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 悬空》叶朝闻

96、流光（三）

　　第二天，太阳还未升起，文森已经匆匆离开了。

　　因为他收到了两条消息。

　　一条来自要塞的求助，亚述军队越过停战线，即将爆发大规模冲突。

　　一条来自洛克的紧急联络，安其罗作为女王的代行者，出现在了战场上，重创驻守的精锐部队。

　　他一直在等安其罗回归联盟，回归洛佩兹的一天，先等来的却是安其罗向同胞举起屠刀的消息，以后不论如何，都会成为安其罗一生都洗不掉的污点。

　　文森只有一个想法，他要尽快和安其罗会面，即使是在战场上。

　　文森没有直接出现在战场上，为了最终的胜利，他需要时刻保持足够的谨慎。

　　他通过与复制体的连接，驾驶着准S级机甲站在安其罗身前，和手把手教导他驾驶机甲的兄长短兵相接。

　　仅仅一瞬，文森就确定了对手真的是安其罗本尊，战斗时的本能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文森目前没有与安其罗硬碰硬的实力，也不想真的拉着他同归于尽，只得且战且退。

　　他一遍遍的呼唤兄长的名，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好像那个他熟悉的安其罗已经死去，留下的只是一个提线木偶般的躯壳。

　　反过来安抚着颤抖的艾伯特，文森一咬牙，强行侵入机甲的内部网络。

　　再一次睁眼，他望见的是一双血红的眼睛——那是亚述王权的象征。

　　安其罗很快就把文森视作必须除去的敌人，冷冷的注视着他：“小家伙，找死并不是勇气的象征。”

　　“你要找的那个安其罗已经消失了，而我名为安其罗·亚述。”

　　文森发现他突然无法控制复制体，被无形的力量压迫，顿在原地，在炮火下顷刻间化为一片片残骸。

　　“再见了。”他听到安其罗说。

　　强行断开连接的冲击让文森头痛欲裂，仿佛经历了一回粉身碎骨，身体止不住的抽搐。

　　随后，安其罗的身影出现在银河联盟的公共频道，代表亚述女王宣战，将所有的秘密公之于众。

　　模仿的温和骤然撕裂，露出层层包裹的无机质，“安其罗”本身就是假象，又谈何背叛了人类，鸟笼中的女王笑着为盛大的戏剧写下评语。

　　霎时间一片哗然，谁也无法想到盖上锦旗的死人竟活了过来，从英雄变作了与他们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

　　即使艾利克凯希他们全力压下，可……这怎么可能平息呢？

　　在高层中，他们的身份早已不是秘密，但对于普通人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权威不再可信，他们又该相信谁呢？

　　一切都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合理，文森甚至来不及细想，就匆匆带着艾伯特号赶往前线。

　　他要阻止要塞即将因安其罗带来的溃败，以及，挽回揭露秘密的影响。

　　留在要塞中的雅各深吸一口气，全力投入对前线的远程指挥，这是他少数能帮助到先生的事情。

　　横扫千军万马对于文森而言危险却不致命，亚述人会对他的上位血统本能的臣服，真正棘手的是处于银河与亚述之间的他们，在亚述漫长的筹备下，复制体前仆后继的向文森扑来。

　　即使是女王本尊在此，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何况只有一半血统的文森。

　　文森拼尽全力也仅仅做到守住要塞，只能对着遍地狼藉沉默，连安其罗的背影都没有望见，却望见了一个黑洞洞的路口。

　　那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幸亏艾利克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这颗炸弹虽然影响极其恶劣，好歹没有引起哗变。

　　这简直是逼着银河速战速决。

　　会议开了一场又一场，谁也没有给出一个服众的结论，尤其是贵族派和议会，吵了个剑拔弩张，好在中央星系失守后，议会因失序丧失了权柄，贵族派又掌握军队，实在不是军舰机甲的对手。

　　轮到贵族内部的决议，老人们将选择权交给知晓更多隐秘的新生代，只负责完善他们的计划，旁听他们的讨论。

　　文森皱眉，因为照这局势，估计还是他们自己垮台更快些。

　　艾利克还在观望，因为他们急需的是一场胜利，不容丁点差错。

　　凯希更优先考虑的是怎样平息风波。

　　茉伊拉忧心安其罗的状况，大体上支持文森的做法。

　　多洛雷斯……

　　最后，修说：应战吧。

　　人们看见的是，二十三艘大型军舰并两千台机甲簇拥着倾尽联盟之力建造的三艘要塞，在停战线前排开，战神指挥官议长将军轮番出现在公共频道，仿佛胜利真的触手可得。

　　人们听见的是，绝望的哀嚎，止不住的叹息，歇斯底里的喝骂，以及——“我想活下去。”

　　人们经历的是，即使无数次开仓也填不满的货架，使家人分离的交通管制，躲在地下防空洞等待黎明的一夜又一夜。

　　天真的会亮吗？

　　出战前，文森因为异能，主动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把自己与世界隔离，即使这样，他还是感受到了脚下深不见底的泥潭。

　　文森闭上眼，回忆着过往的战斗，在脑海中一遍遍的复盘。

　　他相信艾利克的指挥能力，他需要做的是，让自己成为一把插在亚述心口的剑。

　　修充当他的副官，上一次他们并肩作战，还是在逃离亚述的追捕。

　　时隔多年，又由他们亲手画下句号，挺好的。

　　混乱而短暂的黎明前，险些发生一件令文森追悔莫及的事情——茉伊拉遇刺，在关键时刻被凯希救下，只受了轻伤。

　　文森对着和消息一并传来的报告书，瞬间联想到古地球时代针对萧良父亲，萧家族长的刺杀，只不过后者成功了。

　　先是屠戮雷耶斯分家，揭露改造人真相，后是刺杀茉伊拉，其间的每一件事都是在重现古地球时代的历史，就像是通过轮回在洗刷着什么，惩罚着什么。

　　而他，则被女王选定为这个时代的萧良。

　　文森从既定的事实反推女王的动机，得出了一个从未考虑过的结论。

　　他对修说到：“女王……她在憎恨自己，憎恨那个在古地球时代失败的自己。”

