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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群英会 ...

  •   四月初四,春阳方暖,桃始华,仓庚鸣。
      日光爬上了浩渺无垠的瀛海,楞严山顶古树苍郁,人声如沸。来自六合八荒的江湖人士齐聚一堂,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喝着粗茶,天南地北地闲聊。

      北山蘅坐在东南侧的凉棚中,忽略掉耳边完颜毓的聒噪,冷飕飕的目光直直戳向广场中央。

      临时搭成的擂台旁,楞严山弟子围坐一圈,队列整齐,衣着干净。

      法藏着一袭灰布僧袍,大红色袈裟披身,正以东道主的身份站在擂台边发表高谈阔论,海水映出他背后朝霞万丈,望去宛若佛陀临世。

      完颜毓抓了一把葵花籽,一边磕一边笑:“这老和尚头顶没毛,光一照跟个东珠似的,亮锃锃的还泛着光呢。”

      北山蘅没工夫跟他逗趣,死死地盯着法藏。

      “老秃驴说今个儿要把那小子给大家看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拉出来,这大伙儿都等着呢。”完颜毓也不管自己受了冷落,一个劲儿在美人面前刷存在。

      “你能少说两句吗?”北山蘅回过头,冷冷地打断他。

      完颜毓给他这一眼瞪得,心立时漏跳了两拍,连忙腆着脸道:“好美人你可别这样看我,看得我魂都出来了。”

      北山蘅冷哼一声,继续盯着法藏。

      不多时,法藏结束了他令人昏昏欲睡的发言,抬手招了一个弟子上前,附耳过去,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佛门弟子低头称是,随后很快地转身往后山走去。

      北山蘅按在膝上的手渐渐收拢,攥紧了衣袍下摆,目光变得愈加阴冷。

      “好戏来了。”完颜毓撂开瓜子壳,一脸兴奋。

      北山蘅不易察觉地磨了磨牙。

      “诸位侠士豪杰,在比武打擂开始之前,贫僧还有一事要向大家告之。”法藏清了清嗓子,扬声对着台下道。

      台下众人闻声皆停下话头,静静地望着他,等待下文。

      法藏环顾四周,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缓缓道:“诸位应当知道,一个月之前,凌波宗和陈氏镖局相继发生凶案,其死状之凄惨,当真是令人唏嘘。”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这两家都不是泛泛之辈,其灭门惨案至今未破,早已被编成各种版本流传大荒,成为江湖中茶前饭后的谈资。

      “阿弥陀佛,好在如今此事已有了眉目。”
      法藏接着上一句慢慢说道,又是一语惊天,引得众人议论纷纭。

      北山蘅蹙眉听着,却发现那法藏的目光有意无意瞥向自己,心底不由漫起一丝疑虑。

      就在人们以为法藏会直接说出凶案真相时,他却突然岔开话题,微微一笑:“诸位,佛门苦寒,并无甚珍宝相赠。所以今日群英会,贫僧为众人带来了一样趣物,妄图博大家一乐,还望宽宥则个。”

      北山蘅闻言,连忙将视线转向山道,紧张地盯着禅房的方向。

      佛门的金钟水牢是至阳至刚之物,与自己内力相冲,无法用术法破开。所以昨天夜里在密室中,他同重九约定好,等到今日法藏将他从牢中提出,便是最佳的脱身之机。

      法藏虽然武功高深,但是自己以神力相抗,在场又有诸多江湖豪杰看着,若是自己拼死一搏,未尝没有生机。

      就算不能将重九带出……

      北山蘅垂下眼帘,摸了摸藏在怀里的小药瓶。

      陆青送的那半截碧桃根,早已被他连夜煎煮成药贴身存放,以备不时之需。

      若是自己力有不逮,实在不能将重九带走,那就服下这瓶药先独自脱身,等功力彻底恢复后,再详细筹谋伺机展开营救。

      正思忖着,远处传来铁链相撞的声音。

      北山蘅循声望去,只见两个年轻僧侣一人抓着一条链子,拖着血肉模糊的少年从山道上走来。鲜血在路上拖出一条红线,随着重九断断续续呕血变得粗细不一,宛如顿笔时留下的墨迹。

