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语]藏书斋》绯相天

5、南华一梦

　　我自沉睡中醒来已有七日，前尘往事概不记得，不管我如何回忆之前发生的事，都如同雾里探花摸不着踪迹。
　　此处是村庄，既然记不起之前的事我就在好心收留我的村民家中住下了。
　　白吃白住总是不好意思的，我便帮着这家人做农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做过，翻地除草我做得分外熟练。
　　我未曾想过寻前事，便一直这样生活在这里，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一日我正在田里除草，忽觉一道视线落在我身上，那视线太过有穿透力，我不禁停下看去，是一个穿茶绿衣裳的男子。
　　这男子站在树荫下看我，见我看过来也没有收回视线的打算，他的眼睛是沉寂的绿色，那颜色有些过于沉闷了，不知为何让人心头一重。
　　小村僻静少有外人前来，这样一张生面孔很难不引起注意，他又生得好看，在这小村里我还没有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一些农人围了过去，他却视若无睹只盯着我。
　　即使我脸皮再厚，被这样一张脸一直盯着，也会有些不好意思，我正要开口问他，他却忽然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真是个怪人，我摇摇头继续做农活。
　　第二天，这人又来了，他依旧不说话就盯着我，在我想跟他说话时又转身离去，反复几次我不免觉得好笑又好气。
　　于是我逮着一次他走慢了拦住他，他的表情并无波动，沉默地看向我。
　　“你盯着我做什么？”我叉腰站在他面前。
　　他没有回我，我被这沉默搞得有些不安起来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摸我的脸，我瞪大了眼睛。
　　“你你！长得文质彬彬的，怎么是个登徒子！随随便便摸姑娘家的脸！”
　　我打掉他的手，我原本是想打脸的，但不知道为何下不去手。
　　他却仿佛恍然惊醒一般，那双沉寂的眼睛有了些许亮光，他退后几步，说了句抱歉，但依旧死盯着我的脸。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没有。”
　　“我瞧你却有些面善。”我没有之前的记忆，说出来像是无稽之谈，更像是寻个搭讪的借口，不过我确实觉得他有些熟悉。
　　他又陷入了沉默，我觉得有些奇怪，他原本是这样的人吗？
　　“那你就盯着我看干什么？莫不是对我一见钟情？”
　　我原本只是想逗逗他，他眼中的亮光却消失了，看起来极为苦涩。
　　“喂喂，我只是逗逗你，你不要哭啊。”我有点慌。
　　“休要胡说。”他皱眉看我，看起来有了些生气，也不知道他脑中千回百转想了什么，在我主动向他搭话后，他总算没了刚见到时的沉闷。
　　“你叫什么名字？来这里干什么？”。我主动问他。
　　“萍水相逢之人何须知道名字。”
　　“你不告诉我就叫你小绿了。”
　　“为何？”他眼中起了几分好奇。
　　“因为你的眼睛是像茶叶一样的绿色，或者，”我顿了一下，“你更喜欢叫小茶？”
　　“不知所云，”他再次皱眉，“随你怎么叫。”
　　“那我就叫你小绿了，小绿小绿你到这里干什么？”
　　“路过而已。”
　　“那你看我干什么？”
　　他再次陷入了沉默。
　　“……你和我的故人年轻时很像。”
　　我见他不欲多言便没有追问，远处传来呼唤我的声音，我回应了一声后向他告别。
　　“明天见啦，小绿。”虽然我并不知道他明天还会不会来，说这话时我已经向家跑去离他有一段距离了，遥遥回看时见他好像点了下头。
　　第二天他依旧站在那里，我干了一上午活后便跑到他站的那片树荫下歇息，他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递给了我一张帕子。
　　我接过帕子擦脸时闻到上面有茶的香气，他一定喜欢品茶。
　　擦完脸，我看到帕子上的污迹有些不好意思。
　　“等洗干净了，我明日给你。”
　　他摇头说不用了，便又不说话了。
