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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故人 ...


  •   “这地方似乎风水不好,到底是坐南朝北不吉利,还是坐西朝东不吉利来着?哎呀,我最讨厌师父念叨这些个!”风水课最无聊,戎吉向来都不仔细听,不过他似乎对此也并不在乎,在原地转了几个圈,笑道“这里挺宽敞呀,活物儿也多,就是我不太喜欢吃蝙蝠和老鼠!它们脏死了!”

      不学无术还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陈隐有点儿无言以对,只得劝道:“还是去别家客店看看吧?实在没有,打听一下附近人家有没有空屋,或者去寺庙里歇宿也好。

      戎吉住了两晚土地庙,早已厌烦得不得了:“我才不要住在庙里!我就要住在这!有个鬼,喊他出来陪我们玩玩也好,怕它做甚?”

      陈隐见他执意如此,也无法儿,但到底不敢住在后院房里。两个人各退一步,卸下两块内宅的门板来,在前厅搭了个临时的床铺。

      幸而是夜天气甚是闷热,没有被褥只是有些硬,倒不至于受冻。

      秀才头枕着根木头合衣躺下,戎吉似乎觉得这样也很有趣,躺在他边上,然后翻了个身,把脸朝向陈隐。

      “秀才秀才!你读了那许多书,你来讲个故事吧?”

      “故事倒是没有,但如果我爷爷还在,知道我们睡门板,定是要挨打的!”

      戎吉不懂:“为什么呀?”

      “爷爷说,家里死了人都是睡门板!将门板拆下来停尸首,这就叫停尸拍子。所以活人睡在门板上,很不吉利的。”

      戎吉“哦”了一声:“可楼上有床,你又不肯去睡。”

      陈隐气得磨牙:“长蘑菇的床,我才不睡!”

      他又大大地睁着眼睛,盯着房梁看:“戎吉,方才你可听见那客栈老板说,只要有人住进这里,就断没有活着出去的?晚上若是有什么蹊跷,你可不要睡得太死!”

      “啊哈哈哈,你是不是害怕呀!害怕你就承认好了,我会保护你的呀!”戎吉笑话他。

      陈隐说:“你不是要听故事吗?话本故事上都是这样说的,半夜里书生在一个闹鬼的房子里借宿,房梁上忽幽幽飘下来一个女吊死鬼,舌头拖得老长,还穿着红颜色的裙子。因为吊死鬼离不开吊死的房子,就好像淹死鬼离不开淹死自己的那条河,所以他们都需要寻找替死鬼?等有人替他们死了,他们才能投胎。”

      戎吉四仰八叉地在门板上躺平,看看房梁,笑道:“那里什么都没有!而且我会捉鬼的。”

      他伸出一只手,故作老成地拍了拍秀才的肩膀:“有我在,没鬼来害你!要不然这样,我就睡在房梁上,帮你看着吊死鬼。如果敢有哪个女鬼在这里露头,我一下子就捉住她,决不叫她飘下去找你!”

      陈隐只“哎”了一声,还未等他反应,那少年戎吉已“嗖”一声攀上房椽,在梁上盘腿坐下,朝下面笑道:“嘿嘿!胆小鬼秀才!”

      陈隐:“你快不要闹了!这样还能睡着?小心一会儿睡迷糊了掉下来!”

      戎吉大约觉得这位置有点好玩,很敷衍地朝他挥了挥手,表示不会。

      陈隐无法,只得复又躺下。他大约也是白天赶路累得紧了,兼之这几日都未曾好好睡个囫囵觉。此刻有戎吉在房顶上守着,觉得安心不少,竟真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就这样不知迷糊了多久,前门忽然自己吱吱呀呀地开了。

