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从中来》末笺

34、信任

　　纪尤在石阶上负手而立，下面黑压压站满了人，带头的黑衣少年在看见他那一刻便飞身上前，手里的剑直指他的心口，纪尤没动，站在一旁的朝戈及时替他挡开了这一剑。
　　朔北琰站定，和纪尤之间隔了两级台阶，身边的几名弟子要拔剑，被纪尤阻止了。
　　如此近的距离，朔北琰眼里的血丝和隐忍皆清晰可见，纪尤从未见过他用这样复杂的眼神看自己，他手里拿的那把剑也不是青霄，更看不见自己送出的红穗子，这些处处都在提醒纪尤，眼前的人不是朝渊弟子朝羿，而是魔宗少主朔北琰。
　　他们终归是避免不了像今日这样针锋相对。
　　纪尤道：“你想杀了我？”
　　“交出我的兄长与姐姐！”
　　纪尤看向他身后的人，对他道：“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们，让你们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别耍花样。”
　　“放心。”纪尤大声吩咐道，“所有人留在这里不得离开，没我的命令不可轻举妄动，我一人带他去即可。”
　　“门主......”
　　“不必担心。”人多反倒不好，两个人单独去，朔北琰或许还愿意听他解释几句。
　　纪尤走在前，朔北琰跟在后，刚好一步的距离，他慢，他也慢，他快，他也快，好像是纪尤在带路，可朔北琰其实比他更熟悉这个地方。
　　“记得刚来朝渊不久我在这里摔过一跤，还撕破了你的衣服，当时你的眼神恨不得杀了我。”和方才看他时的眼神很像。
　　朔北琰忧心兄长和姐姐，根本无心与纪尤一起回忆过去，他跟在后面默不作声，一路上都是纪尤在不停说话。
　　走着走着纪尤就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朔北琰，认真道：“你能先听我说几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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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兄长和姐姐，他们……”
　　朔北琰打断道：“无需废话。”
　　他不愿意听，纪尤无奈，一把推开左侧房门，映入眼帘的是地上的一张张白布，而白布之下遮盖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朔北琰愣了片刻后丢下手里的剑，抬脚迈入房间，在第一张白布旁蹲下来，他伸手抓住白布慢慢掀起来，掀开一个角后就松了手，整个人向后倒去，纪尤及时上前扶住了他。
　　他扭头看着纪尤，眼里尽是无措茫然，眼泪含在眼眶里，他用力推开纪尤，再次去掀面前的白布。
　　第一个是朔瑶，第二个是朔瑶......后面的无需再看了。
　　朔北琰跪坐在尸首旁垂着头一动不动，纪尤看着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难受至极，他轻声唤道：“朔北琰......”
　　朔北琰站起来伸出手，躺在地上的剑抖了抖，利剑出鞘，“嗖”地飞入他手中，他飞快转身用剑指着纪尤，通红的眼睛盯着纪尤道：“纪尤，我信错你了！”
　　说完就向纪尤刺去，纪尤照旧没有避开，眼睁睁看着朔北琰的剑没入自己的腹部，往日种种在脑海中飞速闪过，在这一刻显得格外讽刺。
　　他不反抗不闪躲，朔北琰始料未及，想要收手却为时已晚，剑刺了进去，看见他流血不止的伤口，朔北琰惊愕道：“你……”
　　“哈哈哈哈！”纪尤大笑起来，伤口血流不止，他徒手握住剑身，眼里有稀薄的泪光在闪烁，“朔北琰，枉我满心以为你会信我，哪怕是看在往日的情份上也会听我解释几句，果然是我太天真了，你岂会在乎那些不值一提的过去，朔北琰，我究竟是做了什么，你要这么迫不及待地定我的罪，还要置我于死地！”
　　朔北琰眉心皱成一团，也不辩解，惨淡一笑道：“我如何能定你的罪，你们名门正派岂会有罪，只有我们魔宗之人，才皆是十恶不赦之徒。”
　　没想到这种话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果真是今时不同往日，纪尤趁其不备一掌将他击飞，他撞翻了墙边的架子，跪倒在地，口吐鲜血。
　　这时几名弟子冲了进来，见纪尤捂住流血的腹部，惊呼：“门主！”
　　转而对朔北琰吼道：“竟敢刺伤门主，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着就要冲过去。
　　纪尤拦住他们，不悦道：“我不是让你们守在殿前寸步不得离开吗，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门主，是朝晖师兄说你们去了这么久不见动静，担心朔北琰对门主不利，特地让我们前来看看。”
　　“我没事。”
　　“可是……”
　　纪尤睨了说话的人一眼，让他们再去叫几名弟子过来将尸首全部抬出去。
　　几名弟子走后朔北琰也起身往外走，他塌着肩膀，身子摇摇晃晃，只看背影就足够叫人揪心。
　　“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无论朔北琰信不信，纪尤想为自己解释一句，若是别人，他不会在乎。
　　朔北琰没有任何反应，径直走出去了。
　　他不信，他不信吧，纪尤瘫坐在地，从未感到如此失望过，连这一点信任都不肯给，对朔北琰来说他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不用他们帮忙，朔北琰叫了魔宗弟子来抬尸首，华呈和朝戈也来了，华呈见纪尤受了伤，十分担心，纪尤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朝戈则一直看着朔北琰。