　　“我跟你的故人真的很像吗？”他每次就盯着我的脸，我有些习惯他盯着我的脸了，但大抵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没有回答我，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开始跟他讲自己的事，从失忆讲到现在，我以为他没在听，便停了下来，他却垂头看我，问我怎么不继续讲下去了。
　　我被他这么一看不知道怎么比之前还要害羞，挠挠头把脸转了过去。
　　“我记不起之前的事，醒来后就没出过村子了，左右都跟你讲完了，不如讲讲你的事。”
　　“我吗？”他垂眸，“也没什么好讲的。”
　　“你不是来寻你的故人吗？”我好奇起来。
　　“她……去了很远的地方，怕是很难寻到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相信你迟早会寻到她的。”我拍拍他的肩安慰他，他看起来有些不适应这种安慰方式。
　　休息够了我又继续干起了农活，等干完了农活该回家的时候，他已经消失不见。
　　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有些熟了，结果他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我有些失落。
　　接下来的几日他也没出现，他看起来本就是孤高淡漠的人，突然出现，突然消失也不怎么奇怪。
　　唉，我轻声叹气。
　　一直想着他的事情我变得难以入眠，反正睡不着我索性起身出门四处晃悠。
　　我很少在夜里出门，夜色下的村庄别有一番风情，我不知不觉又走到他常在的那片树荫下。
　　四周过于寂静，我注意到这里有条之前没发现过的小道，便沿着小道走了下去。
　　越走越深，有萤火自路边升起照亮通道，我隐隐察觉前方有什么在，于是加快了脚步，遥遥瞧见前方有人站在湖边，几点萤火映照在湖面上，让此刻变得像梦中之景。
　　那人听到动静，转身看向我。
　　是多日不见的小绿。
　　我正要问他这几日去了哪里，他却先我一步开口。

　　“夜风凉，你怎么也不晓得多穿件衣裳？”他柔声道，神色温和，不似之前那么冷淡。
　　我一惊，有些不习惯。
　　我和他的关系有这么亲密吗？
　　他也从恍惚中醒了过来，退后几步。
　　他大概是认错人了，我有些莫名的情绪涌了上来，原来他也有这样温和的时候。
　　“居士，我……”我正要说些什么，却猛然停了下来。
　　居士是谁？我觉得这个称呼很熟悉，但不知道它代表着谁。
　　是我之前认识的人？
　　我好像也曾在这同样的夜色下与谁干过什么，我心中一紧，有些烦躁，那是谁呢？
　　我感觉自己飘在虚空什么也抓不住，我想努力从这片虚无中挣扎出去。
　　嘴唇一张一合，我试图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明明只差一点，回忆的潮水却被猛地拦住无法流动。
　　我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这种感觉自我醒来就有，现在尤为强烈。
　　我在思念一个人，一个人被我忘记的人，这种感觉太过奇妙，我确实地感受到我忘记了一个对我来说重要的人，回忆如水逝去无迹可寻，自醒来我就没有想过要找回之前的记忆，但现在我开始想要知道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觉得四周好像在塌陷，强烈的失重感让我从思绪中猛地抽离出来，然而四周什么也没发生，我依然站在原地，他正看着我。

　　我是喜欢他的，就在刚刚我意识到了这件事，我初次见他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我以为我是惊艳于他的姿容。
　　然而，不是的。
　　虽然不知道从何而起，但我喜欢他，还为他心中的故人吃醋。
　　“虽然很突然，但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
　　“天色这么晚，你不应该一个人出来，回去吧。”
　　他打断了我，我看到了映在他瞳孔里的我的脸，我移开了眼睛。
　　太要命了，这不是早就暴露了吗？难怪他要打断我，他心里还有那位故人啊，怎么会接受一个认识没多久的人的告白？
　　说起来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低下头，他却忽然走过来用力抓住我的肩膀，让我不得不抬头看他。
