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五章：七月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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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景物飞速地倒退，开出郊区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地有些朦胧起来了，霓虹初上，比未黑透的天还要亮上好几分。
舒见鹿侧头，看见林深望着窗外景色的脸。
他们只见过两面，可他总觉得林深身上罩着一团迷雾一样。他在网上搜索过他的资料，古籍收藏馆也的确是政府下辖的正式机构，不过他没有查阅馆内工作人员资料的权限，搜索引擎里也没有更多关于这个人的资料了。林深就像一朵无根的浮萍一样，突然漂到了他的跟前。
即使此时他就坐在他旁边不过半米的地方，随着车子的轻微摇晃，舒见鹿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就像寺庙里僧人焚香诵经时的味道一样。林深的脸微微抬起来，看外面的霓虹看得那样认真，就像第一次出门旅游的小孩子一样。
车内一时无话。
等红灯的工夫，袁阳从后视镜看了两个人一眼，轻轻咳嗽了一声：“舒教授，是直接回学校还是去哪里？”
关于林深是谁的事情，他没有问起一个字，甚至林深跟在舒见鹿后面出来的时候，袁阳也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一来二去间，舒见鹿和袁阳也算是有点交情了，可是他却越来越觉得看不懂这个人。那天他第一次想要去古籍收藏馆的时候，袁阳的车子就那么巧地停在了他面前，而袁阳刚好认识人迹罕至的收藏馆。
外面的天沉得很快，舒见鹿看了一眼微信，蒋呈说晚上和朋友有聚会，会晚点回家。他回头问林深：“今天是七夕，河边有花灯节，你想去看看么？”
听到“七夕”两个字，林深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像是认真想了想他的问题，然后点了点头。
“那一起去看花灯吧。”袁阳从后视镜看到林深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袁阳把他们在河边放下，摇下车窗说：“一会儿逛完了打我电话，我送你们回去。”
天色堪堪就黑透了。一条街的花灯都已经亮了起来，红彤彤地映红了半边天色。街上游人如织，男男女女作伴而来，不过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都会不约而同地回过头，上下打量这两个并肩站着的男人。
略高一些的一头及腰的长发，却不显女相或邋遢，绣着暗红色梅花的中山装看起来利落合身；略瘦削一些的戴了一副金丝边的眼镜，一身麻布材质的休闲西装，看起来很随性，又带点儒雅的气质。
林深虽然脸上还是淡然的表情，可是眼睛里不再是空洞无物，像是他的眼里也亮起了一盏花灯。舒见鹿听见有路过的女中学生在小声议论着：“你看，那两个人好好看啊，他们是不是在拍戏啊。头发这么长，不会是头套吧？”这么一说，他倒突然想起来为什么从下车以来一直觉得有些奇怪的感觉。
他四下打量了一圈，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小摊在卖些古装的首饰，就对林深说：“你稍微等我一下。”说着就走过去，挑了一支造型最简单的雕莲花的桃木簪子，付了钱之后递给林深，对着他的头发比划了一下，“把头发盘一下吧，太长了。”
林深愣了一愣，犹豫间还是接过了木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动手。舒见鹿和他大眼瞪小眼了半天：“你是不是不会盘头发？”所以这大热天的一直披着头发，跟盖着个毛披肩一样？当然后半句吐槽被他咽进了肚子里。
林深既没点头，也没否认，就这样摊着手掌托着簪子，看起来很是乖巧无辜的样子。舒见鹿被他看得没辙，指着旁边的石凳说：“你太高了，在那边坐一下，我试一下……能不能弄得好吧。”
舒见鹿心想：当年数理化没难倒他，硕博士论文没吓住他，不就是盘个头发么，多大点事儿啊。
于是走过路过的人，脚下的步伐放得更慢了。毕竟这样的风景实在是难得一见：一个身形儒雅的男人正为一个道骨仙风的男人盘起长发，虽然手脚笨拙了些，但是好在很有耐心，一点一点的，最后盘出的发髻倒也像模像样。
“好啦。”舒见鹿一边想着“不愧是我”，一边朝林深邀功，“我说你留这么长的头发也不嫌麻烦，不过好看倒是挺好看的，用的什么牌子洗发水啊，这头发怎么这么顺滑。”
