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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天涯人咫尺 ...

  •   剑雨是在一阵熟悉的阵队声中惊醒的,紧密而刻意压低的脚步。他虽不清醒,还是撑着起来,发现胸口缠着纱布。回想昨日,俱是光怪陆离的片段,容不得多想,揭了衣物开窗溜去。

      不多久,屋子被围了个结实,大喇喇闯进一众官兵,无人,翻了个底朝天,又四散追寻而去。

      花潮汐一早就在娘的庵房外等候起来,来往俺尼一波又一波,前院吵吵嚷嚷的,又一股脑的向山后去。她只心无旁骛的等着娘的一见,然而从日头渐渐升高,又到渐渐下落,娘的房门始终紧闭着。一直到未时,玉娘从房中出来,仍旧对她摇头。

      不见......她惶惶然的,就像当时知道去的是青儿,娘便开始回避躲藏起她来,那是责怪的吧?所以便是来这里,也不愿再瞧她一眼。

      “娘怎么说?三年不见我?”

      玉娘面有哀色,“你娘说,她独做了你十年的母亲,如今只想偿还了小青三年,所以不能见你。”

      是这样吗?可那十年是身不由己,此时的三年却只是不想见。她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心中有个巨大的空落,又像是急需什么来填补的,那是娘啊!她与青儿共同的娘啊!她道,“那十年里,娘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小青,那这三年......娘可会挂念我?”她已经是极力忍耐,极力忍耐,可也忍不住落下泪来,“玉娘,你说,娘为什么不喜欢我?”

      为什么不喜欢她......玉娘又能如何回答她呢?这世间事物但凡有了一二,就有了计较,有了远近,谁又能当真回答这一二呢?况且,小青,如今......

      她揭了泪去,又定定望着房门,鬼使神差的就走去。玉娘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想拉又拉不住,“汐丫头,你做什么?不可莽撞!回来......”

      她却不管不顾的,走到近前,大喇喇的开了门,见昏暗的道场,一个清秀道袍的身影跪立于三圣前,延颈秀项,默默诵经。花潮汐只瞧着这个身影,所有的压力、自责、懊悔、难过都化为奔腾的泪水涌出来,又极需一个倾诉口的。

      只有娘,唯有娘......

      她跪落下来,“娘......”

      那个身影只是微微一动,又不停诵读起来。

      花潮汐此时在娘面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又急于认错的,深深跪匐下来,“我是潮汐啊,娘......我知道错了......”她哭到哽咽,又求也似的,“您看看我,您回头看看我好不好......”

      她哭着,跪着,祈求着,娘却只是拨珠诵读,久了,才仰面深吸一口气的,亦是颤抖的声线道,“你回去吧,如今你还有你爹爹,可小青......就只有娘了。”

      还是不见吗?即便到了这样还是不见,她泣不自已,“所以小青能有娘,我便不能有娘了吗?”

      她哽咽的,泪水模糊了娘的身影。她想到那十年里,娘笑看她时总不由带了份忧愁,那是对小青的忧愁,更是睹物思人的忧愁,她哭着,“可我也是......您的孩子啊......”

      然而娘终究还是不见她。

      回去路上她失魂落魄的,天空又下起雨来,阴侧侧的,山中雾气越发蒸腾缭绕起来。

      花潮汐呆愣愣的坐在车上,抽走了所有精气神一般,那来时的期待忐忑,如今都化为失魂茫然。

      颖儿知她没见着夫人,心中难过,却也从未见她难过成这样。小姐自持,自来难过也好,苦闷也好,那都暗自扛着,难以让外人瞧出来,可如今这样......想来是真难过了。

      她这样的难过,她都不知该如何同她讲太子的事了。

      想到太子......她没想到太子真能活下来,如今竟还跑来了京都?可同时心里又想,他一个亡国太子都能活,为什么当初青儿小姐没能活下来?她简直为青儿小姐心伤,也为如今的花府心伤。

