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花倦花满楼 ...

  •   要说,自她们那日说开来,剑雨就再未与她说上过话。

      他想必是有气的,气她没有履行诺言带他出关?说到这事,花自青自己心中还有几分委屈呢,这么救人反倒救出责任义务来?到如今,大哥已是给他安排了活计,先让他打理着周遭,管管花园之类。等场子开了,也指不定让他学起来。原先大哥还有些顾忌,说看场子的人吧,最好要自带几分凶相,不出面就能唬住人咯,才是看场子的人才,以他那样......只怕看不住还要惹乱。

      然后不过几天,只瞧他整日挂着一张冷冰冰的脸,期间连胡女们都不敢再随意同他玩笑,大哥也就不再说什么来。

      只是时瞧着他,面色都是好了极多,想来宁月将他照顾的很好。而他提一把大剪,很有几分萧杀决断的模样。而见着了她?只当是不见的,走至花丛修剪起枯枝头。

      虽与他相处不算久,可也知他心性极大,看这样子也还没消气,花自青就很是为难起来。

      一边想着,是否该上去打个招呼,自己明日便回家,便是多大气,又何以不能消呢?一边又觉得,他这模样未必会理会自己,指不定还那她当空气的。更何况,江湖缘尽,没什么好说的。
      她左右乱想,又有一个娉婷身影从场外进来,却是宁月。

      宁月端着个托盘,里间的白瓷碗冒着袅袅热气。见她微有惊讶,随后福了一福。形容绝美,又自有一番气骨在。

      而在花自青看来,才当真是讶异,过去宁月也是美的,美中带着风骨,可也掩饰不了强撑的心气。如今的美却又不同,身子薄弱,却娴静温柔,这种美丽像烛火烧尽前的最后一方明亮,不骄不躁,却自有一番明艳动人。

      而她竟从未注意过这种美丽。像所有绝美的东西一样,自带气魂。

      宁月并未在意她的讶异,亭亭走向剑雨。

      剑雨本是撑着大剪,大刀阔斧。到底是停下来,端了那汤药一饮而尽,再落下道:“大清早的寒气伤身,你身子弱,以后就不要再做这些了。”说罢进的楼去。

      宁月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也一同进了楼去。

      留下花自青独自一人,合着半开的芙蓉花,孜立寒风。

      那天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看住她,叶雨辰早早的就派了海燕来。当海燕大山一样,一板一眼的提起,“将军吩咐,自今儿起,直到送公子到家,末将都得随侍左右。”那声音,仿若咂在地上都会有声响。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含了什么仇。

      花自青就笑的极为勉力,因为她也瞧出这位将士实乃心不甘情不愿的。

      一整天,楼子里都忙来忙去,采购、备酒、收拾楼院,又难得的热闹起来。到了傍晚,楼中一片张灯结彩。

      当天叶雨辰却没能及时赶来。

      朝廷本分派的地方配属,约定在凉州交付,却有人无视约定,一拖再拖,打算拖到最后胡乱交个差便算完事,这是偏远地方官常有的做派。叶雨辰却不放过,亲自审查那些陈褥烂被,好一通痛批丢还,如此折腾下来,又要处理第二天的出关事项,连帙累牍,直至夜深,生生错过了那对他,甚至是对她,都算的上极重要的一天。

      多年以后,当叶雨辰卸下往事,再回到这片土地,回首过往,想起这一天,依然可以感受到命运这奇诡莫测的步伐。

      而那一夜的百香楼正散发着她的妩媚诱惑,酒香舞媚,灯火通明。当时辰到来,来到的只有将领将士,还有叶雨辰迟来的口信。

      当歌舞升起,酒入豪林,推杯换盏,热闹不凡。

      刘虹极具热闹之能事的煽动着场面,歌舞也做了改良,引而不诱,色而不淫。

      花自青独坐一隅,复又瞧着镯子发呆。当刘虹敬至一圈回来,依旧笑盈盈的。

      “连翻几次瞧兄弟对这镯子发呆,可是有什么特别处?”想着在这最后时刻,引她说说心上人。
      他还很想同她说,活到他这个岁数也就能知道,感情一事不过是迷雾倩影,越不说,越藏着掖着,便越是朦胧,越牵挂,只等说开了,说透了,雾散了,就能发现‘情’之一字也就那样,你心中所想,不过是你心中所想。

      花自青羞赧的,摇摇头,“倒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小弟看它实在漂亮。”

      “哦?那是......心上人之物?”

