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疑云（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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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炎炎，园中的树木纹丝不动，知了似乎也懒得叫。白花花的日头晒的树叶跳着金光，让人看了越发焦躁。
山洛门前的守卫已经悉数撤去，看着和其他的屋子没有差别。山洛却只是猫在屋子里，除了必须，很少出去走动。浦江寻的屋子和她相对，每日只见那边一动不动，他心存疑惑。送饭的人说，每次去，都要好半天才开门，开门之后发现，她都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什么也没干。听得他更加怀疑，玄荡山上的山洛是一个活泼的人，如今却一动不动的坐着，她居然，什么也没干？可能吗？他反复问过石会元，都说屋里没有可以伤身的东西，那她在干什么？图谋逃跑？
石会元问，“要不要找人日夜看着他？”
看着她？不行，他不想让人知道她是女的。王太医自是知道，但是，没他的命令，他不敢说。
他从袖笼里摸着那个小弥勒佛像，长了胡子的弥勒佛祖依然笑口常开的对着他，因为胡子的原因，仿佛像是多了一些尘世的味道。
浦江寻的嘴禁不住弯了，笑意盈上想起酒楼里山洛说的，全天下没有第二个的。他的手指不自觉的摸了摸那胡子，全天下没有第二个的。
现在有几个谜团他不懂。
如果说，山洛从救他开始就是个圈套，那山洛没有必要不告而别。对于这一点，他非常肯定。
现在的问题在于，两个人在山上好好的，临到突然下山，山洛却斫了他的头发而去。她说，自己是为了偷头发。他对这个说法有些怀疑。以在山上两人相处二十几天他对她的了解，即便是她想要他的头发，也不会偷，更何况，她自己说的，她打算把他送到有办法的地方。
而且，还有那个弥勒佛像。
可这毒呢？如果是山洛下的，在山上她大可一刀直接毙命。二次相遇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事，还是下山这段时间，她突然发现了什么？
她发现了什么呢？
难道这个长了胡子的弥勒佛像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没必要吧。有没有这个弥勒佛像，他都会喝那茶——退一万步，如果真的只是想拿这个佛像作诱饵，也该尽力刻的好一些。
山洛给他这个佛像，明显是敷衍他，让他不要再问那个佛像。
或者，是山洛已经刻好后，才决定要毒他的？
那后面的又如何解释？他让石会元问过几次，方家一口咬定，方万垠当时让火给烤晕过去了，根本不知道是谁从牢里救的他们。这倒让他觉得，劫狱的不是方家的人，也是方家认识的人。既然下毒者已经查明不是方万垠——这是他亲身知道的，不需要有第二个人来证明——那方家如果承认劫狱，那无疑于惹火烧身，倒不如一口咬定推得干净。
那藏在月白楼里，是谁的主意？不敢藏在方家倒是他能理解的。但是藏在月白楼里，月白楼的老板孙远胜说，方肃回当是不知道有这个地窖——这倒无妨，只要有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就一定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这个人，和报信引他前去月白楼地窖的人、在路上突然射他一刀的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他又有什么目的呢？
他是放火的人？邵和阳的人？还是只是凑巧了？如果是前者，那他和山洛又是什么关系呢？山洛是邵和阳的人？
这个人救山洛，目的又何在？私交？还是公命？
王太医说，五步蛇能自己解自己，向来只是民间的说法，当时只是病急乱投医的一试，根本没有把握。如果山洛就是想毒死他，又何必冒险去山上找五步蛇来救他？怕死？从现在山洛的表现来看，显然，她不怕死。
那她，还是想他活的，对不对？无论如何，无论她有什么想法，她还是想他活的，对不对？
浦江寻不自觉的摩挲了几下那个小弥勒佛像。恐怕，在他心里，他最希望的、或者说，一直暗示自己接受的，就是这个答案。
他忘不了玄荡山上那张纯真的脸。他永远记住自己第一次睁开眼时看她的那个样子。没戴帽子（后来才知道，是跳到日落上呈倒悬的样子，给颠掉了），光头看着有些滑稽的怪意。似是被人发现自己犯了杀戒，一脸的惊慌，手迅速的放到身后，两只眼睛却叽哩咕噜的转着。
他记得那时的她，无论何时，这张脸深深的刻在他的脑子里，让他无法把她和要杀他的凶手联在一起。
她怎么会杀他？她救了他呀。他又怎么会打她？他也救了她呀。
她站在树枝上指着五步蛇的样子多么恐惧，那不会是装出来的。那时他带着她，两个人一块儿逃离了五步蛇，如今，那两条五步蛇，一只毒了他，一只咬了她，又让她捉了来，救了两个人。
他和她的命运，一直是连着的。她怎么会杀他？
想到这里，他站了起来，信步走向她的房间。
隔着窗纸，什么也看不见，连人影儿都没有。他不禁一皱眉，快步走到门口，两手一推——居然推不动。
他敲了敲，“开门。”
里面似乎有声音，但没有来开门。
他又敲，“开门。”
过了一会儿，门闩轻轻一响，门开了，山洛低头站在一边。浦江寻没有马上进去，眼睛一溜，似乎，没有什么异样。他的眼睛扫过她，头低的，看不见脸。
她刚才在干什么？
他没有说话，迈步进来。她依然站在门边，不说话，也不进去。
都是驿馆的房子，房间和他那间没有大不同。无非他那里是新换的锦褥，她这里是简单的被褥罢了。
“你刚才，在干什么？”浦江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一些。
“没干什么。”她回答的很干脆。
浦江寻一皱眉，“会撒谎了？”
山洛低头不语。
“山洛，你心里想的什么，你说。无论什么事，我希望你说。”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想问你，什么时候上京？”
“这么盼着上京？”
“不是盼着。早晚的事，问明白了，心里也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我什么时候死。”
“你就那么认？”
“因为我确实不知道是谁下的毒。”
江寻走近她，“山洛，你不打算为自己辨白？”
山洛抬起头，“你会相信我？”
“只要你说的在理，我就信。”
阳光中的江寻脸色坚毅，他坦诚的看向山洛，目光让她有些抖。两个人互相望着，山洛垂了头。
“你不会相信我的。”她喃喃的说。
“为什么？”
“因为，因为你不会相信我的。”山洛的声音低了下来，手在桌子上一划一划的，让江寻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山上的小尼姑。
“为什么这么肯定？”
山洛再没有说话。江寻动手倒了杯茶递给她，“山洛，你的名字是我起的，你便和我有渊源。若是能向你一分，我绝不向别人一分。”
山洛依然抠着桌子不说话，江寻继续说，“那两条五步蛇，也算得上是我们的故人，和我们有些缘分。你也好，我也好，让那条蛇害了，也让那条蛇救了。你就那么不相信我？”
山洛似乎很为难，半天，冒出一句，“我干嘛要遇到你？”
江寻愣了，他还了一句，“你干嘛不遇到我？”
山洛抬起头，遇到或不遇到，不是她能决定的。遇到一次，她放弃了。遇到第二次，逼着她就要面对了。
那么，她……
“师父说，我自小出家，当无心无挂。”
江寻想了想，“山洛，就事论事，不算有心有挂。”
山洛看着他。没有比眼睛更会说话的了。虽然有些事江寻不知道，可是，他说的也对，就事论事，不算有心有挂。她反正已经跳了出来，任何其他人或事，和她无关。况且，就现在来看，就事论事也不会如何。若是有一天，牵扯到别的事，就再就事论事吧。
阿弥陀佛。
师父，你一直和我说，红尘最苦，是这样的吗？那苦即非我呢？是不是说，我不能纠结，不要让它苦了我？
师父……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疑云（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