他自顾絮絮叨叨说着，没有看到林深低头对着水面，看了看自己梳起发髻的样子。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束发了。其实很多过去的事情他都记得模模糊糊，好像以前发生过什么很要紧的事情，可是偏偏他都不记得了。刚才舒见鹿替他束发的情景，仿佛从前也有过，可是这不过是他第二次见舒见鹿。这个人很奇怪，他身上的同心结也很奇怪。他并不记得在哪里见过那枚同心结，可他却能脱口而出它的名字；还有，那个藏馆囿住了他那么久，为什么偏偏今天……
这时，远处不知有谁喊了一声：“放玄鸟灯了！”说着，人流就又匆匆了起来，朝着刚才声音的方向涌过去。所谓玄鸟灯，不过是做成纸凤模样的花灯，因着玄鸟是代表西王母的图腾之一，所以放玄鸟灯的传统每年都有。
七月初七，在最广为流传的那个版本的神话里，西王母是棒打鸳鸯的严厉圣母；可是在X市的传说中，西王母是位主管生育、姻缘、罚恶和长生的女神，倒是没有多少说她性情残酷的传说留下来。而七月初七就是传说中每年西王母会降临人间的日子。
这时一个梳着双马尾、叼着棒棒糖、看着应该是高中生年纪的小姑娘走过两人身边，手里累赘地拎了七八小十个玄鸟灯，见他们两人都出神望着放河灯的方向，就递了两盏灯给他们说：“呐，送你们两盏灯，听说今天七夕放灯许愿很灵的。”没等舒见鹿说什么，她就蹦蹦跳跳地走远了，留下两盏灯在石凳上。
舒见鹿挑起灯：“那怎么着？走呗？”
林深不置可否，不过站了起来，缓缓朝着人头攒动处去了。
“哎，你等等我啊！”舒见鹿拎起玄鸟灯，小跑几步笑着追了上去。
“喂。”蹦蹦跳跳走远的双马尾小姑娘，路过一个窄巷子的时候，突然被人喊住了。
人都往河边去放许愿灯了，这条小石巷没有路灯，自然也没几个人。喊她的人半边身子隐没在黑暗里，看不到脸，小姑娘停住了脚步，也不害怕，只是收敛起了脸上天真烂漫的表情：“何人？”
“风里栖？”听起来声音带了笑，竟然能直呼出她的名字。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阴鸷，偏了偏头，隐隐露出一点杀气来：“哪路的？”
“我对你没有恶意，你大可不必这样。”像是为了证明自己非敌，那人往前走了一步，脸露在了光亮里，左边脸颊上的一道疤痕分外显眼，竟然是袁阳。
风里栖打量了他一眼，把手里的玄鸟灯朝他的方向递了递，脸上又挂上了天真的表情，歪了歪头问他：“你是谁呀？喊住我是想买灯吗？”
袁阳摆摆手，笑了起来：“没想到这一任风里栖喜欢装成小姑娘骗糖吃吗？”
“你到底是谁？你知道我的身份？”风里栖眼睛一眯，周围的光忽然间就暗了下来，隐隐有阴风拂过。
“别别，闹出人命来的话，即使是你也不好交代。”袁阳连连摆手，“我就是个出租车司机而已，不过是在这里等客人，刚看到你和他们打了个照面，就顺便也和你打个照面。”
“那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这个嘛。”袁阳摸了摸鼻子，“多少知道一点吧。可你这耐不住的性格真要改改了，不怕打草了惊蛇吗？”
风里栖神色戒备地看了他半晌，默默良久，忽然笑了起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
许愿的事情本来就花不了多少时间，再加上紧接着老街上就开始各种七夕节民俗活动了，河边放灯的人也就一哄而散。林深和舒见鹿半蹲在岸边石阶上，看着玄鸟灯漂远。
河面上这许许多多的玄鸟灯结成了一条灯河，暖黄色的烛光映在林深的脸上，他成日里冷漠的表情也被镀上了一层暖边。
舒见鹿问：“你许了什么愿？”
他本来以为林深不会回答他这么无聊的问题，没想到他想了想说：“凡人的愿望不归西王母管。”
“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深好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好像夜深了。”说着就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舒见鹿还半蹲着，此时就半仰起头对他说：“你怎么不问问我许了什么愿？”
“读书人也信鬼神吗？”
一句话噎得舒见鹿差点接不上：“读书人就不能有美好憧憬吗？算了算了，你想知道我也不告诉你。”
他也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吧，咱们回家。”
回到学校公寓的时候，舒见鹿见楼上灯亮着，就知道蒋呈已经回来了。他一边开门一边对林深说：“我家里还住着个小朋友，他有一点……”
