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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Chapter 44 ...

  •   许亦文曾以为,那天他恍惚地随李丽蓉离开自己生活了十六七年的城市,应该也足以逃出自设的樊笼。
      周围不再收敛的动静昭示着课堂的结束,许亦文呆望着铺满阳光的窗,却觉不出一丝真实感。
      校园里不断地奔涌出如万花筒般的人流,不再是熟悉的语言和面孔。
      他不假思索地加入那熙熙攘攘,却不由地觉得一步步都像是在踏空。
      许亦文的人生似乎一直都在平衡和寻找平衡中来回摇摆,无一例外。
      自从经历了那次命运的大动荡之后,就在许亦文即将抱怨不公之时,他的生活立刻有如感应一般地回归了平静,甚至变得十分寡淡。
      但他始终无法将自己惨淡的一点儿热情,恣意挥洒在各种Club或Party。
      是因为融入不了任何圈子吗?
      不是。
      只是许亦文觉得,曾属于自己的什么东西已经死了。
      被剥夺感总是来得如此之强烈。
      而他却只能选择独自坐在深夜的楼道里,耳朵里塞着不断循环播放80s90s摇滚乐的耳机,同时喝着一罐又一罐的啤酒,来平抚那些已经变质的不安。
      也许只有许亦文自己知道,这种持续不断的低迷状态究竟是因为什么。

      当年许征刚入狱的时候,许亦文自以为能够了解这一切的根源。
      其实,整个时代都不过是充斥着毫无意义的竞争的修罗场罢了。
      许亦文起初认为,他爸一定是遭到了同行的陷害。
      即使许征不爱母亲,也不关心自己;即使他冷漠铁血,又无形地要求自己,但他总归是一个正直无私的人。
      许亦文甚至自小就产生一种印象,他爸似乎是可以与这个社会伪善的规章制度对抗的存在。
      近于倨傲的少年很快便做出了追踪真相的决定。
      他不怕与任何大人打交道,只要能替父亲洗去污蔑和冤屈。
      然而,还未等到他追寻到有关许征罪名的皮毛,靳卓的突然出现使许亦文醒悟,自己将永远也无法参透这场生存游戏。

      许征入狱新闻出来的第二天晚上,靳卓突然来到了许亦文的家门口。
      许亦文看到他的第一反应是疑惑,但这种“掉价”的表现很快便被写在脸上的“不欢迎”所掩盖住了。
      “我知道你烦我,放心,我也没想进你家啊。”
      “但我有件事儿必须要告诉你。”
      靳卓突然严肃起来的表情不得不让许亦文由拒绝变成了好奇。
      “你爸上新闻的事儿已经在学校里传开了,这个你应该不会感到意外。我本来对这件事情也没什么评判的意图,只是不小心看到了你爸的照片,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往事?我爸和你有过接触吗?”
      “和我没有,但他和陆池有。”
      一瞬间,许亦文甚至有些站不稳了。
      但唯独这次,他决不能就这么得过且过。
      “陆池?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就直接长话短说吧。很早以前,经常有个男的带着陆池来我家店里打游戏,而那个男的就是你爸。”
      面对坏消息的突然袭击,所有合理的、不合理的解释一时间全部涌上了心田,而许亦文却像是半个身体卡在了它们之间。
      他不确定,是要缩在自我安慰里面,还是干脆从无谓中挣脱出来。
      “这本来好像也没什么值得讨论的。”
      见许亦文更加没了搭理自己的意愿,靳卓便开始自顾自说下去。
      “我昨天已经想出了无数个理由来说服我自己,但还是能被一个相反的解释轻易地给打破。”
      “我觉得就算只是猜测,也有必要告诉你。因为你和陆池的关系,我实际上都明白的。”
      “你爸他应该是对陆池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单单从我的回忆中来看,他至少虐待过陆池两三次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他和陆池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反正他……”
      “我知道了。”
      许亦文终于想起找回主导权。
      “你来找我这件事,不要告诉陆池。”
      “谢了。”
      在颤抖的语调小心地落了最后一个字之后,许亦文就垂下了貌似早已沉重不堪的头。
      像是在对什么无形的东西认罪,又像是不愿让面前的人识别出自己的软弱。
      靳卓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此时的他也选择了默默无声的方式,很配合地转身离开了。
      日后的许亦文无数次在心里责问自己,为什么要对那不合理的种种巧合抱着侥幸的心理?
      是嫌陆池受到的伤害还不够多吗?
      也许连陆池自己都可以避而不谈,但许亦文做不到。
      在意识到真相的那一刻起,许征的罪错便移驾到了许亦文自己的身上。