      昨夜里,她莫名其妙的晕了去,还是小姐在她鼻间抹了好些清凉油唤她醒来,让她瞧太子。她心中虽诧异,可小姐显然也不想多说,叫她合力来搬他回榻上,就把太子交给她,让她好生照看着,还特意吩咐要给他上药。她当时整个人都惊呆了,这药要如何上?小姐却不管不顾的,只道,“你就当他是受了伤的小猫小狗,脱了衣服看着上些药。”又道,“别让他死了就行。”

      可这是太子啊!怎么会是小猫小狗?可小姐显然不想听她多说,便自离去。离去前提醒她自己说过的话,小姐说过的话,那不就是要忘记他的身份?

      等好不容易忙活到深夜,给他安顿下来,她不过是出去收拾了一番,嗯,稍稍打个盹......天便大亮,就有大批人马赶了来,然后太子也不见了踪影。

      到如今这番,看小姐已然是伤心的忘了他的存在吧。

      马车行驶在山道上,若是抛开那些伤心事不提,此情此景倒像是行驶在烟雨朦胧的画里。

      马车突然打一个突,好一个趔趄,慢慢就停了下来,她同小姐相瞧一眼,问车夫如何了?却无人回话,颖儿先去瞧,倏然一把大刀横在她脖子上,等她瞧清,吓的嘴唇哆嗦,“小小小姐......”被迫下了车。

      等花潮汐也追瞧出来,就见倒在地上满脸血污的车夫,被挟持的颖儿,还有满面怒火的剑雨。

      她瞧瞧颖儿和剑雨,又瞧向车夫,车夫只一动不动的趴倒在地,满脸血污,此时单单睁着一双惊人骇目的眼......死不瞑目般。

      脑中‘轰隆’一声,像是有什么轰然崩断,他杀人了?他竟当真杀人了?她简直是不可置信的瞧回他,而他则满脸厉绝的伸刀向颖儿,引的颖儿害怕惊吓。

      “花大小姐,我好像同你说过,配合可保她们无恙,可你好像并不在乎她们生死!”他说着,将刀口紧紧贴近颖儿,“既然如此,那不如让你瞧瞧她们是如何死去,也来瞧瞧你是否当真不在意。”大刀划出一条细密的血线。

      花潮汐眼睛刺痛一般的,瞧颖儿,瞧刀口,又瞧他,而他如今凛然一副寒眉冷眼,心里渐渐升起一个声音,他会下手!他真的会下手!

      颖儿吓的惊哭出来,想唤太子饶命,可将将一个‘太’字出口,又想到小姐提醒过的,务必要忘记他的身份,可她还能如何呢?又痛又惊又吓。

      花潮汐凛然几步上前,“你来抓我,放了她,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他却不为所动,神情中只有恼怒恨意。想昨日,在他明明急成那样的情况下,却不得不忍受她的捉弄,她的满不在乎,倒头来还有她的算计,此刻他像是打定主意要让她尝尝这急上热锅的滋味一般,亦是满不在意的笑。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威胁一般,刀刃又紧了几分。

      终于颖儿终于抽泣出来。

      “你不信我!”花潮汐大唤。“所以你现在是特意来报复我?”对上的,只有剑雨冷凝的面。她简直觉得眼睛都刺痛起来,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闹成这样?青儿因她而死......娘不肯原谅她......如今车夫......颖儿......

      心中有个巨大的缺口,越陷越深,越拉越大。

      一面是娘的不见,她已经那般去求娘了,娘还是不肯原谅她......一面是青儿最终的音容泪语......她是不是当真罪大恶极?只能以死抵命?泪水合着细雨流淌,已经分不清哪里是泪,哪里是雨。

      拿什么来填补?还有什么能填补?她瞧周遭,山崖峭壁,还有谁能来救?

      刀口越划越深,越来越重的血色,她瞧颖儿越来越白的面,无助的望着她哭......

