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 悬空》叶朝闻

3、家族

　　安其罗在一阵欢呼中醒来，入眼的便是实验室纯白的天花板。

　　他已经能大致听懂他们所谈论的事情，研究员们并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谁会关心小白鼠的心情呢？即使他是一只珍贵的小白鼠。

　　生命体征平稳，第七十九次试验圆满成功，实验体安其罗已经可以融入亲王级血脉。

　　接下来他们该讨论是否抹杀他作为安其罗的人格了吧？不过他并不担心。

　　困于暗无天日的实验室中，时间已过去了十年，他终于有了跳出棋盘，角逐游戏胜利的资格。

　　安其罗知道，自己一定要见到的那个人一直在注视着他，欣赏他在地狱中挣扎的丑态。在那个人眼中，他一定狼狈极了，明明只是一个废品，偏要顶替文森的命运，掺和进近乎必输的赌局，甚至不惜夺取文森与生俱来的血脉。

　　药物起效，安其罗的意识逐渐模糊，沉睡前，他在想——

　　“伯特，请一定要等我。”

　　翌日，文森醒来时，觉得怀里暖暖的，伸手捞了一把，捞到了软软的猫身子，原来是猫钻到被窝里了。

　　他抱起了猫，反复咀嚼着一个梦中的名字——安其罗。

　　修已经离开木屋了，临走前吩咐艾伯特，让它晚些时候带早餐下来。

　　“(。’▽’。)早安，文小森。”

　　“早。”

　　“修回家族了，在他回来之前，我就是文小森的看护人，你一定要乖乖的哦。”

　　“哦？”文森勾唇一笑，金色的眼睛仿佛泛着夺人心魄的光芒。

　　“别这样，我错了。Σ(°Д°;”

　　“哦？”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乖，不怕。”

　　修不在，小小的木屋顿时变得空荡荡，文森不免琢磨起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明明满打满算才醒来四天，却让他有种习以为常的感觉。

　　拿着书倚着厚实的靠垫，文森问起艾伯特：“艾伯特，检索一下安其罗·K·洛佩兹的资料。”

　　“(ε: )……(.ω.)……( :3 )”

　　沉默。

　　“……？”文森盯着它看。

　　艾伯特的声音很委屈：“_(:3」∠)_被限制访问了。”

　　“是修？”

　　“╭(╯^╰)╮嗯嗯，修伊好讨厌。”艾伯特不住的点头。

　　文森不死心：“检索洛佩兹和拉米雷斯。”

　　“嗯，有的哦，不过已经不是最近的消息了，要看嘛？”

　　文森点头。

　　“是篇日志，来历不明，而且已经缺损了（￣へ￣）。”

　　电子屏一闪，出现了一段文字。

　　[联邦历1345年三月十二日多云转晴

　　(来自艾伯特的友情提示：后半段已缺失，疑似出现了修伊的名字，嘿嘿~)

　　昨天偶遇艾利克那小子，他暗示了我的书房有问题。

　　我们因家族而荣耀，也因家族而束缚，我知道这对于他已经是极限了。

　　毕竟他讨厌我是应该。

　　这几日也不是没有好消息，安东尼奥告诉我，她现在过得很好，作为族长候选进入家族核心管理事务，不久后将与布伦达正式结婚。

　　可惜不是艾利克，明明他那么喜欢洛洛，结果最后和洛洛结婚的却是自家亲姐姐，最俗烂的小说都不敢这样胡乱写。

　　对于洛洛也不错的选择了，希望她能幸福的活在阳光下，在不触及家族利益的前提下，我会尽力暗中帮扶她，毕竟这是我亏欠她的。

　　还有……]

