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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金钟牢 ...

  •   禅房后是一片连绵的荆棘丛,低矮的花树在山道两侧起起伏伏,枝叶未经修剪,斜刺里横生出来,遮蔽了本就狭窄的小径。

      越向林深处走,古柏树荫越发浓郁。
      北山蘅心里便愈加慌乱。

      山道尽头立着一块石碑,碑上无字,两侧乱草丛生,草间有一口幽深古井。

      “就是这儿了。”完颜毓露出兴奋的神情。

      北山蘅往井中看了一眼,黑黢黢的看不到底,不由得微微蹙起眉。

      “小美人,我抱你下去。”
      完颜毓陪着笑脸,轻轻抬手搭上他的腰。

      北山蘅一把将他拍开。
      完颜毓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只好改为圈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撑在石碑上,纵身往井中一跃。

      北山蘅只觉得耳边一阵风声呼啸而过,整个人仿佛骤然进入了冰窖一般,寒气从四面向他涌来。

      不多时,两人的脚触到地面,一道细细的暗河拦住了去路。河流对面隐约有一道石门,淡金色的光从门缝里泄出来,在水面上上漾出粼粼微波。

      北山蘅皱眉,“未经主人允许,便可以私自前来查看佛门隐秘吗?光明使若要行此鬼祟之事,可千万不要带上杜某。”

      “放心,法藏那秃驴将这小子圈在这,就是给南来北往的客人寻个乐子的。”完颜毓轻笑一声,“这几天不少人都来瞧,比看勾栏里的猴戏还热闹。”

      北山蘅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立刻恼怒地瞪过去。
      你才是猴子,你全家都是猴子!

      完颜毓在一片漆黑中没瞧见他的动作,自顾自地跨过暗河,抬手推开了那扇门。

      金光乍然大盛,将整个井底照得恍若白昼。

      北山蘅反射性地眯了一下眼睛,待他恢复了视线细看时,才发现那是一个两丈见方的密室。四壁由镀金的石板筑成,壁上凿刻着神色各异佛像,皆庄严肃穆,慈眉善眼。

      清瘦孱弱的少年跪在密室正中央,头低垂至胸前,墨发散乱而潮湿,破碎的衣物和着血污黏在身上,看上去一丝生气也无。

      密室四角对挂着两根铁链,淬血的链子洞穿了他的琵琶骨,将他牢牢钉在半空。

      北山蘅呆呆地望着,几近失语。

      “小美人,看着这个是不是觉得解气多了。”
      完颜毓笑呵呵地贴上来,献宝一样跟他介绍:“听说那法藏给这孩子吃了什么仙药,要拿他练功,啧啧,倒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北山蘅僵在原地良久,嘴唇动了动,轻声问:“他会死吗?”

      “一时半会儿且死不了呢。”完颜毓盯着密室中央的少年,恨不得能用眼神将他戳成筛子,“别看现在让我们随便看,法藏那老秃驴把这孩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弄死了他上哪再找一个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人闯入,铁链骤然抖动了一下,重九浑身一颤,鲜血从他胸口冒出来,顺着链子流到地上。

      北山蘅向前跨了一步,下意识抬起手。

      “别过去。”完颜毓拉住他,“这是金钟铁牢是楞严山至阳之物,你体内真气本就不稳,过去了更要遭罪。”

      “金钟铁牢……”北山蘅喃喃地念着,手缓缓缩回袖中。

      完颜毓往墙边走了几步,准备去拉锁链,口中嘀咕道:“这小子今儿怎么跟死了似的,动也不动一下,没劲。”

      “罢了,我们走吧。”
      北山蘅实在看不下去,闷闷地转过身。

      完颜毓连忙放下手里的铁链追上来,跟在他后面,殷切道:“怎么就要走了?不好玩吗……”

      “没意思。”
      北山蘅撇下一句,径直走到井口飞身跃出,将他远远甩在后面。

      回到自己所住的禅房,用过净空送来的素斋,北山蘅将门插上,拉好帘子打算运功调息。在榻上坐了一会儿,却总觉得自己静不下心来,又推开被子钻进去,闭上眼睛打算小憩片刻。

      也不知躺了多久,月光渐渐地爬上天边。

      北山蘅怔怔地盯着床榻前那一缕光,总觉得心中像被一块巨石压着,堵得慌。

      重九血肉模糊的身躯在他面前挥之不去,明明他也曾做过同样的事,甚至一度想把这个孩子碎尸万段。但是今天却不知怎么,就是觉得格外心烦。

      北山蘅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良久,终是没办法入眠。

      他掀开被子,披上衣服,轻轻地拉开了房门。

      山寺一片沉寂,树影婆娑,宝相庄严,仿佛是这世间唯一的净土,然而这净土之下,埋藏的却是最贪婪恶毒的欲望。

      北山蘅又一次走进了密室。

      密室中冷寂无风,少年的呼吸微弱而清晰,金色的墙壁给他蒙上一层光泽,遥遥望去宛若神祗。

      北山蘅凝眸望了许久,轻声道:“重九?”

