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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遇险 ...

  •   春天总让人觉得什么都不用着急,时间还长,日子还多,走路的步子若是快了些都似乎枉费了这大好的春色。每次江昭在院子里鸡飞狗跳的跑来跑去爬高下低,踢掉屋顶的碎瓦,带起满院子的尘土,师父就会朝着他大吼。
      “花都白开了么?看不见嘛?”
      说这话地时候胡子一翘一翘的,不像个大和尚,倒像是个土地公。
      对师父来说喝茶赏花才是人生第一大事,耽误了这两件事就是暴殄天物,天理难容。
      今天师父又躺在他的破藤椅上,庙里太穷或者说师父太抠,这里什么东西都是师父和师兄自己做的或者村民那里实在看不下去送的,就他现在躺的这把破椅子也是掉了一边扶手的。但是这丝毫不会影响师父的心情,他穿着一身灰白不清的袍子兀自的气定神闲,虽是一把年纪却面色红润目光如炬,一看就是个有故事的大和尚。
      附近的女村民十分的“虔诚”,初一十五的拜完了佛祖,还要再来找无方师父看看手相,听听姻缘,听这大和尚神在在地说一句心诚则灵就开开心心捧着一颗春心回去了。
      师父粗布衣衫站在一盏油灯下,面容清癯,烛火给他圈上一层佛光,也就让人觉得这些俗物的有无确实是不打紧了。
      可是关起门来面对师兄和小昭的时候他就全然不是这副样子了。
      “小昭啊,你说这风是不是好风?”
      江昭停下步子,知道又来了。
      “是的。然后呢?”
      师父眯着眼睛,朝着小昭伸长了胳膊,晃了晃手。
      “那是不是得配点好酒?”
      “就该让那些女施主们看看”,江昭嫌弃地皱了皱鼻子,“看看你这个酒肉不拒的老和尚现在是个什么样,看她们下次还找不找你巴巴地看手相!”
      江昭嘴里这么说着还是往厨房走去,远远听见师父的声音。
      “孩子也是好孩子——”

      有时候可能是阳光太好,又也许是师父师兄对他太温柔,让江昭会恍惚间觉得自己从来就是在这里,并没有经历过曾经的病痛,离别,还有死亡。
      他只记得那时“她”走了很久很久,趟着及膝的冷水,四下黑暗不见一物,只有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微弱的光亮。
      没有日升月落,也就没有了时间的感知。
      好像是一年,又好像只是一天,整个世界里只有脚步轻轻拖起的水声,世界空旷得好像在最深的海底行走。
      在黑暗里行走的久了也就忘记了害怕,也接受了死亡。
      她有足够的时间来平复自己的痛苦,忘记自己的留恋。
      最后仅仅只是在走。
      像一缕轻轻的魂魄,不再带起一丝水纹。

      在她以为这抹光亮永远也不会到达的时候,路途终于结束了。
      她看见了一只巨大的眼睛,她站在那只眼睛前,像沙砾于高川一般渺小。
      然后那只眼睛睁开了。
      天地间一片光明——
      小昭用手僵硬地挡在眼前,看到了一只血色的瞳孔,接着是像山川一样的巨大身躯在雾气中显现出来,巨大的鳞片优美有序地覆盖着这具的庞大身躯,所有的鳞片都闪耀着坚硬的光泽。
      烛龙。
      小昭吸了长长的一口气,从前关于山海经的记忆瞬间复苏了——
      是的,一定是的,一定是烛龙,烛九阴!
      小昭的眼泪静静流着,身躯微微颤抖着,她长大了嘴巴,却没办法发出一点声音。
      我就知道。
      我知道。

      “你来了。”
      声音在头顶上炸响,像雷声一样低沉,小昭终于跪倒在河里。
      “嗯……嗯!”小昭咬牙努力挤出她的回应。
      烛九阴的眸子微微动了动,整个世界的光都跟着明灭不定,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在小昭的身上。
      “去吧,重新活着,欢迎回家。”
      小昭感到所有的重量都又回到了身上,终于哇哇大哭起来……
      轻轻柔柔的风吹在小昭的身上,没有人催促她,没有人劝慰她,就让她在这无边的光亮里肆意的好好伤心一会。
      ……
      那天走的时候,烛龙给了她一个特权,可以满足她的一个愿望。
      “那就让我当一个男孩子吧,就像小蚯蚓那样。”

