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书生与笨蛋狐狸》丁赫文

27、光明

　　陈隐本就是带着心思来的，见他延引，不由得与燕水对望了一眼。三人入禅房内坐定，即有沙弥奉上香茶素点，做工都十分精巧雅致，与前院散与众香客的大有不同。

　　陈隐细看了一看，心道，果然是敕造的寺院，吃食坐卧，禅房布置都十分讲究。只是这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做派，实在不像是出家人该过的生活。

　　不一时，有小沙弥去请了个方头大耳的大和尚来，正是那光明和尚，只见他生得甚是端正：一双水盈盈妙目，两个甜蜜蜜酒窝，见面就带三分笑，一看便是生意人。

　　陈隐起身向他作揖：“大师父请了！”

　　那大和尚也只是念佛号，略微躬身道：“请了请了！前头在做圣诞法会，倒多有怠慢了。”

　　三个人落了座，和尚见那戎吉头上戴一顶软呢小帽，翘脚坐在蒲团上，手里却只是一块接一块地把点心塞进嘴里，看着一团孩气。燕水又只眉眼冷冷的不说话，便开口向陈隐道：“施主自哪里来，现下榻何处？”

　　听说他是来省城赶考的，又随即奉承道：“看施主眉眼就是个有文采的，此次必然金榜题名，前程无量。”

　　陈隐见那和尚很有些市井酬答之能，却只顾着高谈阔论什么往年秋闱秘辛考场轶事，什么寒门学子连中三元官至宰辅云云，一心只绕着来客想听的话儿说，倒没有一句论及佛法，心里便知此人乃是个寺庙里的招财童子。

　　又闲扯了三五句，就听那光明和尚话锋一转，忽然敛容正色道：“方才施主在佛前请香，我远远观去，面相上虽是个有福的，然而近日不知为何，身上竟带了些妖异之气。怕不是最近冲撞了什么？”

　　陈隐听了，心里吃了一惊，忙道：“大师父可知，究竟是冲撞着了什么？”

　　光明觑着他神色，慢悠悠地笑道：“小僧道行浅薄，也只能约略看个大概，想来秋闱之事关乎前程，若因一时被个妖狐鬼怪冲撞了，可就不好了。”

　　陈隐虽常年在家中读书，但因为家道中落的缘故，也没少在市井里讨生活，也知道和尚接下来的套路大概就是要他出点钱钞，破财消灾。

　　然而一则这圆恩寺是个敕造的大寺院，不是寻常小庙可比；二来他这一路上撞妖撞鬼，所遇妖异之事确也不少，虽今日是为探访刘南奇死因而来，也疑心这和尚是不是真的瞧出些什么，忙抬头朝燕水看了一眼，要问他意思。

　　那燕水一双精明的丹凤眼却是一错不错地只盯着这方头大耳的和尚瞧，见他说到扶乩，脸上神色纹丝未动，口内却慢悠悠地说道：“若真冲撞了，倒不是小事。只不知大师父有甚解法？”

　　那和尚原本见燕水周身华富又神情冷傲，不防他突然答话，一双眼珠子忙往燕水身上溜了一溜，口内笑道：“好说好说，佛法广大，专渡有缘人，几位施主是有造化的。要说解法也不是没有，但小僧却解不了，还须延请寺内法力更为高深的宝印长老。”

　　一时他又唤过个沙弥来，向他使了个眼色，道：“去后头看看长老正在做什么，见不见外客。”

　　沙弥应了一声去了，不一时回来，说道长老有请。

　　三人只得离座，随着光明一起往后头来。

　　这圆恩寺乃是依山而建，越往庙后头走地势便越高，大约走了有半炷香的功夫，和尚已将他三人引到药师殿前。

　　此乃寺中最靠近后院山墙的一座佛殿，陈隐心里正思忖着，怎会有僧人在此参禅坐卧，却见前头两个和尚又一拐，绕开这十几丈的高楼，直往那山墙前的林中去了。

　　陈隐虽只来过这寺庙后山一次，但因花了不少功夫在树下掘土，几乎识得这左近的每一棵树，尤其当日挖到刘昆褡裢的那株粗壮老槐，长得与周围树木颇不相同，更是一眼就认得出。

　　他想起刘昆尸首便在金子左近，心知自己现下脚踩之处恐怕就是刘秀才的埋骨之所了，也不知这两个和尚怎么将他领到这地方来，心下便不由多生了几分警惕。

　　两个光头已然在前头站定，向前方林中一指，却见那稀疏的灌木丛里露出个石刻的大佛头来，足有二人高一丈宽。大约因为长年被置于阴湿之地，上面爬满了青苔蕨藓，远远看去倒是个青绿色的，与树木混作一堆，没人刻意指点倒还真注意不到。

　　光明笑道：“便是这里了，施主请上前一步说话。”

　　说着，忽然伸手拽住陈隐的胳膊，急将他往前一推。

　　陈隐不防，一个趔趄几乎撞到那佛头上。将将站稳，却突见一副奇相，原来这佛头正面前方，忽现出来一个大大的金色光圈，一轮轮虚影儿飘过，竟见二十菩萨、十六罗汉一众漫天神佛，一个个或微笑或瞠目或摇头，还都点着手儿唤他进那圈儿里去，口内都循循善诱道：“进来罢！进来便有杀贼、无生、应供之义，可脱生死，不堕地狱，往极乐境内来。”