      月光如洗,一大片皎白颜色照进屋子里来。

      陈隐隐约觉得那月光甚是晃眼,竟被刺醒。正迷迷蒙蒙地睁开双眼,忽看见旧时一个同窗走了进来。

      他认得出此人姓刘名昆,字南奇,大他三岁,幼时也是在他爷爷的私塾里念过书的。此人聪明非常,比陈隐更早一科就考中了秀才。

      刘秀才家境和陈隐差不多,父亲早逝,房屋田宅一概典的典,卖的卖了,家里只还有一个母亲。因和陈隐同病相怜,因此两个人平时关系不错。

      当然陈隐更惨,他家连个可以看顾自己的老母亲也没有。

      三年前,刘昆上省城赶考,结果竟一去不回。有人说他是在死在外头了,又有人说他只是失了盘缠,一时回不得乡。

      因省城与他们县城也并不太远,故此刘昆的母亲曾托了好几个乡亲去省城探问儿子的下落,竟始终没人得知他音讯。这简直成了乡间的一桩疑案,不曾想今日竟在此地碰见。

      陈隐心中一喜,脱口便说道:“南奇兄,你竟也在这里?这么多年,你干什么去了?”

      那刘秀才月光底下一张惨白的脸,见了他,一揖到地道:“子初贤弟,多年不见了!幸得有友如君,时常看顾我老母。此番情谊,愚兄我来生不忘。”

      陈隐却不理他这些文绉绉的废话,一骨碌从床板上坐起来,急要上前去拉他的手:“你且不要讲这些话,你知不知道,你老娘在家里惦记你,日日以泪洗面,连一双眼睛都要哭瞎了!你倒在此间勾留!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月光底下的人见他上前,急往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一个悲苦的笑来,说道:“子初贤弟莫近前来!你也莫要惊怕,且听我说。我不是有意勾留此间,只是我身死已然三年了。今得知贤弟竟至钱塘,特来相见。”

      陈隐一时之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刘秀才见他这番模样,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不要怕,生前我们这样要好,如今我虽死了,又怎肯害你?今天我费了这一番周折,前来见你,却有些要紧话同你说。”

      陈隐深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惜上下排牙齿还是一直打架,只得勉强道:“……请说。”

      刘秀才又朝他郑重作了个揖,仿佛是要托付什么特别要紧的事。

      “第一件,我家中老母尚在,虽有你们这一干同窗好友帮忙照顾,但到底没个生计。我生前得了一秤金……”他叹了一口气,“要说起来,我这条命之所以了结在此地,多半也是金钱的缘故。幸而还有一锭金子还未被歹人掘到,当初我曾预先将它藏在我埋骨处左近第三棵树底下,麻烦子初贤弟帮我起出来,送回家去!好叫我老母有个盘缠安度余年。”

      陈隐点头道:“南奇兄想得周到!小弟一定帮你办成这件事,只是不知兄台现在……呃……安息何处?”

      刘昆见他答应,微笑了一下,又说:“第二件,我曾在王猎户家赊了些肉食,一来孝敬母亲,二是进省城赶考身上备些干粮,尚欠他三十吊钱,你叫我母亲帮我还他。”

      陈隐点点头,叹道:“他倒也不是计较这些的人,自你去后,他还接济了令堂不少呢。亏你遭此大难,还心心念念地惦记着这个,可见是个守信的君子。”

      刘昆苦笑道:“他接济我是他的情义,但我死都死了,不能欠他的银钱,否则这笔账恐怕是要记到下辈子,不知怎么还他呢。还有第三件,也是最最要紧的一件,我是遭人暗害的。子初兄此去竞逐秋闱,必定金榜题名,前头还有一场泼天也似的富贵在等着你!届时请一定不要忘了愚兄我,看在我们年少时好了一场的份上,请务必帮我报了杀身之仇!”

      陈隐听他竟能说出将来之事,一则以喜,一则以惊,连忙问道:“是谁害死了你?请南奇兄明白告知!”