　　“你不过是道影子罢了，怎么敢这般像她？你怎么敢！”
　　他仿佛极力忍耐自己的怒气，听起来咬牙切齿。我对他突如其来的怒意感到不知所措，他死盯着我的脸仿佛要从我的身上看到另一个人。
　　“你在说什么……”
　　我正不知所措，他却泄气一般松了手，仿佛刚才的怒意是假的一样。
　　“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吗？”
　　我愣住，从没有人问过我的名字，我也没去想过我的名字。
　　“我……”我应该知道自己的名字的，之前不是有人叫过我的名字吗？
　　我试图回想那个名字，发现那声音却变得模糊不清。
　　他嘴唇动了动，有一瞬间我以为他在叫我，我很快反应过来。
　　“是你的故人的名字？”
　　他没有说话默认了我的话，我有点难过，这个故人对龙井来说有这么重要吗
　　“抱歉，我不该那样对你的。”
　　我摇头表示无事，犹豫了一下，我开口问他。
　　“你能不能跟我讲讲你那位故人的事？”
　　他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
　　“她是个小姑娘，还有些小孩子的顽劣，总是静不下来，每次我邀她喝茶，她都会苦着脸答应。”
　　“她一向怕苦，想来是我勉强她了。”
　　“大多数人对我评价多是桀骜不恭，也不知她怎么耐得住，次次来寻我。”
　　“那她应当是很喜欢你的，”我回答道，即使是脸皮厚的我也经不住一次次的冷言冷语。
　　他闻言一怔，沉默良久，面上表情变换不断，似是欢喜，又似是有几分纠结，我难得见他情绪这样外露，觉得有些新奇。
　　“也许吧，”他叹道，“我……有些后悔。”
　　像他这般的人也会后悔吗？我感到好奇。
　　“我最后一次见她，却是同她生气，我一向不在意他人评价，却被她搅得不得清净。”
　　“想来可笑，枉我自诩端庄雅正，却同她计较这些因而不甘气恼。”
　　说这些话时他像是回忆起什么趣事，带了些笑意，平日里脸上惯常带的冷意全都消失不见。
　　我静静听他说完，见他瞧上去有些落寞。
　　“我也该醒了，”他说，“没想到我也有沉醉的梦境的一天。”
　　“你在说什么……”他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我不安起来。
　　他没有理会，轻摇手中的折扇，我虽然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强烈的恐惧让我无法动弹。
　　“龙井你这个混蛋！我诅咒你柜子里的茶叶全部发霉！”
　　他的动作一顿，有些不可置信。
　　“你……叫我什么？”
　　“你这个大混蛋！”我哭得稀里哗啦，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停下了动作，我看到他的眼中有错愕，有不解，眼中的薄冰最终碎成碎片，露出其中的一点光亮，像早春划船破开的薄冰下的水面，他看起来就要哭出来了，可他没有。
　　“我以为……我以为……”
　　我觉得他有许多话想说，然而他重复了几句没再说话。
　　我有些茫然，他的目光太过沉重，仿佛能把我压垮一样，让我不自觉后退。
　　“你，你想干什么？”
　　“原来……这是你的梦境。”
　　我们同时开口。
　　他叫了一个名字，虽然我从没有听过，但我觉得，那是我的名字。
　　“少主……”
　　“美人……”
　　“少主姐姐……”
　　无数人的呼声从脑中响起，或有焦急，或有欣喜，他们还在呼唤我身边人的名字。
　　“龙井……”
　　“龙井居士……”
　　“龙井兄……”
　　我的脑中乱成一团，往日的记忆自水中浮现，理清了这片混乱，而这其中有一人的脸最为清晰。
　　“龙井。”我再次叫了他的名字。
　　“恩。”龙井回应道。
　　他抱住了我，仿佛找回了失而复得的宝物。
　　“我没有料想这是真的。”他紧紧搂住我，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我没想到你在这里。”
　　我记不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根据龙井的说法，我是突然消失在空桑，他们便到处寻我，没想到我就被困在自己的梦境，龙井是无意中进来的。