　　文森看完日记，总觉得内容很熟悉，熟悉到仿佛是自己亲手写下的。

　　对了，他从前就有手写日记的习惯，几十年来的日记写了厚厚的一摞，几乎是随身携带，但那些日记本现在在哪里？

　　在修那里，这是文森得出的结论。

　　日记里写着种种他从未在人前流露过的心声，他的喜好、秘密、梦想和点点滴滴的成长足记，修都知道。

　　修闯入了他的小世界，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文森说不出来，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如此了解自己，这种感觉不算太糟。

　　才怪，简直就是公开处刑，那可是日记啊……看来以后有必要让修物理性失忆了。

　　艾伯特见文森陷入沉思，没有打扰他，出房间端了一杯热牛奶进来。

　　“文小森，乖，补充点水分。”

　　文森敲了一下艾伯特的脑袋。

　　“干嘛敲我QAQ。”艾伯特委屈巴巴的。

　　偷看我的日记，不敲你敲谁？文森可不觉得自己会把这么私密的东西给艾伯特看。

　　“艾伯特，能说说你第一次启动时的情景吗？”天气有些凉了，文森捧着杯中的热牛奶捂手，微微低着头，思绪不知飞去了何方。

　　其实他是在强迫自己转移想法。

　　“(*/ω＼*)那是五年前的事情啦，文小森还没有被搬到飞艇上来，修伊和路易斯都很忙，修伊把我带到修复舱前，让我一定要照顾好你。”

　　……

　　听完艾伯特的“娓娓道来”，他心中大致有了个猜测，把杯子还给艾伯特，摊开本子写起了日记。

　　[联邦历1357年十月十六日晴

　　修今天不在，跟艾伯特聊了一会，收获了不少限定范围内的真相。

　　艾伯特在很早以前应该是我的专属智脑，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它被修洗去记忆，并设置了访问权限。

　　被封锁了消息的来源，失去与外界联系的渠道，可以说，我被修囚禁了。

　　有一股力量在极力阻止我回想起从前的事，我确定这股力量不是来源于自身的潜意识，倒是像完全催眠。

　　不管怎样，一定要粉碎阻挠我的一切障碍，洛佩兹家族没有弱小到需要依靠他人力量的无用子弟。]

　　不解除催眠，这会想破头也是白搭，文森所幸跑去调戏小动物了。

　　毛茸茸的脑袋，尖尖的小耳朵，粉嫩的鼻尖，软软的爪垫，文森爱死猫这种动物了。搂着猫在毛毯上幸福的打着滚，又撩了两把在一旁发呆的小蠢货，靠在金毛身上，他的心都快融化了。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文森想。

　　抱着蠢了吧唧的豚鼠，叫上两只狗，文森到屋后的空地上晒太阳，躺在有着厚厚垫子的藤椅上，他看着湛蓝的天空和停在不远处空中的飞艇，安心的笑了。

　　他需要一个契机，遗忘的名字、故人的容貌、模糊的画面，沙沙不清的声音，什么都好，只要给他一个引子，他一定能冲破障碍回忆起往事。

　　修·本内特·拉米雷斯，他念叨着这个名字，想要通过这个名字想起些什么。

　　他的确想起来了，只有一个片段，很快的那段记忆又被一股力量掩盖住。

　　文森的脑袋很疼，那是他强行与那股力量对抗留下的后遗症，比起疼痛，让文森感到愤懑的是：不过瞬息之间，鲜明的画面就变得模糊不清，再也看不真切。

　　他根本留不住自己的记忆。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文森记住了关于修的一个片段，仔细想起，应该和画室的那副画着自己的油画有关。

　　那是个月光如水的夜晚，他转身离开花园，这段记忆很真实，真实到他甚至能感受到当时自己的情绪和唇边残留着的微弱温度。

　　孤独、悲伤、决然、孤注一掷，好像在跟这个世界道别。

　　修叫住了他，他回过头。

　　那双金绿色的眼睛直视着他，除了微微皱起的眉，冰冷的神情与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修在挽留自己，文森感觉的到。

