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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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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傍拂晓。
几颗星星躲在厚厚的云彩里,一会儿有、一会儿无的眨着眼睛。风呼呼的刮着,刚长出芽儿的杨柳不断左摇右晃,让人忍不住担忧,是不是那嫩芽儿要跟着风去了。
一匹马不适时宜的出现了,溜溜达达,马蹄声得得,叩在山石路上,听起来很踌躇。它左闻一下,右闻一下,似乎有些惶惑。
山脚下一座尼姑庵,山门紧闭,毫无声息,里面的人还在沉睡。忽然,墙头上模糊的出现一个小小的黑点。黑点不断的晃动,慢慢变大,在才微微可辨的晨光中,居然变成了一个小尼姑。
她正爬上墙头,胳膊上挽了一个小小的包袱,脸蛋因为努力而涨的红红的,他一面向外看,一面向里看,脚小心的移动着,恨不得把两只眼睛分开。“吱呀”一声门响,有人从禅房里出来了。他急了,慌张的跳下去。
马正好走到墙根,忽然掉下来的东西让它一惊,它咴咴的仰头长嘶一声,撒开蹄子奔了出去。
天上的雨,不适时的下了起来。密密麻麻,打在脸上,甚至钻进鼻孔里,很不舒服。 “哼”,似乎哪里有人呻吟了一下,把她吓了一跳。她的头差不多是倒悬着,除了不断后退的草和树根,什么也看不到。再仔细一听,依然耳边只有马蹄得得和呼呼的风声。
马转过丛林,不知转了几座山,又往上爬。山势陡了起来,马奔了一阵儿也累了。雨越下越大,路泥泞不堪,一个趔趄,马蹄一滑,居然差点摔倒了。
马停了。
“呸,”女尼凭空吐了一下口里的雨水,慢慢松开右手,累了半天的左手早已乏了力,没抓稳,扑通,她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往前一滚,两腿伸直躺在那里,半天不动。
马伸长脖子叫了一声,居然过来扯她的衣服。一边扯,头还不停的往后甩,女尼这才发现,马背上居然还驮着一个人!
伏在马背上的是个男人,脚还在马镫上,两条胳膊却无力的垂着,头耷拉在马脖子上,看不清脸,雨水正顺着发梢断了线似的往下滴。
她犹豫了一下,慢慢俯下身看那人的脸——一张白脸,惨白,或者说是灰白,没有血色,眼睛和嘴都闭的紧紧的,皱着眉,一脸痛苦的样子。
马继续嘶叫起来,女尼有些慌。她把手伸到他鼻下想试呼吸,淋了雨的手便钝了,根本感觉不到那人的气息。她只好又按了按那人的脖子,还是活的。
雨下的急,稍远的地方都看不清。她把手埋到马鬃里,用商量的口气说,“伙计,这可怎么办?咱得找个地方避避雨。”
雨打在树叶上劈哩叭啦的作响,地上的水汇成一条条的小溪顺着山坡急急的往下流。女尼抹了把脸,抬起头,擦了擦眼睛上的水,看见不远处有几块陡峭的石头,一块巨大的石头凌空探出来,两面是竖起来的屏风一样的石头,远远望去,像是一具张着的口,中间似乎有块空地方。
她用眼睛思量了一下,拍拍马,“伙计,过去看看,小心别崴了骨头。”然后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的绕了过去。
一人一马终于停了脚,哪里都是泥。身上全湿透了,雨水顺着裤脚往下流,僧鞋早就不辨样子,鞋底沾了两大坨泥。马很高,马背上的男人又很重。她试了几回,都没有办法把他翻过来。马烦躁的叫着,她打了一下,“你叫什么?我还没烦呢。”又转了转眼珠子,往下按了按马脖子,“哎,你能跪下来不?”
马听话的卧在地上,女尼欣喜若狂,“嗨,不错啊,你真听得懂啊。”
她把他的脚摘离马镫子,想抱,抱不下来。想背,也背不动。无奈她只好绕到左边,跪在那里一使劲,男人闷哼一声,从马背上翻落下来。
“天啊!”女尼吓的魂飞魄散,男人当胸处一片血红,一把匕首插在上面,明晃晃的,十分怵目。
她站起来,手遮在额头上看了一下,风雨苍茫。马一个劲儿嘶鸣,那男人一动不动,胸上的匕首戳着女尼的眼睛。她在原地转了几圈,又跪了下来。“我佛慈悲,弟子今日遇得此人。若是善缘,请菩萨给弟子免去血光之灾。即便不得活,也别让他化做冤魂来找我,实在与我无干!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雨还是一直在下,似乎比刚才小了些。女尼一瞥眼,看见一团黄绿色,她蹿过去,半天的工夫才两手泥半直起腰,“嘿,居然有这东西。”
她有些得意忘形,没想到右脚一滑,人就滚了下来。
她只觉得自己正一路下滚,心想这次算是救人不成反输身了,刚出了山门连半天都不到,却死了,果然是佛门不好出、佛意不可违。正想着,忽然听到一声马嘶,然后背上的衣服让什么东西给挂住了。她两手赶紧扒住石头,喘着粗气抬起头,马站在悬崖边上,两个前蹄抠住地,撅着尾巴,正把她死命的往上拖。
“笨啊,转过去,尾巴!尾巴!!”女尼一面死命的揪着旁边的小树,一面大声喊。
许是她口气太凶,马终于听懂了,犹犹豫豫的转过来,后腿蹲下,垂下了尾巴。她刚要往上爬,忽然见石缝上有一株灵芝,她高兴极了,慢慢挪过去抠到手里,都放在胸前揣好,才拉着马尾巴爬上来。
马欢快的仰天长嘶一声,女尼看都不敢回头看,死硬硬的挺在那儿,心有余悸的拍拍马耳朵,“伙计,多谢你,咱俩也算是患了回难。”
那人一动不动,还是只有微弱的鼻息。女尼狠了狠心,两手握住匕首的把手,转过头,闭着眼睛,一咬牙——
噗!
她咣的扔了匕首,揸着手,两只眼睛不敢睁开。咳嗽声拽回了女尼,眼睛的余光里,血正一骨朵一骨朵的从他的胸口蹿了出来。
“妈呀,天啊。”女尼爬着去拿来已经准备好的布,闭着眼睛就往下捂。
那人忽然咳嗽起来,一声连着一声,声音却极其微弱。女尼想起灵芝,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掰一块哆哆嗦嗦的送到男人的嘴边,可他只咳嗽,却喂不进去。
“怎么办怎么办?他不能吃啊。”女尼原地转了几圈,她似乎是下了决心,“佛说四大皆空,四大皆空。管他了,反正他睡着,又不会知道。之后各走各的,谁也不认识谁。”
她把灵芝放到口里嚼碎,然后抹到他嘴里。
下雨,天似乎黑的隔外早。女尼从包袱里拣出个小饭团子,自己吞一口、喂他一口的吃下去。吃完捧着石头湾上的水咕咚咕咚的喝了顿,才枕着马鞍,离那人稍远些,背对着他躺下,蜷起来,一个人念念有词,“阿弥陀佛,菩萨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