　　这个说法有些不可思议，然而当我意识到这是梦的时候，四周就开始塌陷，有金色的蝴蝶从虚空中飞出，我抱紧龙井。
　　“我消失多久了？我想吃鹄羹做的点心了，小鳜鱼会不会又在夜里哭啊，上次我还约好了春卷他们去春游，还有……”连锅包肉的魔鬼训练也让人有些怀念，不，这还是算了。
　　“我会死吗？我追的漫画还没完结呢，床头开封的薯片我还没吃完，被锅包肉发现就惨了……”
　　“休要胡说，我带你回家。”
　　四周迷雾尽散，我仿佛从一个世界落入另一个世界，唯有身旁的龙井紧紧抱住我能获得一点安心。
　　“我们回家了。”
　　脚踏实地的感觉不错，面前是龙井的小院，我安下心来。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跟自己吃醋丢脸死了。”抱了一会我反应过来，在龙井肩上闷着头。
　　“我不觉得丢脸。”
　　“我觉得！”我拿手指使劲戳他的胸膛，我怀疑他就是故意看我丢脸的。
　　龙井没有回答，但我分明感觉到他在笑，我狠狠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你还冲我发火！”我开始记账。
　　“是我错了。”龙井搂紧我，轻声道。
　　他这样坦率，我有些不习惯，摸摸他的头。
　　“那我原谅你了，以后不许凶我。”
　　“好。”

　　从梦中醒来后我时常犯困，虽说我以前也爱睡懒觉，大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睡这么久，我隐约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想不起来，也懒得去想。
　　现在我趴在龙井怀里又开始犯困，我强撑着看他翻书，里面的内容晦涩，我看了一眼后更加犯困了。
　　“困了就去睡吧，不必等我。”他低声说道。
　　困意来袭，我没来得及回答龙井就睡了过去，朦胧中只听到龙井放下手中的书，将我抱到了床上。
　　一觉醒来后我清醒不少，见龙井就在我床边看着我，他的眼神专注，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你难道一直看着我吗？”
　　“闲来无事，就想多看看你。”
　　好啊龙井，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说话，我用被子遮住羞红的脸。
　　“食神之位易位在即，耽搁这么久，我有些担心。”我试图岔开。
　　“尽力而为便好。”龙井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
　　“如果我没能当上食神，我很快就会长出皱纹，脸也变得皱巴巴的，肯定不怎么好看，到时候你不许嫌弃我。”我戳了几下他的胸膛。
　　“若我老了，你也会嫌弃我吗？”龙井轻笑。
　　我无法想象龙井老去的样子，我摸向他的眼角，怎么也无法想象这里生出皱纹的样子。
　　因为我的沉默，龙井原本的脸色一僵，我觉得有些有趣，便故意逗他。
　　“我可不知道，没准那时候我看到其它漂亮小伙就被勾走了。”
　　龙井脸更僵了，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龙井知道被捉弄，也没有同我生气，只是拿扇子敲了下我的脑门。
　　同龙井说了些花后我又开始犯困，头一歪就睡着了，龙井见惯了也由着我去了。

　　醒来我懊丧地低头锤桌子，怎么睡过头就忘了跟春卷他们去春游，还是龙井告诉我他们来过，见我睡得正熟便没有打扰我，事后还好春卷善解人意没有同我计较。
　　“等你身子再好一些了再约未尝不可。”龙井交我沮丧便安慰我，我隐约觉得这对话仿佛重复过，却有些记不清了。
　　即使这段时间我一直有些浑浑噩噩也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其它人的脸总是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声音也忽远忽近，我同龙井说后，龙井说是我身子不大好的缘故。
　　我小时候身子不怎么好，是药罐子里泡大的，一直小心调养，长大后才强健许多，许是之前又伤了根本，我晕晕乎乎的，便又将这个抛在脑后。
　　从梦中醒来后龙井较以前有些不同，之前他总是冷脸要我端坐品茶，而现在即使我歪歪趔趔地躺在茶座上睡觉也只是微微皱眉为我盖上被子。