      北山蘅一瞬不错地望着,双唇死死抿起,指甲攥进掌心,说不上是手里疼还是心里疼。

      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看着那和尚将重九丢在擂台前,就像看着自己亲手种出来的白菜,被人一片一片揪掉叶子。虽然他未曾将这颗白菜的死活放在心上,却也容不得他被人这般糟践。

      “小美人快看,来了!”完颜毓兴奋地搡了他一下。

      北山蘅一把抓住他的手,扣住手指往手背的方向弯折,压低了声音道:“再碰我一下,当心你的爪子。”

      “疼疼疼……轻点,轻点!”完颜毓没料到他突然变脸,龇牙咧嘴道:“小美人哥哥错了,松开哥哥好不好,哥哥再也不敢了。”

      “我是你爷爷。”北山蘅骂了一句,把他手甩开。

      完颜毓揉着被抓痛的手指,丧眉耷眼地小声嘀咕:“以后还不是要给摸,干嘛这么凶……”

      北山蘅冷哼一声,别开脸去。

      法藏让人将重九提到擂台上,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朗声道:“诸位且看,这孩子便是贫僧所说,要为诸位展现的一件趣物。”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牵动铁链。

      重九只觉得胸口的伤处要被撕裂一般,痛得他眼前阵阵发晕,几乎无力支撑,就要晕倒过去。他勉力抬起头,朝着凉棚的方向望去,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白衣胜雪的男子。

      墨发如瀑,面似冠玉,高人之姿,神仙风貌。
      仿佛山间洁白晶莹霜雪,世人只能遥遥仰望,无人能玷污亵渎。

      那是他的光,他的希望。

      重九深吸一口气,将喉头腥甜压下,静静地等待对自己伸出手的那个男人到来。

      法藏瞥了他一眼,拽着铁链的手微微用力。

      重九实在难耐,身体前倾,“哇”地呕出一口血,又怕被人看见似的,慌忙咬紧下唇,死死地控制住想要咳血的冲动。

      坐在凉棚中的人渐渐看不下去,有人站起身出声道:
      “法藏师父,佛门清净之地,行此伤人见血之事,怕是不妥吧。”

      北山蘅朝声音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不远处身穿玄色道袍的男子身上,觉得这人的气质有些熟悉。

      法藏抬头看了看说话之人,不紧不慢道:“徐道长,你可知此人是谁?”

      玄衣男子沉默不语。

      “此人乃是魔教教主北山蘅的弟子,被那魔头用魔气荼毒,这才沦落至此。”法藏抓着重九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贫僧以金刚咒为其驱魔,方勉强助其捡回一条命。”

      重九张了张嘴想反驳,但是喉头刺痛根本说不出完整话,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呜声。

      先前说话的陆道长没有坐下,皱着眉续道:“法藏大师此话不妥。纵然月神教现任教主行事不端,作孽无数,但月神教好歹也是开国皇帝亲封的藩王,爵位加身,世代袭承,岂有一口一个魔教的道理?”

      “徐道长,贫僧竟不知,贵阁几时竟为这魔头说起话来了?”法藏言辞锋利,语气中带着嘲讽,“莫不是受了祈阁主的耳濡目染?”

      被称作徐道长的人明显不善言辞,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脸上一阵通红。

      法藏嗤笑道:“徐道长恐怕还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在江陵、涿州两地犯下大案的恶魁,便是这位人面兽心的教主大人。”

      北山蘅:????
      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干了这档子事。

      然而看那法藏的神情,却像是证据确凿一般,面对着与会众人又惊又疑的表情,一脸的胜券在握。

      “一定是他。”完颜毓在他耳边接茬,将瓜子磕得咔嚓响,“一夜之间将凌波宗和陈氏镖局灭门,除了那魔头,再没人有这样的本事。我先前还以为是楚江盟所为,仔细想想,秦光哪有这样的功夫。”

      “你怎么听风就是雨?”他将完颜毓推远了一些,咬牙切齿地问:“你自己没长脑子?遇事都不用自己想想的?”

