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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烛阴夕照——百鬼夜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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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七月有两个重要的节日,一个是七月初七的七夕节,另一个就是七月十五的中元节了。传说每到中元节,百鬼夜行,晚上是走不得夜路的。小孩子总会被大人吓唬说:“要是不乖,中元节让鬼把你抓去。”
舒见鹿看来,鬼神的事情不过是捕风捉影,不过半夜别出门总是有道理的。
中元节这天,即使夜夜晚归如蒋呈,也早早地回了家,三个人吃了晚饭就窝在沙发前一起看电视。林深穿着他的皮卡丘睡衣,怀里还抱着蒋呈送的皮卡丘抱枕,从背后看去就像一个大娃娃坐在沙发上。他学东西很快,这几天已经能把手机用得很溜了。听蒋呈说,林深微信“跳一跳”的排名已经很高了。
十一点半的时候,蒋呈突然就想吃炸酱面。做起来倒是不难,冰箱里都有现成的材料,只不过没有酱油了。舒见鹿看了眼时间说:“学校里便利店应该还没有关门,我过去买个酱油就回来。”
林深转过来说:“中元节。”
蒋呈也说:“对啊对啊,听说今儿晚上百鬼夜行,大家都早早地回家了,你怎么这会儿还出去。”
舒见鹿斜他一眼:“是谁吵着嚷着说要吃炸酱面的?林深不认识路,你恐怕生抽老抽是什么都分不清,除了我还能谁去买?就几百米的路,我去去就来,很快的。”说着就提溜了钥匙和手机开门出去了。
便利店这会儿正要打烊,老板见是舒见鹿,笑着说:“舒教授,这么晚了来买什么?”
“突然想吃炸酱面了,来买个酱油。”舒见鹿说着,从货架上拿了壶酱油,付了钱。
正要离开的时候,老板又说:“舒教授,快十二点了,赶紧回去啊。”
舒见鹿失笑:“怎么你也信中元节的传说吗?不过的确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夜深了路上不太安全是真的。”
虽说是传说而已,只是他走出便利店,发觉路上果然一个人都没有了。平时回去不过五六分钟的路程,舒见鹿总觉得走了很久,这条路都没有走到头。他看了眼手表,竟然已经零点过五分了。他记得从便利店出来的时候看了眼墙上的钟,不过十一点四十五分而已,怎么这条路走了二十分钟还没有走到头吗?
这么想着,他忽然听到前面一阵喧哗声,就像人声鼎沸的市场一样。这大半夜的难道是哪个社团在办活动么?舒见鹿疑惑,提溜着一壶酱油,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去。
匆匆又走了几步,忽然一阵雾气缭绕,他眼前模糊了一阵后又清晰起来,看见不远处像是有一座古城墙的样子,高高的城门前挂着几盏灯笼,只不过那灯笼并不是鲜红的喜庆颜色,反而透出些阴森的绿光来,就像电视剧里经常看到的那种,义庄屋檐下的白灯笼,阴恻恻地让人汗毛直立。
城门前果然有很多“人”在走动,不过他们的步子很平,看起来更像是在“飘”,而不是在“走”。舒见鹿不愧胆子大,虽然知道顺着学校这条路根本不可能看到这样的古城墙和泛着绿光的灯笼,自己多半是遇到了“鬼打墙”之类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儿了;而且那些“人”影模糊的“人”看起来样子又奇怪得很。但是好奇心还是驱使他想要过去一探究竟。
还没等他往前走几步,忽然他的胳膊就被人拽住,一把拉进了旁边的树丛里。他惊魂未定间,有人用手捂住了他的嘴,那人的声音几乎就贴在他的耳边:“嘘,不要出声。”舒见鹿感觉得到,背后这人呼出的气息带着点温度,是个活人。
舒见鹿在黑暗里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那人才放开了手。摆脱了桎梏,他忙后退了两步,所幸十五的月亮耀眼得很,把面前人的模样照得很清楚。约莫是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衣服,几乎和夜色融为了一体。他的身形瘦削,穿着一身黑,脸色却苍白得很。这种苍白舒见鹿见过,就像那天林深出收藏馆的时候,在阳光下的脸色一样。青年长得很普通,只是一双眼睛实在是好看得很,即使在这种漆黑的夜里,他的眼睛也像是含了满天的群星璀璨一样。
他小心地打量了一眼远处那些影影绰绰的“人”,压低声音对舒见鹿说:“你怎么在这里?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
“什么意思?”舒见鹿所了解的知识体系已经完全无法解释他今天晚上的遭遇了,只能愣愣地问。
那人背靠在树干上,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指了指那些“人”:“百鬼夜行,你没见过啊?能进到酆都的地界儿来,别说不知道百鬼夜行啊。”
“酆都……难道是,鬼城酆都?”