话还没说完，门就被大力拉开了，蒋呈三步并作两步地蹦出来：“七夕节不早点回家你去哪里鬼混了！是不是要给我带个嫂子回来了！”话还没说完，目光就落在了舒见鹿带回来的“嫂子”身上，“诶？哥你什么时候弯的？”
舒见鹿瞪了他一眼，继续说刚才被打断的话：“……有一点没脑子。这是蒋呈，我表弟。”
林深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没在意蒋呈的口无遮拦，微微朝他点了点头，就跟着舒见鹿进到了公寓里面。
舒见鹿指着二楼东面的房间对林深说：“那是你的房间，没什么人住过，所以陈设比较简单，缺什么东西你跟我或者蒋呈说。”
林深朝他点了点头，说了声“多谢”，又对着蒋呈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就径自上楼回房间了。
舒见鹿倒了杯水还没喝上一口，蒋呈就连珠炮一样问上了：“那是哪里来的神仙哥哥啊？你怎么就把人带回家了？他以后都要住在这里吗？你这事儿我姨知道吗？要不要我替你瞒一瞒？不过这是另外的价钱，我们要好好商量的。我说你怎么这么多年也不谈个女朋友什么的，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你说完了没啊？我说你这张嘴还有谱没谱了？成天书没好好读，乱七八糟的东西倒是什么都知道。”舒见鹿斜了他一眼，“之前老师说如果尾生的来历没有头绪的话，可以去找他问问。”
“尾生又是啥玩意儿？”
“尾生就是上次……”
“哦！我知道了！上次在你□□里绽放异样光芒的那玩意儿！”
舒见鹿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黑，没有搭理他的信口开河，继续说：“他好像没地方可以去，反正我这里地方大，多一个人不算多。”
这时，蒋呈忽然又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凑到舒见鹿跟前仔仔细细地闻了他一遍，脸上居然罕见地神色有些凝重：“你今天回来之前去了哪里？见了谁？”
舒见鹿被吓退了几步，不过也老实交代：“去河边放了玄鸟灯。灯还是路上遇着的小姑娘送的。”
“小姑娘？多大年纪？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
“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你别做违法的事情。”
“不跟你胡扯，快说。”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绑着双马尾，叼着棒棒糖，走起路来蹦蹦跳跳的，其他也没什么特征。”
蒋呈认真沉思了片刻，一脸神秘地说：“……很晚了，我先睡了。”
舒见鹿已经习惯了他这种想一出是一出、风风火火的性格，没有放在心上。他慢慢喝完了一杯水，心想：今天过得真快。
要说X市的最高处，恐怕就是市中心的钟楼了。这个钟楼已经有百来年的历史了，多少年来风吹雨打也没有撼动分毫，还是兢兢业业地履行着报时的责任。此时，城市已经睡去了大半，只有几个角落里还亮着大片的灯。这个时代没有彻底沉睡的城市，那些半夜里亮着的灯，就像是凶兽睁着的一只眼，时刻盯着那些蠢蠢欲动的力量。
钟楼刚敲过十二响，塔尖闪过一个人影。风里栖坐在檐边晃着腿，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
“你倒是很有本事，凭空消失了几十年的人，你是从哪里挖出来的？”她忽然对着空气说了这么一句。
话音刚落，阴影里闪出一抹人影，低着头，隐没在黑暗里，刻意压低了声音，很快就被高处的风扯碎：“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着急什么，这都七月初八了。”风里栖的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兰月十五，百鬼夜行。我们精心筹谋了这么久，这一切终于是要开始了。”
“你为什么今天去贸然接触他们？你不怕‘他’认得你吗？”
“怕什么，我已经确认过了，‘他’的确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我今天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很奇怪。”
“谁？”
风里栖回头，略显稚嫩的脸上没有丝毫天真：“他说他叫袁阳。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五章：七月初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