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零叁-零陆 ...

  •   零肆-无名氏
      他没有名字。起先他是个流浪儿,流浪儿不需要名字。等到他觉醒了异能力,信徒们把他奉为神明。凡人不配给神子起名字。

      他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名字。但他给自己的能力起了一个好听的称呼,他把它叫做[命运的赠礼]。信徒们请求他赐予他们子弹。他向他们开枪。死去的人不配上天堂。普通枪伤的人没有成神的福气。获得强大异能力的人才是得到了神明的嘉许。异能力不够强大的人不满足找上他,却没有第二次得到神明的偏爱而死在枪下。对自己异能力满意的人忌惮他,因为担心他还能造出更强大的能力者来。

      他没试过对自己开枪。他只是好奇地观望着自己的信徒们。看他们如何伏倒在自己简陋的神座下,如何在心里充满畏惧惶恐而在脸上写着忠心敬畏。他百无聊赖的举枪对着自己,视线探向黑洞洞的枪口。在到他的手中之前这就是一把普通的枪,在战场上随处可见。制式不规范,换过好几任主人,所有的前任主人们死在同类造成的伤口下。穷苦地方就是这点不好,热血沸腾的战争都要如此精打细算。杀死敌人还要小心翼翼不要弄坏了可以回收二次利用的武器。

      异能力者不投入对外战场是公约国家间的共识。他所待的地方却是法外之地。他们原本就是自立的政府,狂信徒自发组成的宗教。早在他出现之前他们就已经引起众怒无所顾忌。他每天要做的事只是待在密闭的小房间里,战争的损耗品们排着队进来,他说一句“祝福你”然后开枪。有的人当场死去,有的人同自己的新能力上战场。最后他们的结局总是一样的。

      他们是小组织,原本就靠着掳掠与拐卖获得有生力量。间谍与叛徒频出。支撑到现在的唯一原因是他们足够疯狂,而敌人却还在顾惜自己的性命。他们通过他来获得能力,又用他给的能力反过来监禁他。派来看守他的姑娘黑皮肤,面容普通但有一双漂亮的棕绿色眼睛。他在记忆里的成百上千张面孔中挑挑拣拣,依稀记得他是冲她开过一枪。她的能力是视野共享。她看着他就等同于他们在看着他。

      组织里的人用她的眼睛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她必须时时刻刻看着他。他是她的视野中心。上层怕他们进行不利的交谈而割去了她的舌头。他们没有没收纸笔因为她看见的他们也能看见。她平静地凝望他的面孔,他则平淡的看着另一个方向发呆。他们的手却牵在一起,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无声无息的在各自的手心里写下陌生的语言。

      她叫萨娜;她有一个弟弟;她和弟弟都是被这群人买来的;她的弟弟上了战场,她不知道他的近况;她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家乡。

      他写我没有名字,没有兄弟姐妹。也不记得自己的家乡。

      -他们管你叫神哎。你是神吗?
      -或许是吧。我也不知道。

      她希望弟弟能在战争里活下来。在她的幻想里弟弟百战百胜成了厉害的大人物。回来把她一道接出去。或者他叛逃去了敌营,带去许多内部的消息,受到对方的重用。这样或许她会被报复。但也不是顶要紧的事情。她担心他们拿她去威胁他。她说如果那样我就先一步死掉。而最切实际的那种幻想里弟弟会当个不被捉到的逃兵。能够自己逃回家乡去。他向来比她聪明勇敢。应当是记得如何回家的。

      她的弟弟和有和她一样乌黑的鬈发,深色的皮肤,棕绿的眼睛。他没有上战场。没来得及展现他的聪明勇敢。他在上战场之前死在了神明的枪下。神没有说。她不知道。

      -那你想走吗?
      -...你呢?
      -...我?
      -我们可以一起走吗?

