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花园》小猪兔

15、春眠（二）

　　“海棠经雨胭脂透......算韶华，又因循过了，清明时候。”

　　窗外海棠经细雨，重瓣几近透明，不知多少鲜妍一夜间蔫作了骨朵儿。余下傍檐几枝，未被风雨摧折，却好似得了春情的好，愈发水红艳色，似要流淌出香蜜来。

　　千娇侧立花窗，探手去捻那葳蕤重瓣，直至指腹微微刺痛。原是不觉间恍了神，嫣红浅深，蔻丹明粲。夜色掩掩，薄雾暗生，云佛蔽月间竟显得不像属于自己的一部，倏忽间化作无名鸟儿的血泪。她被唬了一跳，连忙收手阖窗，细细端详自己纤纤玉手，见烛光映影，素手白皙并无异处，才放下心，暗恼自己失神。

　　“做清倌儿还想着发大财，又想得好名声，岂不正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么？真以为人人都爱她才名，甘愿做那柳下惠般的人物？到时闹将起来，面上不好看不说，还要损得长欢阁声名。”

　　堂内舞乐依旧。她想到前些日子教她无心听闻此番言论之人，心下便是一哂。只慢慢品琢词中意味，听到好处，无知无觉间轻抿笑意。

　　模模糊糊听得外间一阵响动，千娇这才将将记起那酣然入梦的郎君。她行至萧含璋身畔，略略倾身打量他的眉眼。本是极英隽而又凛然的面容，却为面上飞红柔软了锐利。红烛昏罗，灯豆幽微，一霎难以看得分明。她本对今夜之人是何人无甚情绪，应下也只因他看着着实有趣，此时此刻这番肆意打量的结果竟无端教她心中跳了两跳。

　　她有些愣怔住，抬手欲抚触他的鬓发，却至于半空停驻。只听得那和乐曼声清唱终了，复又作结，飘飘袅袅跃入耳畔：“......好景良辰，谁共携手。”

　　可不是好景良辰么？千娇只觉今日思绪凝滞殊为频切，却并未细思缘由。她对欢好之事本无期待，也无谓矜持嫌恶之谈，只环顾房内各色布置，略略可惜。

　　二更鼓已过多时，观萧含璋姿态，虽长手长脚，略为敛束，在这软榻上倒也睡得安适纯熟。她再次向他那副打扮投以注意，心中已有思量。

　　翌日东方欲晓，昨夜千娇早已睡下，这会儿鬓斜云乱，听得脚步渐近，也只懒懒坐起身，半倚花梨，轻拨帘帐。见是檀娘侍女碧心，她稍稍正了神色道：“檀妈妈有何吩咐？”

　　下意间瞅住帘帐，碧心悄声寻问，“昨夜那位客官可是尚未起身？”

　　千娇闻言，使了些气力将帐幔拨至一侧，让碧心得以窥见帐中全貌，又问：“碧心姐姐未在外间望见他么？那郎君昨夜便憩在那矮榻上，如今或是已离去了罢。”

　　却见碧心未如料想般显出讶色，只笑道：“料是如此，帐中香未熏，也未曾嗅得麝味儿，想必无事发生。”

　　她亦笑，“怕是别个不懂，人一醉，什么事都是不成的。都说那酒壮怂人胆，且不说那位郎君看起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便只这云雨之事，也是难行。”话半不由停顿半晌，眉叶微颦：“只是他们不知便罢了，檀妈妈难道也不知么？”

　　“阿檀......檀娘的心思，我们如何懂得。”碧心下意间掩口，微觉失言，千娇收于眼底，只得默然相对，心中喟叹。

　　昨日休沐得空，如今日色尚早，除开那些个夜宿流莺、寻度求鱼的才子官人，新至芳客寥寥。千娇唤来常帮自己打扮的婢女玉漪，只略施粉黛，欲出门时，正撞上不远秋怜与华锦似在相谈，堪堪住了步子。

　　华锦爱财是出了名的，性子也是泼辣直言，缕金袍子散散披了一半，傅面胭脂殊为浓艳，一双上挑丹凤眼斜睨秋怜：“......书生有甚么好处？尽是取家财为功名的，清贫如洗，仗着有两点酸气，便都想去做那‘扫眉才子’了！你也是个傻的，昨夜大好机会也不择个有油水的主儿。”

　　对面似是有些不忿，又惹来她一声轻嗤：“你还真以为那王生是个被褐怀玉的人物不成？未举功名流连章台，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的。”许是秋怜始不肯听进这好声相劝，华锦冷笑道：“这世间男人都一个样儿，仔细着为自己打算些吧，话都说尽了，你坚持如此作为，将来可莫要后悔。”随之裙袂收摆，珠摇翠动，款款往外去了。

　　千娇自珠帘后走出，见得那厢秋怜眼下有些青黑，于娴静如水畔更添两靥之愁，楚楚动人，只低头默默不言，一副怀揣心事模样。她忙握住秋怜双手，柔声宽慰，让她勿作他想，直至见秋怜嫣然展颜，才略略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