      完颜毓一愣,意识到自己惹美人生气了,连忙陪着笑脸道:“我这光顾着想你了,哪儿还有功夫想别人。再说了……那心狠手辣的魔头有什么好想的。”

      北山蘅:“……”

      两人在这边窃窃低语着,那边徐姓道长却已行至擂台下,隐隐与法藏成对峙之势。

      也不知道二人说了什么,只听徐道长道:“大师未经鞫问,仅凭事发之时蘅教主身在现场,便断定他为下手之人,是否太过武断了?”

      “被杀之人筋脉俱损,肌肤凝霜,面如寒铁,乃是世间至阴之功所致。除了那魔头,还有别人有这个本事吗?”
      法藏瞥了他一眼,顿了顿,寒声道:“徐道长,此处乃佛门圣地,莫说是你,便是你的师尊祈阁主亲至,也没有这般立在贫僧面前,为虎作伥,咄咄逼人的道理。”

      徐道长沉默片刻,自知理亏,又觉得没必要为素不相识之人争得面红耳赤,便后退两步,侧身微微一礼。

      “是贫道僭越了。”

      法藏摆了摆手,不以为意,拽着重九的头发将他拖到身前。

      北山蘅一直注视着擂台边的动静,见此情状,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便拢了拢袖摆,起身往广场中央走去。

      “小美人……”完颜毓没明白他要做什么,在后面轻声叫道。

      北山蘅在周围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中,径直走到擂台之上,将身子横进重九和法藏之间,无声地将少年护在身后。

      法藏唇角翘起一个极小的幅度,带着计谋得逞后的暗喜。

      “蘅教主这是作甚?”他望着北山蘅,却是朗声对在场众人宣告一般,“是嫌贫僧这山舍的茶不好喝吗?”

      话音刚落,满座目光皆聚集到北山蘅身上,带着惊讶,带着畏惧,这其中又以完颜毓的表情最为精彩。

      北山蘅无惧他人视线,懒懒道:“你这茶杯透着一股子穷酸气,我连杯子都不想碰。”

      “贫僧好心好意奉茶招待,教主怎的不领人情?”法藏笑意逐渐加深,一步一步将人带进圈套,“难道在凌波宗和陈氏镖局任性妄为不够,还要跑到贫僧这偏僻幽山中来撒野?”

      北山蘅微微一哂,道:“本教对你这没头发的不感兴趣,把这孩子放开,我饶你一条狗命。”

      法藏被照脸骂了一句,却不以为意,悠悠然道:“今日江湖各路豪杰均在,千百双眼睛看着,教主难道不怕坐实两桩命案的罪名,就要这般大开杀戒了?”

      “便是坐实那又如何?”北山蘅下颌微扬,神色矜傲,带着睨视天下的漠然,“你是能将本教拷进衙门,还是能追上澜沧山问罪?”

      法藏抿唇一笑,转向旁边的玄衣道长,“看到了吧,这就是贵阁信誓旦旦作保之人。”

      徐道长半垂下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法藏眯起眼睛,望着北山蘅,沉声道:“这样视人命如草芥之人,如何还能忝居高位,占据澜沧山执掌南疆?”

      北山蘅闻言,忍不住嗤笑出声。
      “我还以为你这和尚有多大义凛然,原来是看上了本教的山头。”他瞥向法藏,讽道:“若是高僧嫌楞严山风水不好,趁早挖个土坑,把你这破庙推倒埋了便是,拿本教徒弟在此作威作福是何道理?”

      台下传出些微压抑不住的笑声。
      完颜毓一早就看法藏不顺眼,这会儿越听越乐,几乎要为北山蘅拍手叫好了。

      “本教今日不想同你废话。”北山蘅敛起笑意,正色道:“你出手动我徒弟的账,改日再算。”

      说罢,他转过身,对着重九伸出手。
      “我们走。”

      少年低垂着头,一动不动,恍若没有听见一般。

      北山蘅皱了一下眉,重复道:“重九,我们走。”

      少年依旧未动。

      他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对,于是弯下腰去,伸出手轻轻在少年肩头拍了一下。

      重九终于抬起头,双目充血,面容阴鸷。

      北山蘅心里咯噔一下。
      糟了,怎么突然又精分?还偏偏是这个时候?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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