      怎么可能一起走呢?他们一直看着他呢。

      敌方攻破大本营的那天没有多余的人手来护送。她注视着重要的神明上了转移的车辆。他冲司机开了枪而后逃出去。她只能全程背对着他,假装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看不见。他跳下车在她背后说我在哪里等你。她反手想拽着他的手写一句答应可他已经跑开了。她不能回头看。

      他一直被关押着,对周边的地形半点不熟悉。有名有姓的高层人物在一片混乱里自顾不暇。他像每一个不足为道的小人物一样被裹挟在潮流里奔逃。

      他徒步跑出了很远很远。其他的士兵没有人像他一样跑出了这么远。他们四散开来,总有人在半途就停下杀回去或者被杀。他能跑的这么远而不被发现或许就真的是神明的赐福。在干渴的时候会有小池塘恰好出现在他的行经路上。他跌跌撞撞扑进芦苇荡,在这里停下了脚步。

      他在这里等人。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人。他逃跑的时候根本没有顾及方向。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她会找过来吗?再等等吧。再等等看。她会来吗?

      他听到吉普车队经过这里。他扑进池塘。他不会游泳。淤泥堵塞住他的口鼻。他没有挣扎,安静地沉底,以为这就是自己的结局。可是车队们口渴了要喝水。他就又被打捞上来。

      他们把他当成普通的逃兵和所有的俘虏关押在一起。他不知道被捉住的都是普通的士兵,他很害怕会有人认出自己。战乱的地方对立的势力间知道的都是声名在外的大人物。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小逃兵自然也拿不出有力的身份证明。幸而他们都跟他一样没有身份背景。底层的连神明的面都未见过的士兵活得也就像个幽灵。

      太多人跟他一样说不清自己的来处归处。众国联合的军队信奉人道主义,记忆清晰的受害者们被遣送回家乡,更多的茫然的人们继续参军或者原地定居。他领了一笔救济金,瞎说了一个地名,婉拒了他们搭车的提议,从此继续他流浪的生涯。这生活并不是始终平静。联合军队俘虏的高层人物供出了神明的身份。他的能力在各国政府间掀起波澜。他们大力搜寻起那个无名无姓的关键人物。可这世上称得上关键的人有多少?没有名姓的人又有多少?后者未免就比前者要多上太多。

      他们想要找到他是很难的。因为除了特殊能力他的一切都太过普通。每一个擦肩的路人都可能是他。每一个擦肩的路人又都不是他。他不再开枪了。他不开枪就没有人能找得到他。

      流浪,定居,隐姓埋名。他以为这就是他以后全部的人生了。

      零伍-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很看重太宰治。理由他也说不太清。是救命之恩吗?是因为太宰治说要赋予他生存的意义吗?芥川龙之介说不上来。他隐约觉得不应该只是这样的理由。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件事太宰治都做得不太好。太宰治在最开始救了他一次而后无数次的致他于险地。太宰治说要教他如何生存可这么说的太宰治自己在那个时候都活得乱七八糟。

      可是有迹可循能够说出来的也只有这些。芥川龙之介嘴笨。再多的他也说不出来。

      太宰治还在教导他的时候总厌烦说他脑子愚钝,又不听话,简直没救。但其实他说的每句话芥川都记得。至今都还能清晰地回想起他说话时的时间地点背景,脸上鄙薄的厌倦的失望的无所谓的神情,以及与之相对应的口气。这其中他记得最牢靠的是太宰治叛逃的原因。那个他“永远都比不上”的织田作之助的死亡。或许他确实用他的死亡验证了太宰治说的话,无论是“他很强”还是“永远都比不上”。芥川龙之介自认自己不是脑力派,不喜欢思考。或者说他更擅长分析那些有逻辑的理性的东西。一是一二是二。自从遇见太宰治,对方就总在往他的脑子里灌输些不知所云的大道理。他听不懂,只好一码归一码的通通记下来,等着哪一天豁然开朗醍醐灌顶。从此他的睡眠时间就总是被这些纷繁复杂的思绪所困扰。在太宰治失踪的那两年里尤甚。

      织田作之助之后是人虎。被抛弃的野狗嫉恨主人家的新宠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在长久地针锋相对里,在一次次的危机后。他的确得到了太宰治的一句“做得不错,芥川君。”他很激动,那正是他一直所追寻的东西。或者说是他自以为的追求。

      可是新的问题出现了。他还是不满足。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想进一步地得到太宰先生的发自内心的认可,而不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言语。

      茫茫之中某个声音告诉他不是的。为此他满怀思虑。可是当他追问我想要的是什么?那存在却又不出声了。于是他至今不知道那当来不来不可名状的事物究竟是什么。他至今未等到它出现。

