容易打发了姬川，我叹了口气，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神情凝重起来。
自己的身体情况开始渐渐恶化了，这一点我十分清楚，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变成了这副病怏怏的样子，涂上润唇膏也只能勉强让嘴唇恢复一些血色。
这段时间我只能借口忙于准备美术比赛的事情，推脱了与姬川和藤冈一起吃午饭的惯例，午休时间一个人躲进部室。
因为干呕的情况有愈演愈烈的架势，便当我压根就动不了几口，为了不让她们多心，也只好这样了。
好在初赛的作品需要两个人各自上交一幅，在讨论好流程后我倒不需要太过频繁地与幸村见面，否则，以幸村的观察力，我怕是掩饰不了多久。
就算这样，按我现在的状况来看，估计也只能坚持到初赛结束。
我咬紧了牙根。只走到这里，我又怎么能甘心。
今年立海大安排的海外进修旅行目的地是中国，我借机以身体不适为由请了假，这样便多出一周时间可以在家调养。
需要上交的作品已经差不多完成了，反正再怎么隐瞒自己的身体情况也瞒不过家里人，我索性趁这段时间由着妈妈带我去医院做了详细的检查。
我所预估的检查结果无非两种，运气好的话，还能够在学校里滞留一段时间，如果情况不理想，就会被强制住院观察。
然而这次的病症来势汹汹，很不幸地被归为了后面一种。
爸爸妈妈又变得心事重重起来，我向学校请假的同时妈妈也开始收拾东西，帮我做好住院的准备。
姬川发来邮件问我可不可以来我家探望，说是切原和藤冈也想来看看我。
虽然不想让他们担心，但一想到住院后就很难再见了，我还是决定珍惜机会，跟大家一起度过这段短暂的温馨时光。
门铃声响起，我对着镜子仔细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又抿了抿嘴巴，确认唇色还算红润后才小跑着过去开门。
「欢迎——」
我微笑着拉开门，在视线触及一抹鸢紫时略微一怔，随即压下心头的慌乱将玄关外的人都请进屋子中。
「赤也在部活结束的时候说要来看望你，我就一起跟来了。」幸村看着我笑笑：「打扰了，菅原同学。」
我连忙摇摇头，示意他们不必拘束。
妈妈端来饮料和茶水后简单地招呼了一下大家便离开了，等我准备坐下时发现只有幸村旁边的位置是空着的。我深吸了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明明是在自己家里却觉得手脚都舒展不开了。
「真央，你要休养多长时间才能回来啊？」姬川问道。
「那个，还没有跟大家汇报...」我苦笑了一下：「医生说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具体什么时候能够回到学校，我也不知道。」
「住院？」切原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这么严重的吗？」
藤冈的神色也顿时凝重起来。
「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啦，住院是为了更好地进行进一步检查，说不定很快就能回来了。」我急忙摆了摆手，生怕他们多想。
「那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哦，学习上的事情我和藤冈会帮你的。」姬川叮嘱道。藤冈看着我微微点了点头。
「谢谢你们啦。」我笑起来。
接下来的话题总算是朝着轻松愉快的方向转变，切原说想玩游戏，我便邀请大家到楼上我的房间来。
切原打开了游戏机，我坐在床边，突然发现那张泛黄的肖像画在堆放画材的区域里露出显眼的一角。
我顿时僵硬起来，尽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起身去把那张画往里面推了推。再回过身时我发现幸村注视着我的动作，我匆匆一笑，坐到切原旁边跟他一起选起游戏来。
楼上的点心吃完了，我让姬川接替我的位置，起身准备再去端一些上来。
「我和你一起去吧。」幸村也站了起来。
门在身后合上，走廊里只剩下我和幸村。我扶着楼梯一步一步走下去，幸村跟在我后面，我们没有交谈，但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拿好点心后我将托盘递给他，说我要去一趟卫生间，拜托幸村先把点心送上去。
我关上门，打开水龙头后将脸凑近水池，静静地等待已成惯例的恶心感觉渐渐退去。
我皱着眉咳嗽了两声，用清水洗了洗脸才走出去。
回到楼梯口时我发现幸村还站在那里，我一时愣住，无奈地抿了抿唇：「不是说了吗，学长可以不用等我的。」
「因为时间有点久，所以就下来看看。」幸村说。
然后他突然向我靠近过来，我直愣愣地看着他抬起手，感觉到自己黏在额角被水沾湿的一缕发丝被温柔地挑了起来，轻轻挽到了耳后。
幸村温热的手指碰到我冰凉的耳尖，我微微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拉开距离。
这下是真的心跳如鼓，我的舌头打了结似的笨拙起来，眨眼的速度飞快。
幸村还是看着我，这次他嘴角翘起的弧度变得很小，甚至微不可察地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你瘦了好多。」他说。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脸，有些狼狈地把目光移开。
我揪着衣角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在深吸一口气后抬起了头。
「学长，请你重新考虑组队参赛的对象吧。」
一旦住进医院，什么时候能回来就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事了。如果病情接着恶化下去，我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还有参加决赛的能力。
可是幸村不一样，就算他单人参赛，也绝对有实力去争夺优胜。即便我顺其自然地任由自己和他一起参赛，也只是在满足自己存有侥幸的私心。
我早就该清楚，事到如今，不管再怎么挣扎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如果现在不放弃，我只会成为他的累赘。
「不需要考虑哦。」幸村毫不迟疑地回答道：「我不会放弃跟菅原同学一起参赛的。」
「可，可是...」我有些急了：「去到医院以后会怎么样，一切都是未知数，如果耽误到后面的比赛的话——」
「快点把病养好不就行了。」幸村说。
「把病养好，然后回到学校里来。」他看着我：「我等你。」
从四岁那年被下了诊断书以来，我自己都从未设想过身上的病会有彻底治好的那一天。
我只是自然而然地习惯了身上永远存在的针孔，各种散发苦味的药剂，大人们怜悯的眼神和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已经不想去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一定要因为身体的原因放弃掉许多我明明唾手可得的东西。
在这之前，放弃对我来说明明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可是看着幸村的眼睛，我突然就觉得放弃掉我所拥有的一切变得那么艰难。
我的本心告诉我，我不想放弃跟我重视的大家共处的每分每秒，我不想放弃跟他一起实现梦想的机会，我不想放弃本该属于我的人生。
...我不想放弃他。
幸村说他会等我。
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去相信这个微小的可能呢。
我眯着眼睛笑起来。
「嗯。」
手心突然一凉，幸村拉过我的手，塞给我一个小巧的玉石挂坠。
「从中国带回来的伴手礼，这是给菅原同学的。」
我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那个小小的礼物，淡青色的玉石是菱形的，上面有一个精致的中国结，柔软的流苏蹭过手掌，留下一丝麻痒的触感。
我凑近细看才发现玉石上刻着几个汉字：
——『平平安安』
「这是无病无灾，平安健康的意思。」幸村微笑着说。
「谢谢学长，我会好好保存的。」
我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块石头，但愿它真的能够带给我好运吧。
于是幸村的礼物陪我一起开始了漫长而枯燥的住院生活。我跟幸村一起上交了初赛的作品，然后坐在病房的窗边看着树叶一点一点变成秋天的金黄。
十月还没有结束，我却得知了新的消息。
——幸村在车站晕倒了。
作者有话说第30章 朽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