      所以江昭刚被师父从长留山脚下捡回家的时候很是不能适应和两个男人的朝夕相处,但是记忆里路隐的样子就是小昭觉得世间最幸福的样子了,她也想不出比小蚯蚓更好的样子了。
      所以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以后她可以像路隐一样嗖地一下溜下树,也可以像他一样伸着修长的手脚坐在窗台上。
      从那以后,她就成为了他。

      一开始师父和大师兄还觉得怎么有这么矫情的小师弟,睡觉自己躲一边,洗澡也不和他们一起,活像个小姑娘。
      熟了以后江昭就理直气壮地把大师兄和师父赶到了一个房间,理由也很充足,他俩对着打呼不吵,对着发臭也不熏,就不要来祸害他个睡觉浅的人了。
      大师兄无为,人称黄墙庖丁,做得一手好菜,一桌全素宴给庙里创收不少,白白胖胖的,也就大小昭两三岁,像一只实诚得快要冒了馅儿的包子,一笑就堆满了褶儿。
      胖师兄看着师父脏兮兮的灰袍子荤素不忌来者不拒的样子,也就默认了自己要保护好自己这个难得的小师弟,可千万不要被师傅带跑偏了。

      一开始的每天小昭都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孩。
      “师父!师父!你看——天上有只大红鸟!”
      “那是毕方。”
      “师兄师兄!有只比猫还大的老鼠跑进庙里了!”
      “你叫小黄去就行了。”
      “可是小黄是狗啊?”
      “那我是猫嘛?你不要管它,咱们庙穷没东西给他偷,一会就走了。”
      “师父、师父,那你是妖怪么?”
      “……不是。”
      “唉……师兄那你是么?”
      “……不好意思我也不是。”
      “师兄师兄!那我死过,你们死过没?”
      “你当谁都像你那么倒霉,我们是原住民后代,这里本来也有人啊。”
      “师父师父!那还有像我这种——”
      “有,你怎么这么多问题。以前像你这样过来的比较多,最近几百年信的人少了就很少有人过来了。”
      “师父师父,那你会飞么?”
      “……我又不是鸟,不过我可以骑鸟飞。”
      “师父师父,那你会法术么?你给我变个法术吧?”
      “我是和尚,不会变戏法。”
      “师兄师兄,你们这是不是和我们不一样和尚也可以吃肉喝酒泡妞啊?”
      “……师父!你看你都教了些什么!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正常和尚不这样!”
      “……无为?”
      “师父恕罪!弟子冒犯了!弟子给您做饭去——”
      ……

      总之这几年,江昭正经的本事什么也没学,什么神兽好吃,什么地方有妖怪可以捉弄学了个十足十。
      师父总说太平日子有太平的过法,还不如和师父学学看手相的本事。
      无为师兄对此嗤之以鼻,觉得学看手相还不如和他学做饭,起码不至于跟着师父饿死。

      无方师父喝完了酒就在藤椅上睡着了,庙里的小野猫熟练地跳进他的怀里,往灰色的大袍子里拱了拱,睡着的人迷迷糊糊动了动胳膊,揽住了这团小毛球。
      江昭笑了笑,把酒壶收起来,当日他来到这山海世界,换了身份、换了性别、换了天地,和这小野猫没什么区别,战战兢兢地躲在长留山脚下地树林里。
      天上飞的地下跑的,就没几个他能叫出来的。
      饿了几天的他看到师父的时候,也是这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扑过去就再也赖着不走的。
      一阵微风吹来,江昭心里轻轻说道。
      确实是好风。

