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校里哥

28、心情

　　行程继续向前，又往上爬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温之和口中的石阶。

　　这几级石阶很高，比他们现在所爬的还要高出些许，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已到半山腰，窄窄的几级石阶嵌在峭壁边上，除了与峭壁相连的那一边，其他地方全都悬在空中。

　　这是观赏性的石阶，从底下走上去就只有几步路，不断有游客站到最上面打卡，拍完照又颤巍巍地走下来。

　　它被其他山峰包围，站到最上方时还真有一种“站在群山中间”的感觉。

　　温之和问：“要不要试试？”

　　当然。来都来了。

　　前面仍有在排队的人，两人排在队伍最末尾，大家都是为了拍照打卡，所以队伍前进得很快，很快就轮到了程经迩。

　　台阶窄小，只能容纳一个人，程经迩将登山杖交给温之和走上去，在真正登上去之前，程经迩看到每个从上面走下来的人都双腿颤颤，她还觉得是不是太夸张了，但当自己真的站在石阶的最上面那一级，她才领略到了前面那些人的心理：确实可怕！

　　它的右边是峭壁，左边是低矮的围栏，当你在上面站直的时候，你就看不到人群，看不到围栏，看不到树木，只有眼前的虚空，脚下的虚空和身后的虚空！

　　这座山呼吸什么样的空气，你就呼吸什么样的空气，这座山沐浴什么样的风，你就沐浴什么样的风，你好像是悬崖峭壁上的一棵树，与这座山同享阳光雨露，也同享瑰景与深渊。

　　程经迩深刻领会到了，其他人为何两股战战，她自己在下楼时也必须撑着护栏才行！

　　温之和在台阶下看着程经迩，在她走到面前，还剩几级台阶的时候伸手馋了一把，此时的安慰肯定是一段冷冰冰的护栏给不了的，程经迩没客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双脚实实在在落到了底部有支撑的台阶上，程经迩才松了口气，她喝了口水，又将登山杖接到自己手里，想到温之和介绍时说的“站在群山里”，程经迩笑道：“这哪里是站在群山里，分明是站在空气中。”

　　温之和笑了，问：“害怕么？”

　　程经迩：“有一点，但也有一点平静和放松，好像思绪都被眼前的景色抽空了。”

　　温之和问：“看到了什么？”

　　程经迩：“什么都没看到，除了虚空什么都没有。”

　　温之和又问：“和你在梦中看到的景色像么？”

　　程经迩：“有点像，有点不像。”

　　温之和：“像的地方，是不是看到远方时那种空的，看不到尽头的感觉？”

　　程经迩看着他笑了一下，“还真是。”

　　温之和也笑，“那不一样的地方是什么？”

　　程经迩想了想，如实说：“说不太清楚，比较微妙的一种感觉，不知道怎么用语言表达。”

　　温之和点点头，想到她站在石阶上竟还能松开双手的样子，他赞道：“你很淡定。”

　　程经迩不懂什么意思，抬眼询问。

　　温之和指指阶梯：“前两年我爬这几级的时候根本不敢松手。”

　　程经迩听了感同身受：“你也害怕了？”

　　温之和：“非常。所以至今记得站在这里那一幕。”

　　程经迩笑了一下，这时一同上来的同伴围过来对程经迩道：“给你拍了张特别有意思的照片，快来看看。”

　　程经迩往前走了两步，看照片去了。

　　从山脚到山顶，一行人走走停停，花了四个多小时。

　　快到山顶的时候因为人太多，一群人堵在了一线天前。过了一线天，就是落华山山顶，程经迩一行规规矩矩站在队伍里排队进山登顶。

　　山顶上有一个石碑，上面写着此山此峰的名字，还标注了海拔，大家排着队有序和石碑合影。

　　来都来了，合影也是要的，幸运的是他们居然在同一时间碰到了从另一边爬上来的队友，几人把石碑围在C位打卡了一张游客照。

　　山顶的风不大，但些微的风也吹得人头发翻飞，衣袂飘飘的，还有人穿着纯色古装在景色尤其美的巨石上拍古风照片。

　　打卡完，程经迩走到一边找了一处平坦的大石头坐下来休息，有人走到另一边的围栏处，把群山当背景拍个人照。

　　温之和也走到程经迩旁边坐下，程经迩摘掉鸭舌帽，此刻微风吹拂，她扎着马尾，额前碎发飘扬。
　　两人眺望眼前群山，总算领略了“一览众山小”的真实感受。

　　可惜没有云海。

　　今天的天气其实算好，但天高云淡，看不到云海。
　　大家来爬这一趟，对云海多少有点期待，有人拍完照走到他们旁边坐下，他感慨道：“不敢想象，这种天气如果有云海会有多美。”

