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吟》四月柠檬

4、第四章 霜雪落满头

　　她是久违的听到吵闹的声音才出去看看的，她站在长廊的石柱旁，静静的看着院子中间笑谈着的一群人。

　　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哒哒哒的皮鞋声往她这边走来，她把自己的身子往柱子旁缩，尽量让自己站在阴影当中，不让别人看出她的存在。

　　女人还是看见了角落里的她。

　　停下脚步，迟疑片刻，脱口而出看着眼前衣着单薄的小女孩。

　　“你要一起看吗？我们准备放烟花了。”对上她的眼睛，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被人称为三小姐的女人，她的声音柔的像潺潺流水。

　　恍惚间，她以为看到了姐姐，姐姐从前也是这般，牵着她的手，眉眼含笑，语气轻柔。

　　她最终伸出了手。

　　眼前的女人和姐姐，她们都是那么温柔的人，温柔到让人身不由己的想靠近。

　　她一把牵起她的手“走吧，烟花要大家一起看，才更热闹啊。”

　　林疏桐就是这样被沈蓁蓁拉到了院子中间。

　　却仿佛与他们格格不入，她看着人群中的他，正好四目相对。

　　“蓁蓁，快开始了，还不过来。”四爷笑着说道，看向她们二个人那边。

　　她盯着他，她知道，那个笑，是对站在自己身边的沈家三小姐，而不是对自己。

　　烟花燃起星光，火树银花，滑落消散，只剩下一缕青烟。

　　她从来，没见过那么美的烟花，美到她忘了冷，也忘了疼。

　　“下雪了”是小七爷欢呼的声音。

　　她扬起脸，雪籽一粒一粒砸在她脸上，毫无知觉，不一会儿，洋洋洒洒的大雪开始四处飘散，她不知道，为什总会在每个下雪的日子遇见他。

　　那天，她原本是不想活下去了，只是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幕，她的眼睛红肿的厉害，像是沉淀在心中很久的东西喷薄欲出。

　　那位沈家二公子，他救了自己，可她还是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宣统元年，带走了他们林家四口人命。

　　她如何能忘，如何敢忘，可她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她又能做什么。

　　袖口里，藏着的是她白日里从诊室里拿到的一把手术刀，那股凉意透过她的皮肤侵入她的骨髓。

　　那个隐没的角落，她明明是笑着的，脸上却挂满了泪水。

　　黑夜中，没人看见，他只是，借着烟花稍纵即逝的的光亮不经意看到了她眼角滑落的泪水。

　　后来，他是在医院外的大路上碰到她的，她走的有些匆忙，以至于走过他身边，和他撞了个满怀，袖口里的手术刀应声而落，和冰冷的石块撞击的叮当作响，刀面在路灯下熠熠发光，冰冷而刺眼，好巧不巧滚落在他黑色的皮鞋边。

　　他弯腰捡起脚边的手术刀，修长的手指拿着，面容冷峻，一言不发。

　　他分明能察觉到她细微的抽泣声。

　　“别哭，你的眼泪不值钱，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人。”他的语气，平静的像一面湖水。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如蝼蚁一般拼命活着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语气不疾不徐，温柔又冰冷，像是说给她听，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她低垂着头，眼泪止不住的落。

　　她听得懂，不过，她不想听懂，只是看着他，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听说刚才医院来了急诊病人，奈特正在找这把刀，帮她送回去吧，那人还等着救命呢。”他转身离开前，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叫林疏桐……”她哭笑着对着那个男人在雪中离开的背影喊道，声音并不小。

　　她想让人最后一次记住她的名字。

　　在他走了几步之后，听到身后传来带着哭腔的一声。

　　她看着在雪中转身的他，连眉间都染了风雪。

　　她哭笑着，有一双浅浅的酒窝，黑葡萄一般圆圆的眼睛，红肿着，肤白如雪，只是瘦的有些不像话。

　　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他掏了掏口袋，拿出一个红色的锦袋，大步走到她面前，递给她，语气波澜不惊“林疏桐，新年快乐。”

　　林疏桐，新年快乐，没人知道，这句不经意的话让她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也没人知道，这句话，她珍藏在心里好多年。

　　那个下雪的冬夜，没人知道这句话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

　　一起放到她手里的，还有一个小小的铁盒子，她没见过那样的东西，只觉得有他身上的温度，暖暖的。

　　后来，她才知道里面黑黢黢的那个东西叫巧克力，漂洋过海而来。

　　他不知道，在他转身离开之后，她打开锦袋，蹲在纷纷扬扬下着雪的路灯下，早已泣不成声。

　　她开始大口大口的吃着那块黑黢黢的块状物，苦涩在唇间弥漫，入喉竟然会有丝丝甜味。

　　十一岁的她突然迫切想活着，她想知道，原本仕途顺遂的父亲为何突然会投河自尽，也想看看曾经那么意气风发的父亲一直给自己形容的那个未来国家的新模样。

　　她抹掉眼泪，跑到沈砚面前，对他说了声谢谢，是啊，她曾经是恨他的，因为他救了她，而那一刻，她无限感激。

　　纪九州看着站在沈砚面前的她，眉头微微舒展，直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往医院前院走去。

　　“四哥，你答应要带我们去吃好吃的。”小七爷跑到纪九州面前，兴奋说道。

　　“四哥，你在看什么呢”顺着四哥看的方向，黑黢黢的一片，哪里有什么东西。

　　“啊。”

　　“今天这顿饭，你沈二哥说他来请的。”四爷笑着说道，看向沈砚。

　　“二哥。”小七爷迅速走到沈砚身边。

　　“我请就我请，小六，小七你们想吃什么，尽管跟二哥说。”沈砚笑着，白了一眼纪九州。

　　“小七，想吃什么尽管点啊。”纪九州还补了一句。

　　那天的沈砚，为了请那顿饭，把全身家当都用了，他不是没有钱，只是他的钱早已变成了各类医学书籍。

　　堂堂沈家二爷，在汉口请了一顿饭，花光了自己钱包的所有钱。

　　“四哥，二哥他是不是没钱了。”小六走到四爷身边，弱弱的说了句。

　　“小六，你沈二哥有的是钱，暂时还用不着你四哥帮他。”四爷饶有兴致的说着，一脸笑意看着把自己的手表都抵在了饭店前台的沈砚。

　　“九州，你也太狠了。”沈砚跑过来，一把搂住纪九州，在他耳边恶狠狠的说道。

　　他呲牙咧嘴，他笑着看他。

　　“小六，你在和你四哥说什么呢？”看着小六走过来，他一秒变脸温柔笑着问道。

　　“二哥，你，你是不是没钱了？”小六担心的道。

　　“开什么玩笑，你二哥看起来是没钱的样子吗？”沈砚以证清白，拍拍胸脯。

　　“小六，你看，我说你沈二哥有的是钱吧。”纪四爷淡淡一笑，看着愁容渐渐舒展的小六。

　　沈砚摸摸小六的头发，耐心解释道：“别担心了，没有的事情啊。”

　　“恩。”小六笑着点头。

　　他们一行人走出饭店的时候，雪不仅没有停，反而越下越大了。

　　纪四爷去了一趟洗手间，是最后走出饭店的，走出门口，看着他们一行人在雪地里嬉笑着打雪仗，那天的雪，像极了光绪三十年北京城的大雪，他的视线开始有些模糊，恍然回到了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