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才反应过来啊?说起来你一个肉体凡胎,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忽然,他的神色一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左手的位置,“你手里那是什么?”
“诶?”舒见鹿被他骤然严肃的神色吓了一跳,举起手里的酱油,“就是一壶酱油,你要是口渴了我去别的地方给你找水喝,这酱油可不能喝啊。”
“不是这个,我是说你左手口袋里的,那是什么?”
舒见鹿摸了摸口袋,发现不知何时把尾生带在了身上,于是摸了出来。没想到那人见到尾生之后,两眼却忽然放了光:“尾生!”
舒见鹿把尾生微微向前一递:“你认识?”
没想到他却因为舒见鹿这一个小小的动作,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神色里竟然带了一丝恐惧,忙摆手:“只是,只是听说过,并没有见过。”定了定心神,他正了正神色,“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夕照,真身是烛九阴。”
舒见鹿的脑子“嗡”地炸开了,他现在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他使劲地掐了自己一把,疼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才确定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手上的酱油也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他从学校的便利店买了酱油出来,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座古城前,那些晃动的人形影子肯定不是“人”,但是要他相信是别的什么,一时之间,他的三观还真没那么容易推倒重建。
直到面前这个叫夕照的青年,说了这里是酆都,又自称“真身是烛九阴”。《山海经》他读过,烛九阴是什么他当然知道。《山海经.大荒经》:“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
难怪他的眼睛那么好看,传说烛龙的眼睛里藏着日月,睁眼就是白日,闭眼就是黑夜!
他他他他他……他是个神兽啊!
“你,你等等,你让我缓缓。”舒见鹿一手撑着树干,一边用力地深呼吸,“那你的意思是,那边的那些……‘人’,其实都是……”
夕照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百鬼夜行,不过都是些小喽啰。今天是七月十五中元节,一年之内只有今天,酆都城门才会大开十二个时辰。现在子时刚过,城门把守最为薄弱,趁乱很容易混进去。”
“进,进去干嘛?”舒见鹿感觉到自己的手已经在微微发抖了,靠着树干的背上全都是冷汗。他不用掏出手机也知道,现在肯定是没有丝毫信号。眼下,远处都是些……非生物,眼前的虽然也不算个人,但好歹是个活物,而且看起来没有什么恶意的样子。他靠自己怕是走不出这个“鬼打墙”的圈子了,现在只能倚仗夕照带他走出去了。
夕照的目光落在了很远的地方,脸上不知不觉地流露出一点温柔的神情:“我就要走了,离开之前想进去见一个很久不见的……朋友。”
“那那那你进去啊……”
“我自己进不去。”夕照皱眉,“我是活物,进不了鬼都。”
“那好啊,我们现在就走吧,这地方怎么越待越冷啊。”听他说进不去,舒见鹿立刻来了精神。
夕照拉住他:“我自己进不去,可是有你就可以。”
“你你你,你有话就好好说,别拉拉扯扯的……我也是个活物啊,我也进不去啊……”虽然感觉得到他是有体温的,但是明显比人类的体温要低很多,舒见鹿被他拉得头皮发麻,几乎都要绷不住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一个凡人是怎么做到让尾生认主的。”夕照顿了顿,“但尾生是灵引,借着尾生可以掩藏我们身上的生者气息,趁着现在城门守卫薄弱,混进去应该不成问题。”
“不,不然,我把尾生给你,你自己个儿进去好吧……”