　　回忆中的他对修一笑，做出再见的口型，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

　　文森睁开了眼睛，从那段回忆中挣脱，搂住了不知何时爬到自己身上的白猫，一下一下轻柔的帮它顺毛。

　　他在道别。

　　事态严重到需要他和故友道别的地步。

　　他的家族，那时已经岌岌可危。

　　那现在呢？是不是……早已名存实亡了？

　　猫被文森越来越重的手劲捋到掉毛，发出喵呜的一声抗议，从文森怀里跑走了。

　　指甲嵌入皮肉，直至掌心流出了温热的鲜血。

　　艾伯特看到这一幕，飞奔到他的眼前，责备道：“你们人类总是这样喜欢伤害自己吗？”

　　“你是，修伊也是，自残很好玩吗？”艾伯特嘟囔着，摊开文森的手掌，从自己的储物格取出伤药，抹在他的手心。

　　文森看着糊上药膏的手心，喃喃道：“也？”

　　艾伯特顺带给文森做了心率血压体温等常规检查，确认正常后，拿了颗糖，用哄孩子的语气说到：“来，张嘴，吃颗糖。”

　　文森张嘴，芒果香甜的味道蔓延在唇齿间，糖的味道很好，而且还是他喜欢的硬糖。

　　“文小森最乖了，下次难受别憋在心里，可以说给我、修伊或者路易斯听嘛，不想说哭一顿也行，别再为难自己好吗？”

　　“嗯。”文森摸了摸艾伯特的头。

　　“别摸了，我头要秃了。”

　　文森遗憾的看了眼它光溜溜的脑壳，笑而不语。

　　“文小森要乖乖的哦。”

　　目送艾伯特回屋，看着自己的衣服，文森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捏着鼻子把豚鼠丢回窝里，第二件事是一脸嫌弃的脱掉外套扔地上，第三件事是滚回飞艇冲澡。

　　他再也不要碰臭豚鼠了，不对，再也不要抱着豚鼠了，嗯……仔细想想那小东西还挺可爱，算了，抱还是要抱的。

　　要死了，他可是有洁癖的。

　　文森冲完澡，闻了闻味道，又往身上喷了点香水，这才作罢。

　　不过经过这一番折腾，让文森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在这种事情上，他从来不是冲动暴躁的人，更不喜钻牛角尖，在这里瞎猜毫无用处，只会让这副经不起折腾的身体更加衰败。

　　现在，安心在这里修养才是上策。

　　中央星系，军部，偌大的会议室中只剩下修和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眉峰上挑，蓝色的眼睛就像夏日浅滩的海水一样剔透，柔顺的金发在太阳下泛着淡淡的光晕，一身黑色军服，肩章上的橄榄枝和三颗金星熠熠生辉。

　　那是位很英俊的上将，在贵族圈里十分受人拥戴，但在常人眼中却比修更难接近，上位者的威严让人在他面前抬不起头。

　　他便是雷耶斯家族嫡系次子，目前四大家族新生代第一人，艾利克·华森·雷耶斯，也是文森曾经的挚友。

　　“失踪了半个月，又去飞艇了？”若非必要，艾利克不愿意提起文森这个名字，只以飞艇代称。

　　“他醒了。”修说。

　　艾利克忍住了一句祸害遗千年，居然真的让他醒了过来，可十年过去了，已经没必要再为此爆发无谓的争吵：“打算怎么做。”

　　“继续休养。”

　　“你还准备继续把自己当做药材，一锅炖了给他喝？”

　　修以沉默回答。

　　“给我清醒点！”艾利克气得都想给修一巴掌，又怕把修剩下的半条命拍没了。

　　但抛开个人情感，从大局来看，艾利克不得不承认活着的文森比一具空壳对银河联盟更有价值，或许还能超过他自己。

　　艾利克最终留下一句好自为之，离开了会议室。

　　他回到了家族，站在墓园冰冷的石碑前。

　　“文森醒来了。”

　　可他的姐姐却再也醒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