　　修闻言发出一声叹息：“该结束了。”

　　“再如何重复，也不再是千年前，虽然错误重复着错误不会变，但总会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文森的表情很复杂，一如他的心情。

　　他还是恨女王的，也可怜着她，不是当初银河人先毁约，她会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她是加害人，同时又是受害者。

　　修捏了捏他的脸，旋即正色：“如果能生擒女王，战争结束后我们和她谈一谈，重续当年的约定。”

　　“我也是这么想的。”文森点头。

　　按目前的情况，他们或许真的能做到血洗亚述，可代价一定是惨烈的，何必呢？

　　更何况，仇恨是附骨之疽，他不想再看到鲜血了。

　　“仇恨堆叠着仇恨，善念会哭泣的。”他笑，又做懊恼状，“不过要说服其他人就比较难了，头疼啊。”

　　“这回不哭了？”

　　“能笑一天是一天，总比哭好看。”文森无视修的打趣，在他身边伸了个懒腰。

　　唉，谁当初觉着修像个机器人来着，反正肯定不是他。

　　战争的中心远离大军集结的防守线，在中央星系的腹地悄然爆发，令绝大部分人震惊不已，直到一切结束，他们才得知了虫洞的开辟。

　　文森和修一同出现在中央星系，身后跟着的是他们亲手锤炼出的精锐。

　　而拦在他们面前的是，安其罗的部队，他亲自到来了。

　　也对，以亚述的实力，没道理发现不了他们。

　　确认对面是安其罗本尊后，文森和修同时饮下了他们的第一瓶催化剂。

　　在自我隔离的那段时间，他想过再遇安其罗时究竟该怎样应对，最终，他找来了伊登，请他向自己发动异能。

　　“暗示我，当安其罗与银河文明为敌时，不要手下留情。”

　　“杀了他。”

　　文森再次抬起头时，已做出了决断。

　　对手是安其罗，上一个被赞誉为机甲之神的人，纵然比不过文森，也不会差太多。

　　况且，文森的机甲术，还是安其罗手把手教出的。

　　文森冲向安其罗，将自己的背后托付给修，他相信，除非修战死，他的背后永远是安全的。

　　艾伯特作为联盟唯一一台超S级机甲，在亚述的科技前，还是有点不够看。

　　催化剂开始起效，文森很轻易的获取到周围人的想法，甚至可以……操控他们。

　　他成为了傀儡师，操控着生灵的喜怒哀乐，一时间，他的周遭形成了一大片的真空，接近他的亚述机甲都已经自爆。

　　可他能凭借血脉隐约感受到安其罗的想法，却始终无法影响他的情绪。

　　在文森眼中，安其罗的内里是空荡荡的，他就像个纯粹理性的集合。

　　安其罗冷哼了一声。

　　本来就没有的情感，他怎么可能操控呢？

　　杀戮的罪恶感无法让他产生波澜，他操控着别人也操控着自己，硬生生的把自己变成名为战神的利刃。

　　文森的表情中泛出了许久未见的邪气，即使到了今天他已经可以很好的控制住自己，但身体还是渴望着鲜血，尤其对手还有着代表王权的血液。

　　全速运转状态下的艾伯特突然出现在投影中，皱眉提醒道：“文森，我感受到了智脑亚撒的存在。”

　　文森也皱起了眉头，他清楚的记得，亚撒在安其罗被劫走时为了掩护主人自爆。

　　他来不及细想，因为机甲损坏度超过15%的警报声已经响起，这个数值到了25%时，他就会丧失大半战力。

　　他饮下了第二瓶催化剂，不到三十秒，他就出现了副作用，副作用和他醒来时注射的抗排异针剂类似，霎时间起了一层冷汗。

　　啧，疼着疼着也该习惯了。

　　文森没有察觉的是，他那双华贵的金色眼眸，已染上了浓郁到化不开的血红色。

　　他感觉的到，自己的意念凝成了一把剑，他毫不犹豫的将这把剑刺向安其罗，刺向了他一直敬仰的兄长。

　　整个战场都因为这一剑停滞了片刻，勉强保持清醒的修趁这个机会，疯狂收割着亚述的机甲。——神啊，请您赐文森以凯歌。

　　文森看着眼前停下来的机甲，举起炮口，瞄准安其罗所在的驾驶舱。

　　炮弹未至，安其罗先消失在他的眼前，他应该已经动弹不得才对。

　　安其罗出现在他的上方，全力向下踢。

　　“为什么选择亚述？”文森问，声音不可避免的因痛楚而颤抖，挡住了安其罗的当头一击。

　　之前不曾回应安其罗突然开口了：“那你又为什么选择银河？”

　　“我想终结仇恨。”文森习惯性的回答，就像从前回答安其罗考校他的问题。

　　他又接了一句：“我们想，重续当年的约定。”

　　两个种族在漫长的时间中融合，银河给予亚述安家之所，亚述给银河带来更高的科技，让白鸽在广场起飞，繁花在每个人的心中绽放。

　　安其罗说：“记住今日你所说的话。”

　　下一刻，艾伯特发生未知错误，紧急启动脱离程序，强制把文森打包进逃生舱，发射了出去。

　　文森下意识的挣扎，但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什么情况？这也可以？我终于疯了？

　　可□□如何能与机械抗衡呢。

　　在修的目眦尽裂中，安其罗接住了载有文森的逃生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