      师父睡着以后就是江昭放飞自我的时间了。
      “师兄师兄师兄!”
      “干嘛?连叫我三遍,肯定没好屁。”
      师兄一边整理着他心爱的宝贝——各式各样的炊具一边说道。
      “这次真有”,江昭吞了口口水,说:“我听上香的徐娘子说北山后坡的野梅果全熟了,风一吹,白白的全掉在地上了。”
      “那地儿又高,鸟都不好上,徐娘子怎么会知道那里有果子熟了?”无为师兄眼皮都不抬一下就戳穿他,“扎个马步不到一炷香就装晕,给人看手相套话你倒是学得快啊?”
      师兄至今还是对小昭不学厨艺,竟然学了师父那套揩小姑娘油装神弄鬼的把戏感到忿忿不平。
      “其实是我算出来的。”
      “你怎么不算算我揍不揍你呢?”
      无为师兄拎起一把斩骨刀,在手上比划了两下,好像一个跃跃欲试的屠户。
      江昭早就熟悉这一套了,完全不为之所动,继续装起可怜。
      “师兄,我的好师兄,厨艺天下第一的师兄,有你我哪用学什么做饭啊。”
      “上个月师父带我做红鸢路过我就惦记上了。”
      “现在肯定熟的正正好!你就跟我去吧——”
      “我都馋了一个月了,你看我都没营养都不长个子了……”
      这几年江昭个子是长了点,但还是瘦瘦小小的,无为最受不了他这个小师弟的恳求,哪怕知道这个小混蛋就是当面嘴甜,还是每次稀里糊涂就上了贼船。
      他总能想到和师傅“捡了”江昭的那天,一个像泥猴一样的小男孩嗖地一下从树后面窜出来,抱着师傅的腰就不松开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如果不是大水在大荒泛滥了那几年,他也应该有一个这么大的弟弟,也会这么抱着他的腰不放开吧。

      可是。
      偷老头子的红鸢出去摘果子……想想无为的脖子后面就打了个冷战。
      师兄看了看江昭,又望了望正在院子里睡觉的师父,呼噜正响。
      算了,死就死吧,师父其实对他俩挺宽容的,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总是威胁要把他交流给尼姑庵当厨子换点香油钱。
      应该。
      不会发现。
      吧?

      无为和江昭骑到红鸢背上一飞冲天的时候,红鸢一声尖啸,他好像看见师父一下子从椅子上掉下去了……
      额。
      既然挨揍已不能避免,索性,就放开玩吧。
      红鸢是一种大鸟,算是鸾鸟的一支后裔,通体火红,长着四只大大的翅膀,两个少年骑在上面还绰绰有余,它速度不算最快,胜在反应灵敏,简直是居家旅行逃跑必备。
      平时老头子对他的这个扁毛畜生格外爱惜,自己不洗澡也要给它好好梳洗,算得上是无方大师不多的宝贝之一了。

      几个呼吸间他们就到了北山的山顶,江昭翻身从红鸢上滑下。师兄看了看江昭兴高采烈地跑去摘野梅果,皱了皱眉头,怎么还像个小孩子。
      山海世界里人的寿命普遍都非常的长,而外表却不是随实际年龄增长逐渐衰老的,而是依据这个人的心境来对应的。小昭也来了这山海异世许多年了,外形几乎没有什么改变,性格也是还像个十岁的孩子,没心没肺。
      他这个小师弟,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无为感觉自己不是江昭的师兄,更像是个天天被他逼得抓狂的爹妈,操不完的心,背不完的锅。
      此时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向江昭走去。
      无为心里想。
      长大也未必就是件好事,七情六欲,人间疾苦,不懂才是大运气。

      回去的路程无为彻底确认江昭绝对是早有预谋的,自己肯定是上当了。
      他们刚返程江昭就说看见东面有人被狗熊追赶,到了以后他老人家不紧不慢地溜到农田里偷了一堆苞米。
      无为还没有开始说教他呢,他又说看到旁边村子里有恶霸在调戏少女,到了以后他只是慢悠悠地晃到林家婆婆那里吃了碗糖水。
      后来又故技重施地去南边的南凹村打了一壶师父最爱的杏花村,以防回去挨打的时候也没个求饶的道具。