      许亦文还依稀记得那天见许征的情景。
      只是没想到,那将是生命中的最后一面。
      困于囹圄之中的许征少见地开始朝儿子叮嘱生活中一切的琐碎,只是他眼神里的傲意不曾减退半分。
      许亦文第一次有了羞耻感。
      他从来都不会愧疚、悔恨吗?他是怎么做到依旧正气凛然的?他究竟叠套了多少层不为人知的面具?连他最看重的事业都已经破灭了,却还是不肯屈服吗?
      为什么?
      在短短的一夜过去之后,许亦文的脑海中被迫多出了许许多多的疑虑。
      “爸,提起你已经走过的这么多年,你想起的是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许亦文突然问了这么一个抽象又不相关的问题。
      “孤独的个人宇宙,自身存在的一潭死水。”
      许征变得格格不入的文艺腔调使此时的情境更加刺痛人心。
      许亦文这才发现,他不仅没能参透命运的理数,还从来都没有认识过许征。
      没错,对于他爸,不是不了解,是都不曾认识过的情况。
      只可惜,许亦文人生中唯一的确定性偏偏又太过不堪。
      “爸,你爱过什么人吗?”
      像是预见到了什么消极的结局,许亦文对许征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寻讨人生终途的总结。
      “嗯。”
      许亦文用尽了浑身的能量,才使得自己早已飘忽不定的目光定在了许征的面目上。
      但也只有短短一瞬。
      “我也有一个很爱很爱的人。”
      “他叫陆池,你应该非常熟悉吧。”
      许亦文轻声抛下最后一句话,然后便目无一切地起身走了。
      他根本不敢再看一眼许征的表情。
      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几近迸裂的情绪究竟是愤怒还是忏伤。

      得知了许征和陆池努力逃避的伤痛之间的关系后,许亦文不得不承认,他和陆池永远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他与陆池的关系将不再是恋人间纯粹的相处。
      有什么顽固的东西就此横亘在了他们俩的感情中间,细微却又足以令人绝望。
      许亦文自小到大从来都不会逃避直觉和情绪的本能。
      但这一次,急剧加重的痛苦使他再也不敢对爱主动了。
      许亦文不认为这是一种怯懦。
      相反,他恰恰要集中毕生的勇气,才能甘愿承受这种更加难忍的隐痛。
      一直以来,许亦文都默默坚信着一个浪漫的观念,即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人们为它而舍弃自己之所爱。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就这么抛弃了自己之所爱。

      不知不觉中,许亦文的脚边已经多出了一堆啤酒罐。
      他有些困难地直起沉重的身躯,将易拉罐随意地拢了拢,然后抱起,有些踉跄地下了楼。
      许亦文有些意外地发现,在本来应该一片寂静的街巷中,竟然时不时地飘来了手风琴的乐声。
      再仔细动用一下有些磨损的视觉和听觉,他似乎看见了一个年轻的落魄子的模糊身影,而且用手风琴演奏的竟然是中国的曲子——《送别》。
      许亦文凝视着这宛如幻象的一幕,不禁将其视为一种永恒的风景。
      在这异国的午夜里,伴随着讽刺自己在不断告别的乐曲,许亦文终于软弱地承认,他惧怕孤独。
      究竟孤独到了什么程度呢?
      大概是,连喘息都带着些微的疼痛感。
      许亦文猛然仰起头来,他瞪视着天上几颗寂寥的星,突然忆起了一些本来极力回避的过往。
      那次被陆池不断冷嘲热讽的夜间裸泳,也是这样的天空,这样的夜晚。
      只是,当许亦文真正来到了这个开放的国度,却再也无法也不想体验了。
      往日里那些细腻的、刺痛的情绪一时间全部涌上了心头,许亦文却只能觉出一阵阵的心悸和恶心。
      现在的他,根本无法与自己和解。
      许亦文发现,自己是如此之矛盾。
      对于隐蔽在心中的爱,他总是在极度的恐惧之余,又会发狂地渴望。
      倒不如在这一次次的谵妄之中消磨殆尽。
      在一个又一个像今晚一样的不眠之夜,许亦文像是早已习惯了一般,用那混乱不堪的思绪狠狠地咒诅一番,而后又如信奉宗教一般地艳羡起来。
      而他一切的情绪来源,都是因为那个不能提起的人,那个他深爱着的人。

      许亦文从来都不曾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就会爱得这么死去活来。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未曾料想,在真的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他才发现,有些痛苦真的是毁灭性的,有些故事真的是不可能大团圆的。
      而他自己,是真的很差劲。
      要是可以从头来过,他一定要紧紧拥抱着陆池和自己的双重痛苦,两个人一起好好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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