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从中来》末笺

51、无名

　　桑离站在门口，注视着院子里穿着粗布衣仍不减风姿的男子，心中不由暗叹，这风华绝代一眼万年的容貌，难怪会叫人念念不忘，甘愿舍命相救，不知是不是这里的山水养人的缘故，他近来好像愈发好看了。
　　这两个多月来他一直在后山修炼，今日怎么出来了，还兴致勃勃地在院子里劈起了柴。
　　纪尤抬手擦掉额前的汗水：“这天气是越来越热了。”
　　桑离倒了杯水端给他，笑着道：“入夏了。”
　　“是啊。”
　　“你想好了？”
　　纪尤将杯子放在一边，挥起手中的斧头，将立在地上的木桩劈得四分五裂，满意地点头道：“也是时候了。”
　　过几日三年一度的仙门盛会照例在朝渊举行，大小门宗皆受邀前往参加，表面是聚会玩乐，实则为拉拢人心，如此好的机会，他怎么能错过。
　　第二日桑离正在房中看书，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她跑出去查看情况，只见纪尤提剑从对面山上飞了下来，对她解释道：“一时手痒，在山壁上刻字，不小心用力过猛，塌下一块。”
　　桑离看着他不说话。
　　纪尤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着道：“怎么，傻了？”
　　“没事，你准备何时动身，是否需要带些人？”他如今的修为天下怕是无几人能敌，此去朝渊必定会掀起不小的风浪。
　　“明日一早便动身，我独自去即可，对了，我听闻这楚妗有一种很厉害的易容术，易容后无论多熟悉的人都认不出来，是真的吗？”
　　外界的人都知道纪尤掉进了幽冥谷，多半已经尸骨无存，他顶着这张脸四处走确实太过引人注目，易容术桑离虽然不会，但她认识会这种易容术的人。
　　下午纪尤带了张面具和桑离一起出门采买，他已经很久没出来了，人一多还有些不习惯，还是山洞里安静。
　　“你先去买东西，我随便逛逛。”
　　“好。”
　　两人分头走，街上十分热闹，纪尤被路边的商贩拦住，让他尝尝他们家的糕点，他不感兴趣，走几步又被卖酒的拦住，这个他倒是喜欢，尝了一口，味道不错。
　　有一家买首饰的将他拦住，老板是个中年男子，在他面前举起一根发簪：“公子，看看我们的发簪吧，姑娘都喜欢的。”
　　纪尤注意到的是老板另一只手上拿的扇子，他拿过来打开一看，不错，挺漂亮，然后收起来还给老板，继续往前走。
　　老板连忙拉住他：“公子留步！公子，我们这扇子可不是一般材料做的，扇骨用的是沙盈木，扇面上画的是沙盈花，这种树只有魔宗才有，我可是花了好大功夫才从弄来的，只剩这一把了，公子若是想要可以便宜一点。”
　　“魔宗？”
　　“是啊……哎哎哎！你这是做什么！”
　　纪尤将扇子摔在地上，一脚踩上去，然后从怀里掏了一锭银子放到老板手中，做了个“嘘”的动作，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老板捡起扇子拍了拍上面的灰，这人怎么回事，莫名其妙。
　　纪尤找到桑离，她还在买东西，纪尤兴致缺缺地对她道：“赶快买完回去吧，人太多了，闹得头疼。”
　　“好。”
　　第二日一早桑离就带来一位朋友，来替纪尤易容，他闭着眼，任由那位朋友在他脸上涂涂抹抹，摸来揉去。
　　弄了半个多时辰才结束，桑离拿了枚铜镜给纪尤，看着镜子里长相清秀的温润书生他满意地点头，他原本是想易容成粗犷的屠夫，但桑离的这位朋友说他的头和脸太小，实在粗犷不起来。
　　书生也不错，桑离这位朋友很厉害，易容后完全看不出他本来的样子。
　　“我走了。”桑离准备的东西他都没带，只拿了些盘缠。
　　“一路小心，过两日我便回玥丰，你将人救出来后直接去玥丰找我。”
　　“好。”
　　纪尤离开楚妗，御剑不出两日便到了韵城，凌云殿在韵城的东南方向，一年前他第一次来这里，在朝渊任门主时常在这城内喝酒闲逛。
　　不过一年时间，物是人非。
　　盛会在即，城内的许多客栈都住满了，走了几家才找到有空房间的客栈，纪尤要了一间房，上楼时注意到一群紫衣女子走进了客栈，有几个熟面孔，是洛祎门的人。
　　夜深后纪尤爬上屋顶喝酒，他总是喜欢高处，虽说高处不胜寒，但站得高才看得远。
　　回房时他碰到了洛祎门的女子，不是碰到，而是那人特意在等他，因为那人就站在他的房间门口。
　　纪尤自然是认得她的，以前跟在洛婉身边，只是不知她的名字。
　　“纪尤公子，借一步说话。”
　　既然被认出来了也没必要遮掩，两人一同进了房间。
　　纪尤好奇道：“你怎知道是我？”
　　洛晴看了一眼他的右手，虎口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姑娘好眼力。”
