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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人生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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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盛茶馆因为泉三爷的到来,着实沸腾了一阵子。这三年,鸿盛茶馆也跻身进京城一流的茶馆之列。特别是每到雁南登台的时候,座位也是要早个几天预订的。自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过来,当然也就认识泉三爷。
打千作揖,问好搭话,可算是折腾了一番。好不容易泉三爷在常年留的固定雅间里坐下,台上已经开了锣。
今日唱的是断桥。
“哎呀鸳鸯折颈,空辜负海誓山盟。好叫人泪珠暗滚。啊呀!怎知他一旦多薄幸!”
一个甩袖亮相,眼波转,掌声一片。倒是盖住了一旁小丫头的唱腔。
泉三爷手打着拍子,许久没在茶馆里看她唱戏了,几乎快忘记了她的眼睛是多么的勾人心弦。
身后杵着的还是那看起来吓人的昆仑。终年的面无表情,也在他家主子神色舒展的瞬间,微微的闪神。
一旁的雅间里,一白面书生看着台上的雁南竟是愣了。旁边的中年男子,看他那傻样子,忍不住折扇敲到头上,戏谑的说:“你可别掉进去,那女子,惹不得!”
“表哥,说什么呢?”白面书生一阵羞涩,急于撇清。
中年男子摇摇头,细细跟他解释。
“青阳,那女子是很漂亮,可惜是个戏子,而且是个有主的戏子。所以,不要说我没提醒你,听她唱戏可以,欣赏可以,可千万要管住自己的心。”
“表哥说的哪里话,我此番来是为了功名前程而进京的,怎么能为了女色之事耽搁。我只是好奇,这京城之中竟也这么喜欢昆曲吗?”
白宣桦看着面前人义正言辞的样子,暗自摇头,真是书呆子一个。他这姑妈家的小表弟,自由被教导的满脑子之乎者也,仁义礼仪,对人情世故知之太少了。这番家中捐了个候补官,进京来等消息,家里却又不敢明说,只说要他带着长点见识。这才到了这鸿盛茶馆的,倒没想到头一天就遇上了泉三爷,正好借机教他些俗事。这么想着,对于他的问题也就认真的说明白了。
“昆曲,也就是这鸿盛茶馆唱的才有人看。”
“为何?”
“青阳刚才可看到了众人都打招呼的那人?此时,大概在咱们隔壁雅间。”
齐青阳点点头,不无好奇的问:“可是那人称泉三爷的?好像所有人都认识他。”
“没错。先说这泉三爷,也是你日后一定记得的。他可是正黄旗的出身,舒穆禄氏,祖上是武勋王扬古利,虽然现在爵位不在,可却仍然是朝中说的上话的。最重要的是,京城八成以上的地下势力都攥在他手里,所以任你是官是民,是匪是盗都要给他几分面子。本名泉钺,字肃恩,家里行三,所以大家都尊一声泉三爷。”
“这不是官匪勾结……”
齐青阳还没说完,就被白宣桦给捂住了嘴,“我的小祖宗,你不要命了。这是京城,不是苏州,说话当心。你自己惹祸不当紧,我们白家还想在京城过下去呢!”
白宣桦听听周围没什么动静,才白了齐青阳一眼,接着说:“说回那台上的戏子。京城昆曲的第一人,雁南飞的雁南,人称一声‘雁老板’。要说她唱功,不错,真的不错。可她一个女子能在偌大的京城立足,混到如今,靠的还是泉三爷。她啊,是泉三爷的女人。”
齐青阳不知为何,突然心口猛的震了一下。咕哝一声“可惜了。”
白宣桦听在耳中,冷哼一声,反问到:“可惜?可惜什么?那是她的福气。她一戏子,攀上了正黄旗的主子,是她祖上积大德。虽然现在没名没份,可也是早晚的事儿,难不成她真打算唱一辈子?当然,除非是泉三爷不肯。”
齐青阳没有回答他表哥的话,只是心里依旧很不服气。这样好的女子,跟了一个无赖,还没个名分,难道不是可惜了。
除了白宣桦和齐青阳在讨论泉三爷和雁南的事情,大堂里多的是窃窃私语的人。他们喜欢听雁南的戏,可也更喜欢听男女间的热闹事情。
“听说最近韩璇霜的事情了吗?”听客甲,抿了口茶,低声说。
“哪个韩璇霜?”听客乙摇着扇子,眼盯着台上,头也不回的反问。
“哎,还有哪个韩璇霜啊!春熙班的二号女旦,人称二姑娘的那个。”
“哦,那个小辣椒二姑娘啊?她又怎么了?”
