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有雪时》初可

14、碰撞

　　万里正琢磨着怎么去找叶雪时，毕竟那天他言辞严肃地把那小孩给凶走，自己再找过去，面子上难免有点下不来……
　　即便已经提前进入社会，每日与各色人等打交道，到底也是个骄傲的少年。

　　没等到万里想到法子，叶雪时自己找上门来了。
　　叶雪时这次吸取教训，乖乖地站在外面等，没有进去，工地周围都脏兮兮的，也没有多少好路，起重机、挖掘机都已经停止工作，工地上也已安静下来，看样子和上回来时一样，快到下班时候了！叶雪时站在一棵柳树后，那天雪化后，一连这几天都是大晴天，柳树俨然已是苏醒，枝条上冒出很多芽点。
　　叶雪时等待的过程中，便开始数那些草绿色的可爱小芽点。
　　没数多少，工地里陆陆续续就有人出来，叶雪时又往里躲了躲，生怕被人看到。

　　然而树就那么宽，叶雪时穿件奶油驼色的大衣，头上还戴了顶奶白色的毛线帽，藏在树后，仿佛枝头还有一小撮的雪，想不被发现都难。
　　叶雪时浑身上下都令人难以忘怀，包括他的手工定制款书包。
　　光是露出这么一个书包，工人们就能一眼认出他。
　　大部分人即便认出来，也没闲工夫上去搭话，干一天活下来谁不累？就当没看到纷纷走了，但也有喜欢管闲事的，有个上回给叶雪时指路的，跟万里关系还可以，他就跑到办公室里找还在画图的万里，说道：“万里，前几天那学生又来了！”
　　万里顿了顿，回身看他，他指着窗外：“在那树后站着呢！你快去看看吧！我还要去幼儿园接我女儿，先走了！”
　　那人说完就走，万里起身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果然看到树后一个仰着的戴着帽子的小脑袋。
　　万里反倒松了口气，省得他再去找人。

　　万里将文件等等保存后，关了台式电脑，走出门。
　　“三百二十一、三百二十二、三百二十三……”叶雪时仰着头，缩在袖子里的手伸出一根指头，边数，边在心里念，“三百二十四——啊！！”
　　忽然万里从树的另一边绕过来，杵在他面前，他吓了一跳。
　　万里心里有些不自在，面上便表现得很严肃。
　　叶雪时吓得往后退一步，才又拍拍心口：“吓死我了！”
　　“……”万里更严肃，实际心中努力在想说些什么好。

　　尚未想到，叶雪时已经笑道：“万里学长，你好呀！”
　　这话一出，万里更无话可说，毕竟……他那天真的挺凶的，他自己什么德行，他知道得一清二楚，若不是他成绩好，身手还可以，就他这狗脾气天天都得被人揍。这小孩长得冰雪一样，晶莹剔透，看脸便知其心。
　　万里没有想到，被凶过之后难过成那样，竟然还这样对他笑。
　　万里是个鲜少能对外在人或事物产生感情与情绪波动的人，此时，他不禁生出一点愧意，那天不该那样凶。

　　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平和一些，他的长相却是天生冷漠，这番努力并没有用。
　　叶雪时笑意融融，并不在意，反而又道：“万里学长，上回不好意思呀！我不知道不能进到工地里，你没有因为我被领导说什么吧？我以后不会再进去了！我就站在门口好了！绝对不打扰你工作！”
　　“……”万里是真的彻彻底底地服了，这个小孩还给他道歉！
　　既然不知该说什么，万里索性伸手拉开口袋上的拉链，打算把钱给他，再给他小上一课，往后真的再别轻易被林渊他们讹钱了，他掏出那一沓钱，递给叶雪时：“给你。”
　　“哎？”叶雪时有些好奇。
　　万里努力让语调稍微有点温度，解释道：“林渊托我还给你，他是逗你的。”

　　叶雪时笑着点头：“我知道他是逗我的啊！我也是自愿给他的！我感谢他啊，他告诉我你在这里打工，他帮助到我，我给他钱是应该的！”
　　“……”万里心中觉得有些怪。
　　叶雪时再道：“万里学长，没关系的，你把钱给他吧！这些钱不多的！”
　　万里压下怪异情绪，坚持道：“你拿去吧，他不会要的。”
　　叶雪时想了想，说道：“如果林渊学长真的不要，那万里学长你拿去吧！应该可以买件新衣服！”说完，叶雪时还挺高兴的，他笑得又灿烂了些，指着万里袖子上一点，“这里开了个口子，正好换新的！”