      少年眉头紧锁,双目微阖,仿佛未曾听见一般。

      北山蘅连着唤了两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不由得蹙起眉。他尝试着向前迈步,并未受到任何阻拦,于是胆子大了些,缓缓朝着密室中心走去。

      就在靠近重九身前一尺时,一股醇正的真气骤然扑面涌来,仿佛是凭空筑起的一道高墙。

      北山蘅尝试用内功去化解,但是他自身伤重未愈,兼之内力紊乱,那真气来得格外霸道,根本没法将其化去。反而随着他调转真气,竟隐隐往他体内钻去。

      北山蘅悚然一惊,慌忙撤了功力,后退半步稳住身形。

      等他抬起头一看,重九仿佛也被身侧这两股真气较劲所惊动,不知何时竟微微抬起了头,双眼半睁半合。

      北山蘅张了张嘴,想骂人,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还行吗?”

      重九费力地睁开眼睛,透过一片血污看他,似乎在极力确定来人的身份。看了许久,才突然明白过来一般,眸子顿时瞪得老大。

      “师、师尊……你来了。”少年艰难地开口,声音里带着血沫子。

      北山蘅轻声叹气,点了点头。

      重九抬起胳膊,似乎想去抓他的衣角,刚一动就牵扯到身上铁链,早已溃烂的伤口顿时涌出血水来。链子牵制着他的行动,他只能活动了一下蜷曲的手指,在空中虚抓一把。

      北山蘅看到了他的动作,迟疑片刻,伸出手去,忍着真气带来的不适,穿透了那层屏障。

      重九瞥了一眼自己的指尖,垂下眼帘,“脏……”

      北山蘅恍若未闻,轻轻握住他的手。

      少年的手指枯瘦而嶙峋,伤口/交错纵横,带着早已干涸的血迹,像从地狱中伸出的龙爪。而男人的手修长莹白,玉雕一般,指节泛着微微的红润,宛如从云间坠落的谪仙。

      北山蘅将他四指攥进掌心,用食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带了些安抚的意味。

      重九垂下眼帘,浓密狭长的睫羽颤抖着,昭示着他内心的波澜。

      “别怕。”
      北山蘅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但却带着高山一般的厚重,让人不由自主地愿意去相信。

      重九点了点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衣襟上。

      北山蘅很想帮他擦,但是一只手腕上传来阵阵剧痛,结界上散发出来的真气正疯狂涌向他体内。外来的压迫与月神灵脉互相撕扯,几乎要在他身体里爆炸开。

      北山蘅不得不将手抽出来。

      重九浑身滚烫,在一片热潮中好不容易发现了一丝清凉,连忙反手去抓,想要挽留那短暂的温度。

      但是北山蘅动作很快,他连一片衣角都没抓住。

      “师尊……”重九突然心慌起来,挣扎着要摆脱铁链束缚,口中呢喃道:“师尊……别走。”

      北山蘅蹙起眉望着他,有些茫然,有些无措。

      “别走,他、他们……”重九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们要害……害您,群、群英会。”

      少年的声音微弱残破,宛若风中之烛,转瞬将息。
      北山蘅的心软成了一滩水。

      他觉得很羞愧。

      月神教以神之子自居,以清高冷傲之貌立于世人面前,自己却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甘用他人鲜血换自己心安。

      而那个带着一身脏污的少年,明明像从酆都爬出的厉鬼,却怀揣着一颗比任何人都要干净澄澈的心,历经万难亦不回转。

      自己还真是不配为人师。

      沉默良久,北山蘅抬起头,复又将手伸进去,捧住了少年的侧脸。

      重九漆黑的眸子里漾出一丝光。

      “别怕,我会带你走。”
      北山蘅轻声说着,玉白的指尖擦过少年的面颊,将未干的泪迹轻轻拭去。

      重九勉力勾了一下唇,轻轻偏过头,将半张脸沉入他掌中。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话说伤口/交错纵横都能给我和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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