听客甲卖了个关子,撇撇嘴,神秘的左右看了看,声音又压低了几分说:“二姑娘惹了醇亲王,这次连三爷都摆不平喽。”
“呦,她倒是能耐,惹到了摄政王?怎么回事儿?”听客乙来了兴趣。
“具体什么情况这会儿也说不清楚,当事人都不肯说话,只知道二姑娘还被关在醇亲王府呢!”
“这关三爷和雁老板什么事啊?”
听客甲鄙夷的看了听客乙一眼,说:“这话说的真外道。京城上下谁不知道三爷护着春熙班?凭什么?凭的就是她雁老板的床上功夫吧!嘿嘿。”
“你小子可别乱说,当心传到三爷耳朵里……”听客乙做了个刀抹脖子的动作,眼里却是痞子般的笑。
“哎哎,我还听说这次雁老板可是卯足了功夫缠着三爷,你没瞧三爷今天春风得意的过来?可惜,韩璇霜惹的是醇亲王,这事,啧啧,难喽。”
两个人边聊边笑,对台上唱了什么,自此没再上心。聊到兴致高昂,自然也没发觉周围突然多了许多一色灰衣的护卫。
雁南的身体其实很不舒服,唱罢半场下来,就有些吃不消了,满头的虚汗,嘴唇发白。
玄武有些担忧的看着她,说:“不行就取消吧?怎么突然病了?”
雁南摇摇头,嘴唇发白,虚弱的说:“不行,今儿个说什么都要唱完。你,没瞧见,外头变样了。”
“变样?变什么样?”玄武还没搞清楚状况。
“哎,你怎么做的班主,情况都看不清楚。外面突然多了许多练家子,指不定什么大人物要来。”韩师傅拎着个小紫砂壶,对他儿子的迟钝直摇头。
玄武跑到前面挑帘子一看,还真是的。回来再瞧雁南这样,琢磨着怎么办。
这当口,泉三爷进来了。看着雁南虚弱的样子,也是一皱眉,问:“不舒服怎么不说?”
“三爷,没事儿。许是出来的时候喝了凉茶,胃给冰着了。歇会儿就好。咝!”话说完,就忍不住一声抽痛。又问:“三爷可知今晚要来的是谁?”
“醇亲王。”泉三爷也不隐瞒,如实相告。
周围一阵冷抽,雁南反倒笑了,说:“怪不得今儿三爷突然心情好的要来听戏。师傅,去跟陈掌柜要点烟膏子过来。”
“你疯了,那东西能碰吗?”
“不准。”
不等韩师傅回答,周围两个反对声音同时响起。泉三爷和玄武对看了一眼,很默契的一致转向雁南。
“不妨事,只一点点,撑过了这会儿就行了。”
“不用,我去跟醇亲王说。”三爷皱着眉头就往外走,被雁南一把拉住。
“别去。我猜的出,猜得出他来是为什么。当初二妹妹没唱完的,我来接着唱。三爷,也是好不容易说动他的吧。怎么能让三爷去出尔反尔?你们不肯给我烟膏,也成,玉蕊,去拿个茶盖来,再拿些裹腿布过来。”
“小南,你要做什么?”韩师傅奇怪的问。
“师傅,我只是胃疼,找东西顶起来就好些。反正就剩半场,撑得住。”两句话,雁南说的断断续续,听得都让人心疼。
韩师傅一点头,眼圈这就要红了,急忙转头,边往外走边说:“哎,我去告诉师傅们,走慢点儿。”
雁南点点头,玉蕊回来后,其他人就被玄武吆喝着散了。大家伙儿也都担心,这场能不能撑下去。
台上的节奏果然慢了些许,雁南身上的白衣映的脸色不太好。微微扫过二楼正中的雅间,果然看到三爷身边多了个身影。心头一颤,差点儿走了音。
“咳,冤家吓!”