      简直让她吓一大跳,又疑心他发现了什么,可是刘虹坦荡荡的,很有一副兄长的循循善诱之态。

      尴尬笑说,“大哥可别多想,这是叶将军的祖传物,想是怕带出去有个损坏,才交由小弟保管。”

      刘虹的一番劝解就卡在喉间。叶将军家的镯子?他扫了几眼镯子,可是他怎么随身带这么个女儿家东西?

      “可否给大哥看看?”

      自然是可以的,花自青递上去,刘虹仔细端详着,玉是好玉,通透,上手莹润,却也让他分不出个品阶,笑说,“既是叶将军的祖传物,那必是极贵重的,会交与兄弟那也是极信任兄弟的。”

      花自青只是讪笑。

      “就不知道这是什么玉?我却像是看过一模一样的。”刘虹语气平平,像是说烧饼白菜一般常见。

      她对玉质也不懂,可曾听姐姐花潮汐说过,这琅嬛镯想必是极品红光玉髓,可遇不可求,那种玉因着大小、环境、形成条件的细微差别,出来的石头也会存在千差万别。而像这样一块完美无瑕的红玉镯,确是贵中之贵。如今两只玉镯,一只先前送与了她,如今放在家中好生收着,还有就是如今这一只。可是大哥还当真看到了一模一样的?

      “大哥是在哪里瞧过这样的镯子?是何玉种我也不确定,有说是极品玉髓的,如今叶家倒是有两枚,乃祖上公主下嫁的陪嫁,若大哥还见过,难道还有第三枚?”

      只听说是公主下嫁的陪嫁,就让刘虹惊诧起来,再看来时大笑摇头,“我瞧来是极像的,可当初也没认真看。要说哪里见得,倒像是哪个奴隶手上。”他将镯子还给她,“不过像兄弟说的那样珍贵,那必然就是我看差了,或是压根就是假冒仿照之物也不一定,倒也无需计较。”

      哦?花自青一细想,也是,世上红玉镯子那样多,形容相似的也必然不少,没有当面对比的确难以断定一模一样,便也不做计较。

      歌舞酒宴最欢快之时,刘虹问,“兄弟打算明日何时出发?”

      花自青捧着酒碗,沉吟的,“我想既是要走,就一早走吧,大哥也无须来送,省的难舍难分,徒生伤感。”

      刘虹就笑的,“这一分别确是山长水远,难以相会了。”

      两人便又珍重道别,喝酒畅快,不过几杯,海燕就在旁提醒起来,让人悻悻的。

      “走前,兄弟可要同剑雨拜别?”

      花自青只垂头捧着酒碗,刘虹道,“大哥也经手过不少胡人,剑雨是我看来最反骨的一个,这样的人信你则信,不信打死也不会信。不知哪块臭石头里生出的倔劲,兄弟,你可知我的意思?”

      花自青依旧不语,刘虹也就叹一声的,不再多说,两人喝酒瞧舞,闲话家常。到后来刘虹又自忙去,就只独她一人。想着稀里糊涂的过往,飘渺无知的未来,她就像湖海中的一叶舟,无力掌控,随波逐流。

      一旁站立的海燕始终关公一般,严肃又铮铮然气。对歌舞不屑一顾,对热闹也置若罔闻,只尽职尽责的守在一旁。花自青想着回家路长,有心想请他喝杯酒,却也几度不敢开口。这么一想,剑雨虽时不时有些小脾性,倒也是极知冷暖的。

      她咳一声的道,“海燕壮士,天色有些凉,可否请你替我拿件外袍来?”她也自知自己是逾越了,叶雨辰只派他护送自己,又不是自己的仆人随从,她本没资格使唤人家,所以很有几分忐忑的,她想,就算他讥讽自己也不为过。

