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从中来》末笺

73、忘泉

　　自从买了那把折扇回来，朔北琰便日日盯着看，几乎从不离手，桑离趁他不备拿出来打开一看，扇面上“纪尤”二字比那簇鲜红的花更扎眼，翻过来看另一面，“朔北琰赠”，桑离的心沉入谷底，他不同她说话，情愿对着扇子睹物思人。
　　朔北琰很快发现扇子不见了，找到桑离，对她道：“你拿走了？”
　　她故意道：“什么？”
　　“扇子。”
　　“对，是我拿的。”
　　他摊开手：“还给我。”
　　“我已经拿去扔了。”
　　朔北琰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随后转身回了房，闭上眼静心打坐。
　　桑离不甘心地追过去，见他波澜不惊的样子十分恼怒，走在他面前道：“你真的就这么讨厌我吗，一句话都不愿和我多说。”如今更是连骂她都懒得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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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话啊！”
　　“你想要我说什么，若我说让我走，你答应吗？”
　　“想走，除非你不想解他身上的蛊！”她气急败坏地吼道。
　　求人的分明是他朔北琰，为什么姿态卑微的反而是她，主动权掌握在她手中，可为什么她想要他的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都是奢侈，她究竟哪里不如那个纪尤。
　　“若是我不放你回去你会怎样？”
　　朔北琰这才睁开眼，眼神无波，看着她道：“你想说什么？”
　　“我们拜堂成亲，你之前答应过我的。”
　　“你这样做有何意义？”
　　“有没有意义我说了算，你准备吧，明日就行礼。”
　　朔北琰无话可说，重新闭上了眼。
　　桑离气冲冲地出了房间，朔北琰慢慢睁眼，拿起身边的青霄，抚摸着上面的剑穗，想起离开时纪尤苍白的脸，不知道他体内的万蛛蛊有没有发作，和朝戈在玥丰是否安好。
　　日日在这山中，桑离又时时看着他，他没办法打探外界的消息。
　　晚饭朔北琰在房里吃的，吃完不一会儿就察觉到体内的异样，运转灵力发现灵力涣散，根本无法凝聚，四肢无力发软，体内隐隐燥热。
　　他被下药了。
　　桑离算准了时间进屋，反手关上门，步步逼近，看着他明知故问道：“怎么了，出这么多汗。”
　　她伸出的手被朔北琰用剑挡开，万万没料到她会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朔北琰冲她低吼：“走开！”
　　“你当真要我走开？你可知你中的是什……”
　　肮脏龌龊，他不屑于听，怒道：“住嘴！滚出去！”
　　体内的火越来越难以压制，意识开始混沌不清，他毫不犹豫地拔出剑，另一只手握住剑身狠狠划下，血从指缝中流出，剑上却未沾半点。
　　桑离震惊道：“你……”
　　她不走，朔北琰匆匆起身，脚步慌乱地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桑离连忙跟上去。
　　从屋后的小路下去有一处活潭，潭不大，但深不见底，朔北琰没有多想，纵身一跃。
　　“北琰哥哥！”
　　他整个人没入水中。
　　“朔北琰！你给我起来，朔北琰！”
　　潭里静得可怕，水面上没有一丝波纹，水里的人迟迟不露头，桑离跳下去将人捞了起来。
　　朔北琰已经昏迷，他根本不会水，所以他是宁死也不屈服，桑离浑身湿透，看着他暗自发笑。
　　自己真的就那么让他讨厌吗？
　　将人送回房间，换了衣服，桑离一边帮朔北琰包扎手上的伤，一边嘲笑自己，越想抓住他，他就越不可能属于她，但她更清楚一旦放手，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朔北琰很快醒来，警惕地看着床边的人，提防她靠近。
　　看着他充满戒备的样子桑离心觉悲凉，他永远不知道他厌恶的眼神和躲避的动作有多伤人。
　　“若你死了他也活不成。”她放下狠话。
　　“你到底想怎么样！”
　　桑离看着他的眼睛，语气中带着几分渴望，几分乞求，低声道：“我要你爱我。”
　　“痴心妄想！”
　　“对，你说得没错，我是痴心妄想，这份痴心妄想分明是你给我的，到头来你却怪我？”
　　“我对你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朔北琰疲惫地闭了闭眼，劝道，“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太晚了，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那日之后他们没有拜堂没有成亲，桑离也不时时看着他了，他无事时可以在周围转转。
　　山里幽静，无人叨扰，凉风习习，是朔北琰的喜好，往后有机会或许他也会找一块这样的地方生活，不受凡事侵扰，安度余生。
　　视线转移到对面的山壁，上面的字经过一段时间的风吹雨淋有些许模糊，但还算容易辨认，至少朔北琰一眼就认出来了。
　　所以纪尤那几月就住在这里。