　　她哪里注意过这个，洛晴笑着摇头道：“是小姐告诉我的，她第一次看见那道疤的时候就和我说了，她说一定很痛。”
　　很痛吗？或许吧，他都不记得是怎么伤的了。
　　“姑娘找我可是有事？”
　　“我家小姐的佩剑在何处？”
　　纪尤手一挥，紫色宝剑就出现在桌上，洛晴拿起剑，眼泪一下涌了就出来。
　　“公子，我要将剑带回去。”
　　“可以，不过要等夏合会结束。”
　　洛晴道：“莫非公子此次前来是想趁机闯进凌云殿，救人，还有……报仇？”
　　他点头道：“我会杀了朝晖，替你家小姐报仇。”
　　“公子……”
　　“怎么？”
　　洛晴当然也对朝晖恨之入骨，巴不得他以死谢罪，可如今他是朝渊门主，各门各派都以他为尊，若纪尤当真为替小姐报仇杀了他，那洛祎门责任难逃，先前他们已经给小姐扣上了叛变的罪名，没人为她说话，包括洛祎门新任门主，小姐曾经的师妹。
　　她道：“她未必希望你为此只身犯险，手染血腥。”
　　“我自有分寸，不只是为她，无论如何朝晖的命我绝不会轻饶。”
　　罢了，洛婉以前总说纪尤其实很倔，既然他已经做了决定，说什么都是徒劳，他也不可能听她的。
　　洛晴放下剑，却舍不得移开眼，有些事她以前想说，洛婉不让，如今她不在了，有些事纪尤应该知道。
　　“公子知道我家小姐这把佩剑的名字吗？”
　　纪尤道：“无名。”
　　“没错，公子可知这个名字从何而来？”
　　“不知。”
　　洛婉曾说像纪尤这样的人不知有多少女子趋之若鹜，哪会在意别人和他说了什么，他又回应了什么，何况是敷衍时随口一说的话，所以很多事不记得也正常，可她忘了，自己也是天下多少优秀男子倾慕的对象啊。
　　“当年我们随门主前往韶德门参加韶德门主生辰宴，那日我拉小姐出门玩耍，不料走到偏僻处遇到几个地痞流氓，他们看小姐生得好看，便起了歹心，仗着有些修为，欺负我家小姐，那时小姐和我修为尚浅，不敌他们人多，小姐曾经……她受不得那些人碰她，当时抵抗不过想咬舌自尽，是你突然跳出来阻止了他们，说后面有人来了才将他们吓走。”
　　这么一说纪尤似乎有点印象，那时他刚入华邺不久，没有修为，三脚猫功夫都不会，一个人偷跑出去玩，见到流氓欺负女孩，这种事不能不管，当时没多想就跳出去了，他心里直打鼓又不敢表现出来，没想到那几个人那么笨，说什么都信，当时被欺负的女孩长什么样他没看清。
　　“离开时小姐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说无名，小姐及笈时门主赠她这把剑，她便叫它无名。”
　　“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
　　洛晴继续道：“小姐总看着剑上的两个字发呆，直到来朝渊再次遇到你，第一眼她就认出来了，她想接近你，却又不敢，是我好说歹说她才鼓起勇气靠近你，可你……放花灯那天回去后她哭了整整一夜，后来又淋了一场雨病了几日，那以后无论怎么劝她都不敢再迈出一步了。”
　　“可我怎么记得她对朝羿有意。”
　　洛晴苦笑着摇头：“她不过是帮师妹去传达爱慕之意，但那个朝羿公子说话非常不好听，连带着小姐也被教训了几句，小姐回来后就劝师妹放弃了。”
　　原来这竟然是一场误会，他当初还那样说她，太过分了。
　　“对不起。”
　　越说洛晴的眼泪就流得越厉害，可她停不下来，这些都是洛婉当初所承受的，卑微的喜欢，付出，却不被接受和理解。
　　“当初你被关起来，她费了多少心力，不惜放下骄傲自尊去引诱朝晖，就为了拿到曜石去救你，你让她救华呈出去，那晚……她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却还一心记挂着答应你的事情，冒险给朝晖下药后才将华呈救了出去。”
　　“你是说……”这些事太过于石破天惊，纪尤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纵然有千言万语又有何用，洛婉已经听不到了。
　　“为了你最后连自己的命都搭了进去，我曾问过她值不值得，她告诉我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心中是否甘愿，那些说她种种不好的人她从不屑于解释一句，在别人面前她何曾示弱过，这辈子也仅倾心于你一人而已，可她因为以前经历过的事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你，而且后来她知道你心里有别人。”
　　他道：“我心里没别人。”
　　“真的吗？”洛晴期待地看着他道，“那若是她还在，你知道了这一切后会娶她吗？”
　　他摸了摸桌上那把剑，点头道：“或许会。”
　　洛晴笑着离开了纪尤的房间，够了，相信她听到也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