夕照摇头:“不行,尾生认主,其他人碰不得,只能你跟我一起进去。你放心,我见完了故人一定把你送回现世,也一定保护你毫发无损。想必是因为你身上带着尾生的缘故,不小心闯进了某个酆都在现世的结界,误闯了这里。没我带着,你自己也出不去,你还是乖乖地跟着我进去一趟吧。得罪了。”
舒见鹿的脑子还没处理完他刚才说的这些话,忽然就觉得身体一轻,他整个人已经被夕照提了起来,凌空飞上去好几丈高。舒见鹿意识模糊地想,这壶酱油也算是一壶见过世面的酱油了。
看着很远的距离,飞起来不过片刻的工夫,夕照就拎着舒见鹿施施然在酆都城门前落了地。离得这么近了,舒见鹿终于看清楚了那些飘着的“人”的真面目,虽然它们长得不尽相同,不过总的来说就是一个字:惨。
它们都是半透明的身体,飘得或快或慢,大多都还保持着死前的模样。有些是厉鬼模样的,例如瘦骨嶙峋的无食鬼、吐着长舌眼珠爆出的缢鬼、长发像针一样倒立的蓬头鬼;还有一些就是普通的冥鬼[ 冥鬼:人死后的灵魂。],除了身形飘忽、面色惨白、双眼无神以外,和现世的人没有太大的区别。
大概是在墓里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古尸见多了,舒见鹿看着这些倒也不觉得有多害怕,只是越发觉得冷了,好像瞬间掉进了一个大冰窟窿里一样,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这时,一个路过他们旁边的水鬼,浑身湿漉漉的,脚上还缠了不少水草,脸色因为是窒息死,所以憋得紫青,已经肿胀得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一边飘还一边往下滴水,路过舒见鹿旁边的时候,却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快速地窜到了舒见鹿的面前,一张狰狞紫青的脸甚至已经不大分得清五官的轮廓。这样一张可怖的脸突然离舒见鹿的脸不过寸许,吓得他差点把手里的酱油扔出去,控制不住地大喊了一声:“妈呀!”
这一声喊,虽然尾生压住了他们两个人身上的生气,让周围的鬼察觉不出这是两个活物,但是从他口中还是泄露出不少的阳气,引得周围的鬼都不约而同地往这里聚集过来。尽管看不见他们在哪里,但是都围过来想要分一口阳气,一时间城门口乱成了一团。
守酆都城门的鬼兵看到忽然发生了异变,接着也嗅到了那口阳气的味道,虽然馋得很,但还是恪尽职守,大喝了一声:“闹什么闹!这里混进了活人,赶紧去上报北阴大帝!”
那些鬼因为这一口阳气已经昏了头脑,哪里还管那鬼兵在嚷嚷什么,数百个半透明的狰狞鬼影迅速地聚拢了过来,夕照低喝了一声:“糟糕!这些小喽啰瞧不出我们的真身,酆都大帝那里可瞒不过,赶紧跑,你抓紧了!”
说着拽了舒见鹿就往酆都城里跑。所谓的鬼,不过是三魂七魄离了□□的一团实体化精神罢了,“走”得再快也有限,自然跑不过火力全开的夕照。城门口的鬼兵也都乱作一团,根本顾不到有两个活物趁乱溜进了酆都。
往里跑了好长一段路,夕照跑得快到舒见鹿都看不清周围有些什么景物,眼前掠过的是一片又一片的黑暗,不知道被拉着跑了多久,夕照才终于停了下来,舒见鹿从前坐过山车都没这么晕过,没想到居然跑出了晕车的感觉,忙停下来喘着大气:“我,我跑不动,动了,你,你让,让我歇歇,歇。”
夕照却没有回话,只是他的脊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僵硬了。舒见鹿兀自喘了好一会儿的粗气才缓过来,纳闷夕照怎么半天都不带回一句话的,一抬头却愣住了。
他二人此时正站在一座吊桥前,窄窄的吊桥没有扶手,走在上面一个不小心怕就是粉身碎骨,因为那桥下翻涌的不是黑黢黢的河水,而是岩浆。可是那岩浆却没有丝毫热气,除了通红的色泽以外,那汹涌的纹理,让人疑心这是不是一条普通的红色的河罢了。可是那“波浪”的质感,分明就是翻滚的岩浆。舒见鹿注意到岩浆河两岸开着不少暗红色的花,狭长蜷曲的暗红色花瓣静静舒展,一杆花茎纤细,却一片叶子也没有长。这花就是曼珠沙华,那这岩浆河,想必就是忘川了。
而吊桥的对面静静地立着一个紫袍虬髯的壮士,相貌奇异,看起来凶神恶煞,端着一柄黑铁长椎,怒目圆睁。
舒见鹿咽了咽口水:“钟,钟馗。”
今天见着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