      然后他认识了某个人。是在出外派的时候认识的外地人。对方长着普通的中东面孔,日语讲的很蹩脚,堪堪让人半懂不懂。见到枪伤却淡定非常,处理伤势的手法经验老道。看到他的配枪怀念的笑一笑,感慨道现在的设计是这个样子了啊。

      一个普通的鳏居中年男人,在到达日本前的身份经历一律查不到。在乡下地方像个幽灵一般过日子,唯一留下生活痕迹的是他不间断寄给杂志社又接连被退回的稿子。芥川翻着记录。那笔名真的可以说是一份一抛。这些还都是芥川龙之介返回港口Mafia后借情报部查到的东西。在刚清醒时他只是觉得这样的人物实在是很可疑。身份背景不明,隐姓埋名的过了这么多年后还捡到了港口黑手党的重要部下。芥川龙之介确实充满怀疑精神,但也没有当即暴起做掉对方。说到底狂犬只是个称呼,他不是真的以杀人为乐的疯子。更何况对方还对他有救命之恩。他试探着问对方要不要练练手,男人摆一摆手说,这辈子都不会再开枪。那样的神态语气都叫他立刻想到另一个人。

      芥川龙之介并不熟悉织田作之助。他对他的了解甚至是在本人已经死去之后才进行的。一个在被招募入港口Mafia之前未有败绩的天才杀手。一个发誓永不杀人情愿打杂捡垃圾的黑手党成员。他在对方生前只打过几次照面,留下的唯一印象就只是普通。他想不出对方能够成为太宰治朋友的点。

      ——于是他和无名氏成了朋友。

      这件事说起来也好笑,几乎就像是师徒间的传承了。干部太宰治,情报部的坂口安吾,底层的织田作之助,三个人不问身份阶级背景成了朋友。最后太宰治叛逃,坂口安吾是出卖朋友的间谍,织田作之助身死。无名氏看着芥川龙之介的伤势和配枪却从不发问;芥川龙之介对无名氏的背景怀有犹疑却还是选择靠近以求证某些疑问。他们成了淡如水的君子交情。不谈他的过去,不谈他的工作,只聊聊被退回的文稿与生活里的鸡毛蒜皮。

      ——那时候的芥川龙之介即便仍存有两分不能放下的警惕,也是绝想不到这位朋友会在他的身后、冲他开枪的。

      零陆-太宰治
      太宰治发觉芥川最近不对劲。他在面对自己时甚至会走神,露出某种思索的神情。

      芥川和思考。哇。这两个词居然能被放到一起吗?换句话说,芥川龙之介竟然也有一天可以在太宰治面前走神,想别的事情吗?

      太宰治一直都觉得自己已经把芥川龙之介看透了。不是什么熟悉或者交情之类的原因。很简单的只是因为芥川太好懂了。世界上大部分人在太宰治眼里都是好懂的。他们的思维模式、行动方向,在太宰治眼里都有迹可循。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只要不牵涉到他自己,他都看得懂看得透。他只是懒得管。毕竟都说了,这些事和他没关系。

      芥川龙之介在太宰治这里的身份定位处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心思简单的人划分交际圈是很简明的:自己人,讨厌的人,陌生人。而敏感如太宰治给人的定义往往要更加复杂精确到个体。他给织田作之助贴标签挚友,给中原中也贴标签可以信赖的搭档,给中岛敦贴标签有前途的后辈......他也有一大堆标签可以贴到芥川龙之介身上,但他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描述芥川龙之介与自己的关系。要知道上一个叫太宰治如此难以定义的人还是森鸥外。可他的老师和他的弟子又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人。更何况这两种最恰当的身份在太宰治嘴里都得不到承认。

      十八岁之前的太宰治是个混账东西。森鸥外给他指了条说不上正确但对黑手党绝对有利的路。他为了探寻生命的意义而给别人带来死亡,看着他们在濒死时爆发出求胜的欲望,以此来观测人性。织田作之助常说他像个孩子。孩童类似的天真的残忍他都具备。就像幼童为了解决生物作业把产卵的蜻蜓钉死在门框上那样。他本身是不具备必须的杀意的。只是为了达成目的而必须让对方去死而已。这样的太宰治捡到了单纯的芥川龙之介。他的生活背景决定了这是一张灰色的纸。虽然颜色不对但上面确实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写。太宰治兴致勃勃举起黑色墨水笔在上面信手涂抹。他对芥川龙之介说我来赋予你生存的意义。那只是一句大话,他连自己为什么活着都不知道。