      刘秀才却不再说下去,只是一面微笑一面点头,口中念了两句道:“方外因心,何几马虎。”

      陈隐听不懂他的意思,在自己心里默默念诵了两遍,依旧是不解。

      此刻他心里已不慌了,只是见那刘秀才已微笑着渐渐往屋外退出,知他要走了,连忙追过去道:“南奇兄,你说的这两句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不要忙,且进屋坐一坐,有什么冤屈,都细细说与我听!兄弟虽然不才,但必会想方设发帮你报仇。”

      他这边进一步,对面那人就退一步,渐渐只能看出刘南奇一个半透明的虚影了。那影子频频向陈隐点头,面露凄然之色,却再也不发一言了。

      陈隐情知这已是此生最后一面,想起少年时同窗读书的情谊,又想这刘南奇性格豁达疏阔,文采斐然,是个难得的人才。谁知命运无常,竟折在这里,心里难免酸楚。又紧赶上前去两步,想要伸手去拉他,好叫他把话再说清楚些。

      谁知只这一念之间,眼前的虚影突然“呼啦”一声,变成具全身腐烂皮肉褪尽的枯骨,那骷髅不仅不再是个虚影儿,反而变得实之又实,还近在陈隐眼前,龇着一口森白的牙齿朝他一记猛扑,两条细骨伶仃的胳膊上各带一只指尖锋利的手掌,直向陈隐面门掐来。

      陈隐吓得“啊”一声叫,直向后倒,谁知腰上有人一托,未等跌在地上就将他扶住了。

      戎吉不知何时已从房梁上跃下,手执一柄短匕,二话不说朝那骷髅就刺。

      陈隐也未见他是刺着刺不着,只觉得眼前一花,那骷髅已然不见了。戎吉的匕首深深插在院内那棵老银杏的树干上,此刻正在月光下铮铮摇晃。

      戎吉走上前去,费了老半天力气才将他的匕首拔-出,竟已刺入树干寸许,可见他方才用力气之大。

      陈隐吓得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憋了老半日才说:“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托我为他报仇,怎么还要害我?”

      戎吉抱着胳膊,看看那树,又看看手里的匕首,将它插回短鞘里。

      他方才也听见了陈隐和那鬼魂说话,想了半日,终究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讷讷摇头道:“这我可不知道!总之,这鬼此刻已走了。”

      闹了这一场,两人又胡乱躺下。

      陈隐受了惊吓,自然很难睡着,方才的恐惧又渐渐化为一腔酸楚,心道:已死之人,本该魂消魄散,南奇兄前来寻我,自然是因为胸中尚有一股不平之气!想必是怀着很深的冤屈,不肯入轮回去。既他将身后事托付给我,此三件事,我是必要帮他办到的。

      这样想着,直辗转到凌晨时分天空已显出鱼肚白,他才勉强眯了一会儿。

      戎吉却丝毫不受影响,倒头就睡,还打呼噜。

      好不容易在这宅子里熬过一夜,第二日起来,只听得门外人声鼎沸。

      原来是街坊都在传说昨晚有两个胆大不怕死的人夜宿在此,也不知今天还活不活着,故此都来看热闹。可凶宅当前,他们也不敢入门,因此在门外街上一射之地围着,挤挤挨挨,甚至连当地衙门也被惊动了。

      谁知大门一开,先是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美少年,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满脸神清气爽。他后面还跟着个秀才,打着哈欠,一脸没睡好的样子。

      围观的一众人等都止不住一片惊呼,戎吉却等不及,直跳到门口的一小块石敢当上,气焰嚣张地叫道:“昨天客栈门口站的那个谁?黄小狗?你不是说爷爷要是今天早晨能活着出来,你就跪下给爷爷磕头?你来磕呀!”

      陈隐生怕他又要没事惹事,赶紧把他拽下来拖着就走。

      戎吉不情不愿,一张忿怒的小脸,眼睛瞪得圆溜溜,显然还在记仇:“他还没给我磕头呢!”

      陈隐道:“我昨日听这街上的人说,前面那家馄饨铺子最好,肉多,大小刚好一口一个,皮子滑溜溜,好像是从喉咙口溜下去的!太好吃了!一天只做三十碗,去晚可就没了!”

      一听说有好吃的,戎吉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眉开眼笑道:“那快去快去!”

      两个人也顾不上那围观的乡民,先去街上吃了馄饨,然后出县界向北走了不远,买船渡过江,便可遥遥望见省城的城墙了。

      陈隐一路心中只在惦记着刘秀才昨夜同他说的那几句话,“方外因心,何几马虎”那一句到底什么意思?

      他翻来覆去默默地揣摩,心中只是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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