　　之前龙井总是不爱笑，只有与他吃茶时偶尔会笑一下，不过也是转瞬即逝，现在他倒是常笑了，我却有些不适应了。
　　该死的帅哥，我趴在桌子上戳了戳他的脸。
　　“别闹。”
　　他拿开我的手，继续翻手中的书，还是上次那本。
　　龙井看书也太慢了，页数还停留在上次一页未动。
　　每日在屋子里关着实在有些无聊，我越过龙井要去拿他身后书架上的书，刚碰到书，龙井却抓住我的手腕，把书推了回去，我瞪向龙井。
　　“这些书对于你来说过于晦涩了，你看了怕是就要睡着。”
　　我正在辩解几句，蓦然想起自己为了能和龙井有共同话题向他借过几本书，书里的内容圈圈绕绕让人头晕，我没看几眼就睡着了，在还书的时候书上的口水印让龙井的脸色很是难看，我心虚地收回手继续趴在桌子上开始玩龙井的头发。
　　龙井被我闹得没办法，只好放下书由着我闹，被我扎了麻花辫也只是皱了下眉。
　　闹了一会，龙井说他有些乏了便去休息了，我虽然有些疑惑龙井今日为何休息得这么早，但还是没打扰他，去了龙井的书房拿书看。
　　我走到书架前，随手拿起龙井刚才一直看的那本书，内容一如既往的晦涩难懂，我快速翻到龙井一直在看的那页，往后翻去发现是一片空白。
　　印刷失误？那龙井到底在看什么？
　　我的手有些发抖，我有些不好的预感。
　　我拿起之前在龙井的桌子上放过没看完的话本翻看，我一直记挂女主到底情归何处，这段时间事情诸多，我还没来得及看。
　　除了开头，下面也是一片空白，我之前分明粗略翻过，是有字的，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我瘫坐在地下，开始努力回想在落入梦境之前的事，我跟春卷他们约好了去春游，再然后是什么？
　　是鹄羹焦急的脸，是锅包肉难得的失神，他们围着我叫什么。
　　我的头开始有些昏昏沉沉，有什么画面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最后的画面是本该睡下的龙井朝我跑来，神情是从未有过的焦急。

　　等我醒来就到了第二天，也不知道何时就到了床上，我不太记得请昨日发生了何事，只记得睡梦中我听到有人在叫龙井，声音很吵杂，等我醒后问龙井有谁来过，龙井却说并未有人到访。
　　大概是睡迷糊了，我想。
　　我摇了摇头，伸手要龙井抱我起床，这段时间龙井称得上百依百顺，傻子才会放过撒娇的好机会。
　　龙井有些无奈但还是由着我，我变本加厉缠着要他给我梳头，他从妆台拿起梳子苦笑。
　　“我一直干不好此事，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我原本当他谦虚，当从镜子里看到两边不对称的发尾才知道他说的是实话，龙井难得有些窘迫。
　　“没事以后多练练就会了。”我忍住笑安慰龙井。
　　我拆开头发，迅速重新扎好了头发，龙井在一旁拿起了口脂，看起来想要试一试。
　　“化妆与作画有异曲同工之处，或可一试。”
　　反正不出门，化不好也不怕被人看到，我便让龙井给我上妆。
　　比起龙井的扎头发的技术，他化妆的技术倒是好上许多，像是做过千百回一样熟练，镜子里的我比平添许多姿色，恍惚一看像是其它人。
　　“跟天上的仙子比你也不遑多让。”
　　“难道本少主不是最好看的吗？”
　　“你自然是最好看的。”
　　我本来只是耍贫嘴，谁承想龙井竟然应了下来，我脸皮还是不够厚，闹了个大红脸。
　　“我还没给你上面霜怎么就红了？”龙井笑着问我。
　　“我不理你了，我等下就去给甘玲珑看看，羡慕死她。”我脸更加红了，低头窜了出去。
　　龙井拦住我，给我加上披风，便让我自己去了。
　　离了龙井的院子，我才发现空桑已经开始下雪了，怪不得龙井让我加上披风。
　　我迎着风雪赶去空桑管理司，总觉得这路上的人烟过于稀少，到了管理司却被告知甘玲珑有事外出了，只好原路返回。
　　因为各种原因，我醒来后还没怎么见过其它人，下次一定要带着龙井去见他们。
　　我这样想着走回了龙井的小院，见龙井正坐在院子里。
　　我正要喊他，却发现他脸上很落寞，便喊不出口了，站在原地看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仿佛回过神一样摇了摇头，我悄悄溜到他身后捂住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龙井笑着说出我的名字，拿开我的手，为我拂去身上的雪。