“娘子!”
台上戏,台下戏,人生戏!
直到唱完最后一声,一入了幕帘,雁南就不支倒地,脸上惨白惨白的,就是胭脂都盖不住。满头的虚汗顺着流了下来,妆花了一片。
玉蕊惊讶的喊了一声:“呀,雁南姑娘你怎么忍得住的啊?”
招来一群人的冷眼,韩师傅更是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又关切的看着雁南说:“小南?小南?说的出话吗?答应一声……”
玄武早端过来参茶,给雁南硬灌下去几口,她才缓了几分,点点头,小声的说:“还成。师傅,没给咱春熙班撂场子。”
韩师傅眼眶红红的,抓着雁南的手,不住的点头,说:“没撂场子,好,好徒弟。”
雁南被玄武托在怀里,靠着他淡淡笑了,轻声说:“大师兄,麻烦你去找三爷,就说二妹妹的事多拜托了。我,我得,歇,歇会儿。”
“好,璇霜那丫头的事你就别管了。玉蕊、李婶子、馥香,你们把小南送到里面休息,小心照顾。”
玄武说完,大踏步的离开,双拳紧握。他发誓,这一次璇霜若是回来,定要好好的修理她。
二楼上的雅间,两个锦衣男子,相谈甚欢。
“肃恩,不知道你还藏着这样的宝贝呢!”
说话之人穿了一身暗红的袍子,年纪不算大,脸有些长,眉毛很浓,高鼻梁,身型适中。总的来说,看着还是挺舒服的一个人。
三爷笑着答话:“王爷,您说笑的吧?您府里什么宝贝没有?还来打趣我呢?这不就跟你讨个人情来了嘛!”
“得了,得了,你泉三爷的人情,还要问我讨?这美人儿就这么让你当回事儿,似乎不像你肃恩的做派啊!”
“王爷谬赞了,女人嘛,总是要哄的。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自个儿开心就好。王爷说是不是?”三爷扭了扭手上的扳指,脸上还是带着笑。
醇亲王一阵大笑,指着三爷的鼻尖子说:“莫不是京城里的人都说论玩儿的,没你三爷通透。果不其然,果不其然。”
三爷扳指磕在桌子上,发出轻轻一声。只见他低头笑着问:“那醇亲王的意思……”
玄武被昆仑大汉挡在门外,只听到一句“唱堂会”,那边就眼见着三爷和醇亲王出来了。恭恭敬敬的打千,“三爷好,王爷好。”
三爷一见是玄武,笑着介绍:“韩班主你来的正好,下个月王爷家老福晋过大寿,请你们春熙班去唱场堂会,你这班主给个话吧。”
这哪是询问,明明就是硬压下来的。玄武虽然明白里面夹着璇霜的事情,可性子太个直,不肯弯上丁儿点,难为的说:“三爷,春熙班不唱堂会,这是早就在行里落下的规矩……”
醇亲王微微一愣,还没见过有人敢当众拒绝他,特别是有求于人的时候。一时觉得有趣,捏着鼻烟壶问:“规矩?你是什么身份?够得上定规矩?”说话着,还有意无意的瞄向泉三爷。
三爷刚看到玄武,就知道他那性子可能出岔子,果不其然。还没等他说话,后面又跑来一人,请安都没顾上,就堆笑着说:“王爷,三爷,堂会的事儿我们应了。只是你们歹帮我们说句话,不然我们春熙班很难在行里立足的。王爷体谅,体谅。”
“这又是谁啊?”对于随随便便就有人闯过来,醇亲王很反感。
三爷看看他们,淡淡的解释:“这位是春熙班的老班主,也是雁南的师傅,旁边这位韩班主和韩璇霜的爹,韩师傅。”
醇亲王点点头,多看了韩师傅几眼,说:“哦,原来是韩师傅,失敬。肃恩,其他的事你看着办。”
三爷略一低头,给昆仑使了个眼色,亲自送了醇亲王离开。
后院里,雁南好不容易睡下,双眉依旧是紧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