　　朔北琰带魔宗的人抬着尸首离开，华呈查看纪尤伤势，让朝戈去拿药。
　　“他伤的你？”华呈道，“他怪你？”
　　纪尤笑而不语。
　　“啊！”
　　外面传来惨叫，纪尤顾不得衣衫不整，捂住伤口跑了出去，只见十几具被烧焦的尸首滚落在地，抬尸体的魔宗弟子已全部毙命，韶德门，洛祎门，包括朝渊修为不浅的几名弟子和前辈正与朔北琰交手。
　　纪尤来不及多想，将手里的剑飞出去挡开打斗的人，怒斥道：“你们在做什么，都给我住手！”
　　“纪门主，今日只要抓住朔北琰，再灭了殿前那几百魔宗弟子，看他魔宗还能如何得意。”
　　“朔崇如今只剩下这一个儿子，捉住朔北琰就等于扼住了朔崇的咽喉。”
　　“我们知道纪门主以前与他有交情，但他是魔宗少主，如今这样的局面，还请纪门主以大局为重。”
　　说完他们又打了起来。
　　纪尤怒不可遏，大吼道：“我让你们住手，你们都聋了吗！”
　　大家都杀红了眼，他们人多势众，朔北琰打不过，纪尤要冲上去，被华呈一把拉住。
　　纪尤不可思议地看着华呈道：“大师兄，你也要拦我？”
　　华呈面露难色。
　　这时朝晖走了过来，郑重地对纪尤道：“门主，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你一直拿他当朋友，甚至是知己，他曾经也是我最欣赏的师弟，是朝渊最出色的弟子，但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朝羿了，他是朔崇之子，是魔宗少主朔北琰，你也不是原来的华邺门弟子华泠了，你是朝渊门门主纪尤，你身上肩负着使命，不可再任意妄为，我们刚得到消息，朔崇杀了秦亥，他身受重伤，所以今日才没能前来，这是我们绝佳的机会，万万不可错过。”
　　担心他冲上去，华呈补充道：“他们不会杀了他，只是抓住他。”
　　殿外似乎也听见了里面的动静，吵闹声越来越大，双方也陷入混战。
　　耳边打杀声不断，纪尤悲凉地笑起来，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寒光，他甩开华呈的手，冲过去挡开了朔北琰背后的剑。
　　朔北琰身上多处受伤，血浸透了衣服，眼看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他对纪尤道：“你大可不必这么做。”
　　“我做什么用不着你管！”纪尤刚刚的气并没有消，他们之间还有一笔账没算，不可能让他就这样丧命在他们手下。
　　在场的人震惊不已，这纪尤公然与魔宗少主站在同一战线，是要离经叛道？
　　韶封大声道：“纪门主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竟和魔宗少主站在一起，这要传出去，岂不是叫天下人笑话！”
　　“你们如此做难道就是对，这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道义？”
　　朔北琰抓住他的手臂，让他别再说，他用力甩开了。
　　“魔宗作了多少恶，他隐瞒身份混入朝渊不就是为了和朔崇里应外合，实现他们一统天下的野心，如若不是他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死这么多人！”
　　“呵！当初将他捧上了天的人不是你们，这么快就忘了？”
　　“纪尤！”华呈唤他。
　　他自觉心虚，不敢去看华呈。
　　“好，既然如此，那纪门主就怪不得我们了！”
　　纪尤早就看出来了，他们招招不留情，根本就是想置朔北琰于死地，现在他们两人加起来也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但这些人多少会顾及他，不敢下死手。
　　韶封对他并不客气，加上另外两名韶德门的弟子，还有朝渊向来看不惯他的弟子，这几个人专门对付他，他先前受了伤，应付起来有些力不从心。
　　他一个躲闪不及，韶封的剑划伤了他的腿，他单膝跪地，朔北琰余光瞥见几把剑从上方齐齐刺向他，顾不得身前危险，一掌将他送出包围圈，所有人调转目标，冲朔北琰而去，眼看着躲不开了，朝戈却突然跑出来冲过去挡在朔北琰面前，其余几人都收了手，唯独韶封用力太猛，一剑将朝戈捅了个对穿。
　　“朝戈！”纪尤和朔北琰同时大喊。
　　韶封没想到突然蹿出来一个人，原本以为会插在朔北琰身体里的剑插在了朝戈的身体里，他愣住了，朔北琰一掌将他推开。
　　“朝戈……”
　　朝戈口吐鲜血，倒在朔北琰怀里，又哭又笑，他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握住朔北琰的手道：“师兄，我好痛啊。”
　　朔北琰立即封住了他的穴道。
　　“师兄，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朝戈不会死的。”
　　纪尤连滚带爬地冲到朝戈面前，按住他流血不止的伤口道：“你不会有事的！”
　　伤口疼得厉害，朝戈全身开始痉挛，他哭着道：“我还……还不想死，烧……鸡我还没……吃够……”
　　“等你好了……”纪尤笑中带泪，拍着自己的胸膛保证道，“华泠哥给你买，要多少买多少，绝对不骗你。”
　　“真的吗？你……以前总是不让我多吃，我每次都没……吃够。”
　　“真的，我发誓。”
　　朝戈冲他艰难地笑了笑。
　　“让我看看！”华呈过来查看朝戈伤势，对紧抱着朝戈的朔北琰道，“他必须马上止血治伤。”
　　朔北琰这才松了手，让华呈将人抱走。
　　“华呈大哥……”朝戈天真地看着华呈道，“我不想死，也不想师兄死，我知道他从来没有做过坏事，他们不会杀了师兄对不对？”
　　“嗯。”
　　“太……太好了……”他话音刚落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