　　“除了你谁还有胆子这样做？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甘玲珑有事外出了，我就回来了，太可惜了。”
　　“若你喜欢，我也可每日给你上妆。”
　　若是以前，我完全不敢想象会有跟龙井说这些俏皮话的时候。
　　“龙井对我真好。”我抱着龙井撒娇。
　　“……你知道就好。”龙井微红了脸。
　　“我总觉得在做梦，”我抱紧龙井，“太幸福了，像假的一样。”
　　“莫要胡说，你我就在这里。”龙井皱眉，回抱住我。
　　“你抱得太紧了，我有些喘不过来气。”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用力。
　　“对了龙井，关于我上次的答案我是骗你的。”我努力让自己不要太害羞。
　　“即使龙井会变老，变成老头子，长出皱纹，我也会一直喜欢龙井。”我小声在他耳边说，我不太喜欢说什么煽情的话，总觉得太过肉麻，可现在我愿意说给龙井听，大概是因为刚才的龙井看起来太过让人心疼。
　　龙井听完抱着我的手收紧了，我被他勒得有些痛了，让他松开些，他却抱得更紧了，我只好由着他。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莫名觉得他很悲伤，我不知道他的悲伤从何而来，只能抱住他来回应。
　　良久，他终于松开手了。
　　“龙井你看，上次我们一起栽的兰花开花了。”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指着院子里的一盆兰花道，试图改变这突然沉闷的气氛。
　　我走近正要仔细查看，却被龙井捂住了眼睛。
　　“你干什么呀？”我想拿开龙井的手，他却不动，我的脑海却突然浮现这盆兰花枯死的样子。
　　“有些可惜，我明明照着书上说的做了，怎么还是枯了？”我听到自己同龙井这样说。
　　“你水浇多了，根部都烂掉了。”龙井蹲下身查看花盆后同我说道。
　　脑海的画面与现实交汇，让我的脑子混成一团。
　　这是一个阀门，更多的记忆涌现了出来，我看到了许多我未曾见过的龙井，有害羞的，有温柔的，有哭泣的，他看起来熟悉而又陌生，这本应该是我的记忆。
　　龙井不知何时拿开了手，我低头看到自己的手变得干燥，皮肤变得暗沉，过肩的黑发变得灰白，许多未曾经历过的事情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我分明不记得这些事情，但这些事情的主角是我。
　　我看着我从少女变为老妇，而龙井一直站在我身旁容貌丝毫未变。
　　我看到我开始忘记许多事情，变得无理取闹和任性，龙井却还是一直在我身旁，最后一幕是龙井牵着我的手问，下一世的我还是我吗？
　　我没来得及回答他，就见到龙井抱着我的身体的背影，我漂浮着离他越来越远，便奋力扑了过去，余光瞄见了金色的蝴蝶随我一起扑向了他。
　　原来当年我没有成为代理食神，而现在我已经死了，陷入梦境的不是我而是龙井。
　　龙井站在我面前，我仰头望见他神色莫测。
　　“你……一直都知道吗？”我颤声问他。
　　“我以为这是在做梦，抱歉，我留你太久了。”他默认了。
　　我注意到四周已经塌陷不少，空桑的雪也飘到了龙井的小院，与之前不同，我知道这次我真的要走了。
　　我无法说出来世再见这种话。
　　“我不认为下一世的你还是你，所以我不会去寻你的，放心走吧。”
　　他说这话时很平静，我却见那坛碧水像要倾泻而出。
　　强大的引力让我只来得及拂去他肩头的细雪，便被拉到了阴间，走到奈何桥喝下那碗孟婆汤的时候，我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那个夜晚，那时我还是个小姑娘，夜色正好，我低着头红着脸跟龙井背自己特意去记过的情诗，龙井听完没有说话，在我就要忍不住抬头的时候他抱住我，说我亦是。
　　那时因为太紧张，一股脑把跟情爱沾点边的诗都背了出来，还被龙井笑话了。
　　我那时是背的什么来着？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我低声念了几句，饮尽了手中这碗孟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