      等到他开始为光明而活的时候事情就变得更麻烦。太宰治本身不是个能够担负别人人生的勇士。其他的黑历史能够被洗白被抹消。芥川龙之介却还是活生生的人。太宰治脏污了那纸张的一半,突然心生愧疚想要重新书写,却发现完成的部分已是改无可改。

      那就这样吧。太宰治本来就是胆小鬼。无法解决的问题不去面对就是不存在。说到底芥川为什么还要出现在他的面前啊?要是他能够纯粹的对待太宰治还好,是跟以前一样无条件的敬爱还是忠于黑手党的完全的憎恨太宰治都能接受并对自己的态度加以修改。可芥川偏不。芥川想问他要一个说法。现在的太宰治怎么给得出来呢?他只能意味不明的无视再无视,把事情的重心不着痕迹的往新人中岛敦的身上引。他向来是个擅长逃避的男人。他不敢怨恨,内心深处无法推脱,他只能把所有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所有都是自己的错。正因为这样的想法他更加无法面对那些依然存在的无法洗去的错误。

      说实话对芥川龙之介的教育成果他并不满意。一开始他以为自己获得了什么专属的隐藏跟宠,饶有兴致把玩片刻后却发现只是一块不足道的顽石。你能对一张纸做的事太多了。你可以在上面随便写点什么画点什么。你可以把它折叠出你想要的形状。但那到底只是一张纸。而不是什么更高级的值得探索的玩具。它没有别的秘密。真要说有什么惊喜,在于他发现芥川跟他身上微妙的类似。太宰治是很不想承认自己与笨蛋也有着共同点的。但他们相似的地方其实与智商毫无干系。他们都是自罪者。芥川龙之介比太宰治还要更会责怪自己。太宰治尚且内敛回避事实。芥川龙之介毫不犹豫就把“自己的弱小即原罪”挂在了嘴边。

      太宰治对此感到迷茫。他观测芥川龙之介的自罪心理,试图摸索出自己的类似的那部分。可是看得愈深他愈失望,愈惶恐。芥川与他像又不像。太宰治是个怀疑论者。即便有固定的目的也还是会去一遍又一遍的质询与怀疑。但芥川在这方面是不一样的。他给出一个目标芥川就毫不犹豫放手去追了,完全的信任给得让人猝不及防。这样的信任太宰治向来避而远之,他在最起初就只是随便给出了一个理由,芥川龙之介却真的像条傻狗一样去追逐那虚幻的飞盘去了。太宰治清楚自己是必然要辜负这种信任的。他又不像森鸥外那样有着能够把某个谎言延续一辈子的能力。他能做的只是漫无目的的将假象得过且过的延续下去。他的内心又抗拒又期待着芥川能够发现真相。就像等着第二只鞋子落下来那样。

      后来的结局到来。太宰治果真松了一口气。就像一本看了一半的故事书一样。你在半遮半掩的剧透里知道了自己喜欢的某个角色将在结局死亡的事实。你完全失去了把它看完的想法。太宰治觉得这样就很好了。他可以猜出自己叛逃后很多人会有的反应。可他不会去猜芥川龙之介的。即便那些事情在发生前他就已经在脑海里模拟了好多遍。

      可是多糟糕。角色死去了故事却还没有结束。作者在第二本的开端将他强行复活并告诉读者们前一本的结局只是个可以被推翻的玩笑。有的人会为喜欢的角色死而复生喜极而泣。可尊崇日本物哀之美、一期一会思想的太宰治看到找上门来的芥川却会在心里叹息。像是命运还在强加戏份逼迫演员们狗尾续貂。太宰治依旧未决定好自己对待芥川的态度,依旧是那样拖拖延延得过且过。想通过时间来自发决定适合的相处模式。可是他尚未做出适应。芥川却先一步改变了。

      太宰治在办公桌前微微侧头,余光望向窗外。他注意到芥川在对面一楼投来的闪躲游移的视线。他笃定有什么他不知道、却又与他有关的事情发生了。

      他要知道这件事。除他以外还有什么东西能够改变芥川龙之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