      无为趴在山顶的石头后面替江昭望风的时候,后悔极了,小红鸾也和他一起将将缩在巨石后面,悄悄地一起伸出个鸟头来。
      此时江昭正趴在一个巨大的鸟巢边上向里面望着。虽说再活一次后有师父师兄的庇护养成了他不拘小节的性格,但不代表他不惜命,反而他比任何人都更加看重自己这条来之不易的小命。
      这么大的鸟巢,恐怕不是什么等闲货色。
      江昭向师兄看去,师兄和小红鸾一起给他递了个赶快的眼神,江昭的眼神落在小红鸾头上,心念一动,不会也是个鸾鸟巢吧?
      大大的鸟巢里静静的躺着两枚鸟蛋,上面都布满的暗色的花纹,一枚发着红色的光泽,一枚散发着青色的光泽。
      江昭翻身下树的时候背上已经多了一个的沉甸甸的皮袋子。
      少年的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眼睛里亮晶晶的,接着却出现了疑惑的神色。
      因为他看见无为师兄和小红鸾震惊和恐惧的表情。

      完了。

      江昭的后背肌肉僵硬了,脖子像生了锈的机杼一样干涩地向后转去。
      巨大的深红色瞳孔就在离江昭鼻尖不足一臂的距离。
      一个硕大的铁灰色的鹰头堪堪出现整个视野的边界。
      但是。
      ……这颗鸟头上只有一只眼睛长在正中央。
      死了死了死了。
      这次真的是玩大了。

      江昭吞了吞口水,艰难地向后撤了一步,手肘不动神色地挡了挡背后的背包,一只手背在身后,无声地向那两根木桩子比划了一个跑路的手势。
      跑不掉也得尽量跑,是死是活总得试试。
      江昭猛地向后撤出一步,狂奔几步向着一旁的悬崖一跃而下——
      藏在巨石后面的师兄骑在红鸢背上像一只点燃的箭一起冲下崖顶,在百米之下的半空一把接住了江昭。
      而背后的大鸟也果不其然地跟着俯冲了下来。
      这些巨兽活到这份上就没有灵智未开的,他们冲下去的那一刻它就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而且愈是寿命漫长的生灵繁衍子息愈是艰难,江昭今天算是和这巨兽结下死结了。
      红鸢的全力冲刺的速度极快,那始祖级的大鸟才一出现,小红鸢就意识到今天跟着这两个包子出来是它鸟生犯下的最大的错误,想到此处小红鸢竟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悲鸣。
      此刻再悲伤它也只能拼了命的逃窜。
      师兄和江昭伏在红鸢的背上,风吹得像刀刃在割他们的皮肤,江昭艰难的转过头眯着眼向后张望,刚才要是还抱着一丝侥幸,现在彻底放心了。
      不用跑了。
      跑不掉了。
      是嚣,念敖的音。
      其状如夸父,四翼,一目,犬尾,音如鹊。食之可去腹痛。
      江昭还曾经调侃过费这么大劲抓一个治腹泻的鸟,怕不是鸟没追到,翔已经飙出一里地了。
      现在他是真的要被追得翔飘万里了。
      师兄趴在小红鸢的脖子跟前指挥着呈折线形四处躲闪,寄希望于用红鸢的灵敏暂时对抗着大鸟的速度和力量。
      毕竟是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家伙,开始上了几次当,刹不住车撞向山体搞得它气急败坏。
      说好的其音如鹊也成了嘎嘎大叫,和普通的乌鸦没什么区别。
      但是几个来回后它就明白过来了,不远不近的在后面吊着,比起红鸢它有大得多的体型,也就有好的多的耐力。
      很快怪鸟的大脸就出现在几丈内的距离里了。
      “师父,我错了——”
      无为师兄仰天长叹,如果今天能让他和江昭全须全尾的回去,他愿意免费去尼姑庵做一年的饭。还有,把这个背后的这个小混蛋按地上狠狠揍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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