　　程经迩望着前方，这天气本来就美，阳光挂在天上打出光圈，光线温柔地倾斜下来，普照山林和峭壁，把山上的一切照得生机勃勃。

　　也是奇怪，刚刚在半空中，她只能看到雾蒙蒙的，苍茫一片的虚空，到了山顶，反而一切都明晰了，所有绿植黄土白云蓝天都有了颜色。

　　他听到温之和说：“多来几次，总能看到的。”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耳熟，她想起在她家吃饭时，说到没有看到日出，他也是这么说的：“多来/去几次，总能看到的。”

　　云海可遇不可求，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能少。很多人来之前做了攻略，到之后依旧败兴而归。

　　程经迩问：“你会为了云海，再来一次落华山么？”
　　温之和不太理解这个问题背后的逻辑，只是反问：“为什么不可以？”

　　他说话时看过来，程经迩和他双目交接，看到他眼睛里隐隐的疑惑，程经迩想了一瞬，却是转过头笑了。

　　她撑着石头站起来问：“要不要去逛逛？”

　　温之和坐在石头上，仰头看到程经迩的邀请，收了怀里的登山杖也站起来：“走吧。”

　　说是随意逛逛，但其实可选择的地方很少，山顶不大，走几步就能逛一个来回。

　　所有景色也已看全，毕竟他们站在海拔近2000米的山顶，视野所到之处已经没有什么能瞒得过眼睛的美景了。

　　但他们下了几级台阶，转到山顶的另一个侧面，走到侧面尽头时却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同一个地方。

　　那是一座海拔略低一点，被群山围绕在中间的山峰，它的山顶有几块巨大的石头，那些巨石看似随意堆叠，却神似一个仰头望天的人。

　　他们这个角度看不到太阳，山峰因为在群山中央更是难受照拂。

　　但这座山之外十几米之隔的另一座山上长满了绿植，阳光从山峰后面迸射进来，像甘露一样洒在绿叶身上，每片叶子都染上了亮光。

　　这一切的神来之笔是，这一片片光亮无比的叶子像镜子一样反射了微弱的光线，照射到那个仰躺的“人”上。

　　它双臂撑着后背支起上半身，头往后微仰，而那抹被众叶片反射过来的光，正好落在它的脸上——它本身照不到光，但满面绿叶的峭壁为它带来了光。

　　看到这一幕，两人皆停下脚步。

　　有人站在他们身后，见他们停下，视线齐齐望向一处，也好奇地停下来，顺着他们的视线向那边看。

　　这一看，有人看到了所有绿植被阳光染成亮色的那面峭壁，感叹着“好美啊”，拿出手机拍照。

　　有人看到了被群山围绕的那座山峰，山顶巨石太像一个仰躺的人了，呼叫自己的小孩过来看，“你快看，这块石头像不像一个人？”

　　有人看到了被群山切割的，阳光的形状…

　　程经迩和温之和都没有拿出手机来拍照，他们可以确信手机拍不到肉眼看到的画面。

　　这一刻，不用手机也已能牢牢存在于他们的记忆中。

　　后来，在程经迩和温之和已经非常熟悉的时候，有一天温之和问起这一刻。

　　此前，在下山之后，楚路已经问过类似的问题，他问：“程班长，这次爬山你觉得怎么样？开心吗？”
　　程经迩当时笑着回答：“很好，开心。”

　　很久之后，温之和再问起：“那天在落华山看到那样的景色，你是什么心情？”

　　程经迩没有回答，而是翻出了那时的笔记本，翻开爬山那页的手记给他看：

　　今天去爬山了，山上下山一共爬了七八个小时，从早上一直爬到晚上，所有人都累趴了。

　　在山顶看到了一个很奇特的景色——绿叶反射的光，恰好照在人形巨石的脸上。

　　这实在是太巧妙了，感叹于大自然的奇思妙想。

　　今天回来的时候，有人问开不开心，我回答了开心。正常来说就是这样的，做了一件整体来说积极向上的事儿，应该是开心的。

　　但此刻诚实面对内心，今天是没有心情的一天。开心固然有，但更多的是平静。也没有负面情绪。

　　在日记中，我应该诚实面对这件事。不是做了“值得开心”的事情，就一定会开心。平静也是一种心情，不要否认此刻的平静。

　　并且我觉得，这样的平静已经很好了。感恩看到那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