      可海燕只睁着个杏仁大眼瞧上一瞧,默了一默,就当真大步离去,毅然是她房间的方向。

      花自青眼睁睁的瞧他走远,大喝几口酒。想了想,到底是掂了酒坛起身,向剑雨的房门去。

      整个百香楼热闹喧天,歌舞换盏之声无一处不达。花自青停在门口,还深吸了一气,想着大哥说的没错,主仆一场,无论如何也该落下个交代。事后他原谅也好,不原谅也罢,皆忘江湖,倒也不失江湖本色。

      想明白了,她扬起个微笑,叩门,无响应,门却只虚掩着,她轻轻一推,就开了,然后错愕不惊的呆在那儿。

      只见那室内烛火昏黄,幽幽的火光将一对人影投射在墙上、地上、她来不及反应的眼眶。而她看着他,剑雨亦是看着她,可至腰上,自后伸出一双莹白浩腕,轻轻将他拥住。

      花自青想是吃惊不少的,连‘砰然’一声,酒坛咂落在地上也无知觉般,直到宁月感到奇怪,要探头来看,花自青才倏然惊醒,慌不择路,又仓促的逃离,落荒而逃。

      花自青一边埋头走,一边心中还就‘砰砰’乱跳,她一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般紧张,脑中为何要乱,她又为何要逃?其实也没什么,男欢女爱也正常,况且近来楼中也多有传他们。她本该要有心理准备的,即便她不去认真想,也心知剑雨与宁月,那是极登对的......

      她一边走,脑袋乱糟糟,一边又条理分析,懊恼自己方才的反应,实在是狼狈又难看,也指不定剑雨会怎么看她......

      走着走着,她就来到了后院。后院陡然安静,风清月朗,一轮弯月清冷孤傲的悬在院头。她才得以停下来平复心绪,那一点点淡然的酒醉也消散全无,脑中只走马灯的冒出一个又一个全无作用的念头。

      直到后方传来零星的笑声。

      “今日可真热闹,也不知往后可还有机会回来。”

      原是两个女子相携散食而来,花自青下意识的退到假山后。

      “妹妹东西可都收拾齐全了?”

      “能有什么可收拾的?我唯一能收拾的只要我自己。”

      “瞧你,又胡说些什么?”

      “可不是么?我们收拾东西,有人把我们给收拾了,我们可不就成了东西?”

      两人相携从她身边经过,直至水池边,就惆怅的坐下来。

      “我们这些个孤女,要但凡还有个疼爱自己的,也不至到如此。下辈子投胎,可一定得看准了投,别说是王侯将相,便是只做个父母双全的乡间丫头,也是好的。”

      另一女子不以为然的,“乡间丫头有什么好的?”嬉笑一声,“乡间丫头能让叶小将军相中你?行了,真当旁人都看不出来?只说方才的宴席,你就往大门瞧了多少次?”她闲闲望月道,“叶小将军是不错,钟情他也属正常,没什么好不好开口的。”

      “怎么?难道你也喜欢?”

      “嘻嘻,实话告诉你吧,我却不喜欢。”

      “哦?为何?”

      “我是知道叶小将军好,家世好也没有一点跋扈气,为人也正派,可是这么好,好的都不染烟火气了。我要这么说你可别觉得我胡言乱语,我从小在草根中摸爬,所以瞧的清楚,他就是太好了,从小又过的太过顺遂,可是这好迟早会害了他呢,不懂得委婉屈身......男子汉能屈能伸方显英雄,可他自小就顶着真理教条,一点抽科打诨都没有,这样不懂得伸缩之道,迟早要吃大亏呢。”

      “瞧你说的有板有眼的,我都要差点信了。”

      “真的!而且啊,我瞧将军往后吃亏,首先就吃亏在女人手里。”

      两人相互笑一阵,笑完了,“你可别再胡说八道了,什么吃亏在女人手里?你且不知将军已是有婚约的?人家只等开春回来就成婚呢,你且积些口德吧。”说完又奇怪,一转头,赫然见一个绝美的胡人男子伫立身后。

      这人是楼中下人,她们是知道的,也暗自欣赏过他的美貌,只是如今,一点也不知道他是何时来到身后。悄无无息的,又要做什么?他平日本就冷着张脸,让人不敢靠近,如今更是寒霜一般的盯着她俩,打量周遭。

      而另一头的花自青,显然也是赫然一惊,眼角不由的抽了抽,好似不明白那话中意思,不明白,心却鼓鼓的跳起来,腿脚更像是自己有了意识般的,走到了她们面前。定定的望着她们,“方才说的,当真?”