　　朔北琰每日站在屋外看对面的山，一站就是几个时辰，桑离则在不远处痴痴地看着他。
　　她这样活生生的一个人还不如石头上模糊不清的两个字，她想她要拿什么去比呢。
　　天空飘起蒙蒙细雨，发丝很快挂满了水珠，好想让一切就定格在这里，她可以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陪着他，共同穿越时光的洪流，直到白头。
　　雨大了，她走近道：“进屋吧。”
　　朔北琰收回视线，转头看着桑离，眼里全然没了方才看石头时的温柔缱绻。
　　“这是他生活过的地方。”他道，声音格外轻柔，是桑离没听过的。
　　“我就不该带你来这里。”雨水进入眼里，眼前的白色身影慢慢变得模糊，桑离什么都看不清，唯有脸颊感觉到股股温热滑过，“你为什么就看不到我的心呢？”
　　他似是叹了口气，对她到：“我看不看得到不重要，从一开始你就错了。”
　　她何止是错了，她一步步将自己推入深渊，还为这个人有一天会救起她，不曾想自己反而因他一次次变得更加堕落，没有底线。
　　为了秦亥的大计，她杀人摄灵，成百上千的无辜人命丧在她手，她夜夜噩梦缠身，一度接受不了自己的残忍和不堪，可她有理由，有借口，因为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朔北琰，尽管他那时已“死”，但如果不是朔北琰，她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她善于自我欺骗，就像她以为可以让朔北琰和纪尤决裂，反目成仇，朔北琰就会属于她一个人。
　　在这之前她并未觉得自己的想法天真，经过这段时间的单独相处她才深切体会到朔北琰对她的态度甚至不如一个陌生人。
　　“如果我还是当初那个桑离，你会讨厌我吗？”
　　朔北琰摇头。
　　“如果我还是当年那个桑离，你会喜欢我吗？”
　　朔北琰还是摇头。
　　桑离知道，她得不到他的心，也留不住他的人，她这样做是在折磨他，更是在折磨自己。
　　这天真冷啊，仿佛置身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下一秒就会落入无底深渊，她闭上眼哽咽道：“朔北琰，你哪怕说句假话骗骗我也好。”
　　他道：“没有意义，你的人生还长，有很多选择。”
　　“那你呢？”
　　“我会放手。”
　　有人说爱是占有，有人却说爱是放手，占有的爱就不叫爱了吗？明明是同样一种感情，却是不同的方式结束，她属于前者，朔北琰属于后者，所以他们注定不是一类人吗？
　　“你和我不同。”她从没得到过，而朔北琰有，只是他不知道。
　　朔北琰略带疑惑地看着她。
　　“桦阴山顶有一汪泉水，相传是天女落的泪，当地的人给它取名忘泉，一旦喝下，只记得人，不记得情，这也是它最妙的地方。”
　　朔北琰的身体引发一阵颤栗，好像被雷劈中，手上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他迟疑道：“你是说他之所以忘了那些，是因为……”
　　她没回答，又道：“你可知万蛛蛊还有一个更贴切的名字，叫做断情，中蛊之人只要断情绝爱蛊毒就会一直藏匿在身体里，不会发作，一旦动情，万蛛蚀心。”她以为忘泉的水已经够了，可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们还越走越近，纪尤太不听话了，她不能让他脱离控制，所以才下了蛊。
　　朔北琰听得心中阵阵发苦，隐忍道：“他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这般对他！”
　　桑离用哀怨的眼神看着他，嘴角挂着一丝凄凉的笑意，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你冲我来即可！”
　　“朔北琰，你自己心中不清楚吗，他是你的软肋，也只有他能让你不顾一切，若我不将他抓在手里，你会主动去找我，答应和我走吗？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你才是罪魁祸首！”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直接吼了起来。
　　朔北琰泄气地退后两步，桑离说得没错，若不是因为他，纪尤不会受这么多苦。
　　“那日他中的根本不是蒲沃花毒，他中的是压制灵力的毒，一个月内他和废人没有任何区别，想取他性命的人那么多，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难怪前几日传的信没有回应，朔北琰愤怒至极，掌中聚力推出，这一掌桑离没有躲，直接被击飞，狠狠撞在柱子上，随后吐血倒地。
　　湿发粘了满脸，桑离趴在地上绝望地笑了起来，心被他这无情的一掌打得支离破碎，她流着泪道：“是我太傻了，朔北琰，你走吧。”
　　太痛苦了，践踏完自己，她再无多余的力气了。
　　这一掌不致命，朔北琰飞快回房取了青霄，离开时看都未看她一眼。
　　“朔北琰！”桑离叫住他，“一月之期未到，你答应我的没有做到，万蛛蛊我也不会替他解，但除了下蛊之人，还有一个办法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