　　陈隐到底是个凡人，见眼前幻像，立即为之所迷，迈步就要踏进那金圈儿里去。

　　燕水却是个有修行的，陈隐眼前所见之满天神佛，在他眼中却全是些狰狞戾鬼，便情知不好。因今日是进庙里来，他未负长剑，只和戎吉一样在腰间别了把长不足尺的匕首，此刻他身体绷得笔直，瞬时抽出腰上那柄短剑，斜刺里就直朝和尚劈去。

　　和尚身形轻舒，往后骤退数尺，燕水那短刃正好劈在他身后那个金光四射的圈儿上，原以为会将那幻像劈开，谁知那竟是个虚空，瞬间被他劈散了。幻影一般的金圈儿连带着里头的一众神鬼，在他抽开匕首的一瞬间即重在半空里聚合起来。

　　陈隐一个人被套在圈儿里，如同被什么无形之物扼住了喉咙一般，脸色变得煞白，连呼吸都很困难。

　　戎吉眼见不好，急扑上来将陈隐拦腰抱住，想用力将他从这幻像中拉出来。

　　谁知眼前那座石头雕成的佛头，原本纹丝不动的那一对儿厚唇忽然开阖，发出一阵诡异笑声，呵呵呵地说道：“我道是哪个如此大胆，原来是两只山里来的野狐狸！也敢来我这佛门清净地撒野？”

　　说着，突然“咯啦”一声响，佛头竟从鼻梁处左右裂成了两瓣，中间露出条黑黢黢的缝来。那陈隐未及被被戎吉拽出，身体向前一扑，竟跌进了这裂隙里，下面更好似有悬空的万丈黑洞，“嗖”一记将人吞了，连个影儿都不见。

　　戎吉见秀才被那佛头吸了进去，也朝前一扑，想一道进去看看，谁知被一道劲力用力往外甩出，跌坐在地上。

　　燕水见他脸色煞白，喘了半日也说不出一句话，不禁心中怒气，用手点指那和尚道：“妖僧！你还知道这里是佛门清净地，居然在此做法害人！我问你，刘秀才现在何处？是不是被你害死了？”

　　那光明和尚见他叔侄两个如此愤怒，却不答话，轮开袍袖就朝地上的戎吉挥去。他此刻心里已经了然，陈隐是个凡人，戎吉也功力有限，只有燕水是个厉害的，倒不如先各个击破。

　　燕水忙持短匕向前，在戎吉身前一个格挡，谁料撞上那和尚的衣袍竟锵锵有声，仿佛格在了什么硬物上一般。他心知此乃佛门中的铁布衫功夫，虽然世上多有传说，但都不过江湖骗术，今日倒是第一回见倒真有练成的，不由得冷笑道：“好秃贼，你倒有些门道！”

　　那和尚也不理他，手上招数罗织得极严密，如漫天花雨般朝他袭来，出手之快几非人类。

　　燕水心里惦记陈隐的生死，一手执匕，一手执鞘，左格右挡，将扑面而来的几个凌厉狠招堪堪破解了。手上又一个极潇洒的剑花，剑尖电光石火般探出，攻击和尚印堂面门咽喉胸口多处要害，竟叫人一时间辨不出虚实。

　　和尚一时拿他不下，知是遇到了高手，便有了点背水一战的意思，下手更多加了几分狠戾，大喝一声道：“开！”

　　只见他身前身后灌木佛头乃至虚空里浮化出来金圈幻像，都在燕水挽起的剑花中“啪啪”破散，仿佛是漫天爆竹，金星炸裂，几乎闪得人睁不开眼睛。

　　待燕水再定睛看时，只见眼前的两个和尚，庙宇树林，乃至戎吉，竟全都遁去不见了。自己仿佛身置于一片极空旷寒冷之地，眼前更是彻底变得暗黑，倒叫人怀疑自己是眼盲了一般。

　　他心里暗暗叫了一声不好，情急之下忙在手里捏了个诀，向面前这片混沌疾拍出去。这手捏诀的功夫原本也算得上是他身上一绝，若是在寻常暗夜或地道里，必能照得四下里纤缕必现，谁知拍向这黑暗蒙昧，光芒仿佛都被什么吸收了，竟是连一点儿景象也看不见。

　　燕水原就是个没耐性的，遇到如此窘境愈发暴躁起来，心想不如一力降十会，给那秃头来个干脆的。他方才瞧见那诡异的佛头，恍惚不像是真的，断定它是个阵眼，于是暗暗在手里拿了劲道，劈手就是一掌，直向方才佛头所在的位置挥去。

　　这一下可再没什么雾障能遮得了光，蔽得住目了，黑霭散尽，依旧是日光下的朗朗乾坤，更听见极大的“轰隆”一声，仿佛什么高楼大屋塌了一般，瞬间“哗啦啦”地砖石乱飞，草木夹杂着土腥气如暴雨一般地撒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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