      两人疑惑不解,显然不知道她想问什么。

      她则显然急躁起来,有些控制不住的怒吼吼,“你们方才说叶将军有了婚约?到底是不是真的!”

      一人迟疑道,“自是真的......聘礼都下了。”

      聘礼都下了......她一下子像是失去了自己的声音,茫茫然的,“是谁?他......要娶谁?”

      两人相视一眼,不明白这都是京城传开的事,何以让她大惊小怪,道,“好像是御史家的千金,那御史姓花,因着大家都说这是花叶同根的好亲事。”

      “花......花潮汐?”

      “那就不知了,女孩儿家的闺名可是能随处传的?”两个人面面相觑,大概是这人的表情太过古怪,一时都忘了要去责怪她的冒失和没规矩。

      不知道......那也定然是了,雨辰哥同姐姐那样好......所以他对自己的欲言又止......所有他偶尔流露的关心......特意让海燕送自己回家......

      是了,海燕......

      她无头苍蝇似的瞧了瞧,便一头往楼子里去,海燕捧了外袍回来也正忙着找她,正巧在楼中廊道中碰上,同行的还有几个小将。

      海燕没好气道,“公子怎的乱跑?若是有个磕碰,可是让我不好同将军交代......”然而就见她急乱的,又苍白的面色。不由拧了眉头。

      她如今也是不管不顾的,用尽了最大力气的紧握他手腕,“海燕壮士......”定定的看他,又带着什么易碎的,一碰既会碎的希翼望着他,“叶将军开春回来便要成婚是不是?”

      海燕讶了一讶。

      花自青还就质问的,“将军开春回来便要取花潮汐,是与不是?”

      海燕答不上话,眉头却是渐渐松开来,转而掩上一抹忧色。

      花自青好生看了看,好生看了看,到底是在这不言中看出了答案,然后就失了所有力气般的,松下手来。

      直至手腕上的力道松去,海燕还就反应过来的,肃然道,“公子不该胡思乱想......事情......怕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她想的那样......“那又是怎样?”

      海燕却口拙的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避开去,竟显出几分伤感,“将军不允我说。”

      不允他说,那还是在瞒她?又打算瞒到何时去?直到......回家?

      海燕对着情景很有几分烦躁的,问一旁将人,“将军可有过来?”

      小将答,“方才来报,已经出发了,想是不久就能到。”

      海燕才有所底气的,道,“公子莫要想太多,一切等将军来,想来将军会给你一个交代。”

      交代......还有什么可交代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哄她回家。眼泪哗哗流淌,她已经失了力气的,却又泪雨道,“我不见他。”此话一出,她自己先心惊,然后又陡然生出一股气力的,像是突然有所依的道,“我不见他,也不回家。”

      海燕即刻就寒了目光,冷冷道,“公子说的哪里话?不回家又能去哪?”可再看她,可见她神色中的坚定,简直让人心惊。示意手下将士,“公子想必是醉了,你们先送公子回房,一切问题自等将军来了再说。”

      两个手下领命的上前,花自青惊的退一步,他们再上前,她再退......直到退无可退。当两人伸手来押,花自青竟生出几分将见叶雨辰的绝望,而然身子一轻,却是被人带离出去。

      在一旁观看许久的剑雨此时携她出了楼子,落在山石上,就着清冷的月光,竟说不出的桀骜出尘,连带着那双蓝眼,都皎洁光亮,不似人间。如今他半揽着她,低头予以深望,“当真不回去了?”

      历史像是在以某种奇妙的方式轮转。当初她对他道,“想回家的就撑住了。”如今他对她说,“当真不回去了?”只是他们都没了回答的气力。

      而不回答,往往也代表着默认,他微微一笑的。“那我带你走。”

      海燕即刻寒了眼,“哪里走!”海燕招招出重拳,可都落了空招,剑雨的轻功极好,携她轻飘飘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直到隐隐听到远处的啼音,他嗤笑的,“纵使他位高权重也没有平白拘人的道理......告诉你们将军,花爷被我带走了。”便带着她使尽轻功,飘然而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