　　“……”万里心中的怪异渐渐散去，被一种从未出现过的难堪替代。
　　叶雪时并不知，兴致冲冲地又道：“万里学长，我过来找你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面对他这样的笑脸，万里到底又暗自深吸一口气，放缓声音：“什么事。”
　　手臂却是不觉往后缩了缩。
　　“万里学长，我成绩不好，我爸妈打算帮我找个家教！我现在已经不上晚自习了，打算晚上补课，可是家教好难找啊！”
　　听到这里，万里其实已经大约知道叶雪时的意思，或许是想找他辅导功课？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近来在学画图，家里虽然没有电脑，却有纸笔，他晚上回去总要继续学到很晚，他还买了不少书。再者，工头他们都是有钱人，又走南闯北的，见多识广，很擅长资金运营等方面，有时候，光是坐在旁边听他们闲聊，万里也觉得受益匪浅。
　　还是那句话，他到底还是个从未走出过小镇的少年，如今遇到这些人，他也在暗暗欣喜，每一天都在疯狂吸收新的知识，除去那些要债的人与债款，他现在每天其实都过得很充实也很快乐，他热爱学习这些。

　　他迫切地想要多学点，站得再高些，好能成功跳出这座令人窒息的井，即便进到新的世界，他也要确保自己依旧站在高处，他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他从小就知道。

　　晚上的时间早就已经被排满，但他看着叶雪时精致可爱的笑脸，他觉得，如果每天抽出一个小时去帮助这个小孩辅导功课，倒也不是不行，就当是先前凶他的补偿吧。
　　他等叶雪时开口，叶雪时也果然继续道：“万里学长，然后我就想到你啦！你可以做我的家教老师，晚上过来帮我补习功课吗？”
　　万里正要应下，叶雪时已经又道：“我会给你很多钱的！这样你就不用再到工地上打工了！你可以继续回学校上学啊！工地上太脏、太危险，人也太杂了，你——”

　　万里打断他的话：“那么，你打算给多少钱？”
　　叶雪时愣了愣，想了会儿，问他：“一个月三万，可以吗？”
　　万里面上尽力显现出来的温和早已不见，叶雪时虽看不出他的面色变化，却也不由察觉到莫名凉意，他往后退了半步，小声道：“是，是很少吗？我不记得以前的老师，爸爸妈妈怎么给的了……那，一个月，五万可以吗？”
　　万里看着他，手指往背后指那盖到一半的楼：“你知道如果这个房子盖成，这楼怎么卖？一平方多少钱？”
　　“我，我不知道……”
　　“猜猜。”
　　“五万可以买到一个平方吗？”叶雪时小心问，他是真的不知道。

　　万里差点没有笑出声，他看着面前的小孩，难怪林渊说他是“少爷”，这是位真少爷。
　　万里觉得他与这位少爷没有什么好说的，他将那一沓钱硬塞到叶雪时手中，越过他就走。
　　叶雪时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再看不出来，他也发现万里学长似乎是生气了？
　　他立即追上去，急道：“万里学长，你是又生气了吗？你，你别生气啊！我说的是真的，我希望你能回去上学啊！只要你给我做老师，就不用再这么辛苦地打工了，我爸妈会答应的！是还不够吗？那一个月要多少？你告诉我好不好？你——”

　　万里猛地回身，叶雪时差点撞上去，好不容易站稳，却又被他的冰冷眼神逼退，他有些瑟缩，胆怯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万里。
　　万里看着他的双眼，缓慢道：“这几栋楼建成后，一个平方大约一千元，你口中的一个月五万，可以买到这里最小的一个五十平的房子。我很喜欢在这里打工，搬砖，画图，学习，我想要钱，可以自己赚，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同情与刻意的帮助。最后，其实我们这里，从来没有人叫谁是‘学长’，再也别这么叫我，很难听。哦，不对，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万里扭头就走。
　　叶雪时怔在原地，万里走出十几步远，他才回过神来，他抿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眶上泪珠摇摇欲坠，到底是被风吹落。
　　万里越走越远，新生出的泪珠遮住视线，叶雪时渐渐看不见。
　　他低下头，眼泪掉在泥地里，他看手里的一沓钱，将钱用力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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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世界的碰撞，不过都会好起来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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