      她崩乱了。

      “好!你杀了她!杀了她吧!”她满面悲怆,泪和雨下,又定定对颖儿,“颖儿!我救不了你,但黄泉路上你不孤单!”便转向山崖......

      颖儿简直被这一幕吓呆了,这下连颈上的痛感都感觉不到,只有惊惧的瞧她,瞧她那般的毅然决然,又瞧她那般的......视死如归?她喉间暗哑的,想唤一声“小姐......”

      可她就当真一跃而下......

      怎么可以......小姐......

      又一个急速的身影,劲间的压迫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随后跃下的身影......

      急急下坠的身体,升腾的雾气......一阵虚无,空落落的......除了刀刻斧雕的寒冷,甚至都让人想不起前世今生......

      直到一只手抓住了她,那个身体费尽心力的想攀住山壁,可也只是徒劳的下坠,他们破风筝一般,亟亟的攀援,又亟亟的下坠,到底也是无可奈何。

      在这仿若生死之境,花潮汐没有任何想法,也来不及有任何想法,接着便是一个怀抱......那个怀抱以守护的方式落在下方,保护她的脑袋进怀里,为她挡去下落的冲击。然后是温热的水汽......‘轰然’一声。

      温热的泉水涌上来......

      落在水里,花潮汐只僵了僵,就本能的向上游去,剑雨却在这巨大的冲击下不断下落,落在泉底,血色丝丝缕缕,怀抱一般从他背后渗出,又将他包围......

      她眼瞧着两人越来越远,到底还是折返回来,携他上去。等好不容易趴在岸边,已经是气喘吁吁。而剑雨撞裂的伤口,浸红了满背。

      花潮汐颈间的伤口亦有撕裂,她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到底还是费力拖他出来,寻一片山洞拖去。

      等剑雨睁眼醒来,瞧见的是灰淡的洞石山顶。一旁有沉闷的‘沙沙’声,那是花潮汐缩在角落转着受了潮的枯木,显得心浮气躁,贴身衣物的寒冷更是浸的人手僵脚硬。

      寒冷到几近麻木的身体,暂且清醒的大脑,以及此时的荒凉处境,都让剑雨觉得疲惫倦怠,还有一股深深的无力。他几近呆滞的望着天顶,心平气和的,甚至是面如死灰的,“你一开始就知道下面是什么。”

      ‘沙沙’的声音顿了顿,花潮汐不用扪心自问,她自是知道的,这广泉庵之所以叫广泉庵,便是因着这里泉池多。她自小也喜欢同娘来这里泡泉,对周边地形亦是熟悉。

      她的沉默像是给了他回答,不......其实他也用不上她的回答。

      “所以这又是你的算计?”

      是算计吗?是吧,她当时急红了眼,一心只想救颖儿,她是从死亡城里爬回来找她的人,她又怎么能再让她为自己死?她是想向他妥协,可是他不要,他已经失去了对她的信任。她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她当然知道一切都只是为了激她,那她可不可以不看?若是她死......若她跳下来,让他是否就没有理由再伤颖儿?

      可是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若心知下面不是泉池,若心知跳下来就会死,她还会跳吗?还会愿意搏一搏吗?她不知道,恐怕还是不愿的。即便娘不肯原谅她,即便她处境已如此不堪......可她竟也不想就此死去,她自嘲的想,这大概就是可笑的求生欲吧。

      她瞧手中枯木,简直不知道还能不能打着,若是打不着,颖儿又一时半会寻不来,那她们很可能当真冷死在这里。天地间似乎一下子收走了所有的温热,只余下彻骨的寒凉,一直冷到骨子里,牙缝里......想到可能会死,竟也让这冰冷的身躯中出生一颗平和心来。

      “你又为什么跳下来?”

      他空洞的望着洞顶,“不然呢?让青儿知道我逼死了她的姐姐?”疲倦的舒口气,“可这明明是她多敬重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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